大笑聲後,陳應詔就看見一個身著超品大員紫色官袍的青年從營中走了出來。→
紫色,這是紫色啊。
多少人碌碌一生,也不過是著藍批紅而已,這位來了一趟京師,再見面時已經是皇帝的女婿、公主的夫婿了。
想想當年第一次見到徐鶴時,那是什麼時候?
陳應詔腦子裡突然一陣恍惚,幾個閃念間,他才想起,那是行軍去栟茶的路上,就是眼前這個青年,不,那時候還是少年,他說動了海防道張景賢,讓其回師,挽救了淮中十場六十餘萬生靈。
那個月下的小院中,侃侃而談的少年,漸跟眼前笑容和煦的青年身影漸漸重疊起來。
孫僉事見陳應詔半晌沒個動靜,於是在他身後輕咳一聲。
陳應詔這才恍然大悟,連忙跪倒在地:「下官見過徐侍讀!」
聽到這個稱呼,徐鶴微微一愣,但很快,他便笑著搶上前來,攙扶起陳應詔道:「陳指揮使快快請起,咱們都是老熟人了,我府試時,還多虧你和孫僉事的照應!忒得多禮了!」
孫僉事在身後連忙笑道:「豈敢說什麼照應,大人乃是文曲星降世,一切霄小阻礙,最後不過都是螳臂當車而已!」
跟客氣的孫僉事相比,陳應詔就含蓄多了,只是站在那裡微笑不語,一副保持距離的樣子。
徐鶴也不以為意,這次他請兵部調陳應詔前來,本就是看中了這個人身上獨有的氣質。
在衛所一片糜爛的當下,揚州衛尚能保持戰力,遇倭寇而不退,這本來就說明陳應詔帶兵是有一套的。
而且跟他幾次接觸下來,徐鶴髮現,這個人能戰、敢戰,最關鍵的是,他還有一般將領身上所沒有的政治敏銳。
比如當年徐岱被太監尤孝蠱惑,然後串通栟茶場大使竇馬童壓低私鹽鹽價,逼反了栟茶灶丁。
朝廷大軍進剿,徐鶴半路攔住先行一步的陳應詔。
對方在聽說徐鶴要見張景賢后,壓根沒聽徐鶴的攔住他發兵的理由,而是堅等張景賢到場再說。
從這小小的一件事,徐鶴就從中看出陳應詔的為人了。
這是個懂進退,知道明哲保身的武將,他猜到徐鶴下面的話可能涉及違抗朝廷軍令,所以乾脆裝傻,讓徐鶴去找張景賢這個文官,自己則無論進還是退,都有張景賢在前面頂缸。
如果僅僅是這樣,那他不過是個見風使舵的小人。
但明明他可以不在乎徐鶴這個當年的小小學童,可他為什麼還要等張景賢呢?
一是徐家的面子。
二,在徐鶴看來,此人也不願意為了讓宮裡那位賺銀子,而髒了自己的手!
他不過是借坡下驢而已。
一個武將,尤其是高級武將,考慮的問題,不僅僅是軍事層面,還要有政治層面的考量。
兩衛初創,自己不可能永遠呆在京衛,將來總有一天會離開的。
那麼把京衛交給誰來統帶就是個大問題了,而且此事宜早不宜遲,畢竟要讓他趕緊走馬上任,熟悉情況,跟軍隊一起成長才能做到將知兵,兵知將。
可京衛是個特殊的存在,不僅負責拱衛京師,更是皇帝將來最為倚重的一支力量。
周弼雖然是徐鶴比較看好的人選,但他很年輕,而且官階太低,沒有威望。
但陳應詔就不一樣了。
揚州衛乃是南直的重要衛所。拱衛南京的重要軍事存在。
陳作為一衛指揮,如今拔擢為統帶龍驤、豹韜二衛的將領,在情感上更能被皇帝和朝臣們接受。
而且,陳不是徐家的人,這也更能讓宮裡放心。
等眾人進了帥帳之後,陳應詔拱手道:「徐大人,年後我被調防宣大總督麾下,正準備收拾行李,誰知就接到朝廷軍令,讓我來你這報導,可是……」
徐鶴聽到最後這兩字,心裡微微一笑,陳應詔果然還是滑頭,開始講故事了。
「可是我沒有帶京營、京衛的履歷,實在怕耽誤徐大人的事啊!」
「而且我這些年常年帶兵,身上有不少暗疾,本想著去宣大繞一圈便回鄉養傷了,這……」
徐鶴點了點頭,笑著反問:「是嗎?我倒不知這些事情,我因見過陳大人帶兵甚好,所以才向朝廷舉薦,沒想到倒讓陳大人為難了!」
陳應詔見徐鶴如此回答,一時間竟也不知如何回話。
他本來就是拿喬,若是不想做官,那千里迢迢跑來這窮山溝幹嘛?
他之所以想用言語拿捏,在徐鶴看來,不過是又想摘桃子,又不想挨打。
他對改編京衛這種直接入皇帝眼的差使,肯定是心動的。
但他又不想跟自己走得太近,以防被打上徐嵩同黨的標籤,將來麻煩會很多。
說白了,在他看來,徐嵩在朝中還是根基不穩,隨時有可能被貶斥,趕出內閣。
至於徐鶴,別看他對徐鶴表面尊重,但他在軍中不稱徐鶴的軍職………京衛都指揮使司指揮同知,而是稱呼徐鶴在翰林院的官職……侍讀。
這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你做文官還行,但說到帶兵,我陳某人……看不上。
徐鶴心裡跟明鏡兒似的,但來日方長,只要一個人有欲望,那就可以被隨時征服,不過是手段的問題罷了。
可讓徐鶴沒想到的是,讓陳應詔下決心的契機竟然來得如此之快。
就在他跟孫僉事聊著新安衛指揮使辛潢,如何刁難排擠海防營的舊事時,突然營兵來報,說周大人回來了。
徐鶴笑著對陳應詔道:「周弼,原來是我們海防營的書記官,在揚州抗倭時,他跟陳大人還並肩作戰過呢,陳大人還記得他不?」
陳應詔當然記得,就是海防營拖住狼山來犯的倭寇,他才能從容調兵匯同其它衛所講這伙進犯揚州的倭寇殺了。
也就因為這事,朝廷才會將他調到精銳遍地的九邊宣大。
沒一會兒,周弼走了進來,剛進門徐鶴就發現他臉色不對。
周弼雖然已經看見陳應詔和孫僉事,但他還是上前衝著徐鶴行禮道:「大人,事情不對,下官帶兵去三屯營時,游擊馬漢的屍體被人發現,據說是被人勒死在睡夢中!」
「馬漢的人正準備上報薊鎮總兵吳庭芳來處理這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