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廣巡撫直接統管的軍戶,光是武昌一府就是十萬餘。
真正的戰兵,卻只有不到兩萬人。
而車純這次帶來襄陽的人馬,只有標營的五千人。
但這五千人卻是湖廣一省中最精銳彪悍的。
十來個車純的親兵得令,面對像潮水一般湧來的反賊,甚至連一點思考的時間都沒有,直接拔刀朝城門處沖了過去。
而把手內城城門的細作,見到這十幾人沖了上來也揮刀迎了上來。
一時間,兩方人撞到一起,廝殺了起來。
十幾個親兵,憑藉武藝高強,一個照面就砍死兩個奸細,其餘人也占盡了優勢。
而車純,來得時機太差了。
早一刻,他的親兵能幫著瓮城內的駐軍斬殺奸細;晚一刻,他可以掉頭就走,回到東城調兵遣將。
可他來時,正是反賊衝破城門的時候。
這時的他調轉馬頭走人已經不可能了,只能帶著親兵硬著頭皮沖了上去。
只見人群中,他被兩個親兵護著,接連用劍刺死兩人。
可這些都是杯水車薪,瓮城不大,猶如潮水般的反賊已經沖了進了,很快就將他們這夥人馬圍攏了起來。
反賊中,剛剛在瓮城的小將正在調撥人馬陸續繞過他們,衝進城中。
車純看得目眥欲裂,但身為巡撫的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手臂酸軟、機械地刺向身邊的反賊。
突然,遠處一聲慘叫聲傳來,原來,距離西門不遠處,一處民宅被反賊點了火,民房都是木頭搭建的,很快火勢沖天。
這邊車純見到火起,一個分神被長矛刺到肋間,他「啊」地慘叫一聲,從馬上摔了下來。
等他恍恍惚惚再站起時,周圍已經安靜了下來,反賊們將他圍成一圈。
車純一手提著劍,一手捂著肋間,跌跌撞撞地警惕著圍攏的叛賊。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個官兒,明軍的選鋒們只是把他圍著,卻不再動手。
他們的兩旁,湧入城中的明軍們好奇地朝人群中披頭散髮地張望一眼,便急匆匆往城裡涌去。
血順著車純的指縫流出的越來越多,他感覺有些天旋地轉。
就在這時,門外有兩騎在反賊擁簇下進了城。
兩騎在車純前停下馬,其中一人輕「咦」一聲道:「秉文兄?」
車純聽到反賊中竟然有人直呼自己的表字,於是艱難抬起頭看向馬上之人,透過頭髮的縫隙,看到那人時,車純心中巨震:「殷石汀,你,你從賊……」
殷正茂嘆了一口氣道:「沒想到數年前在京中吏部相見,再見面竟然是這般境地。車兄,你不是在武昌嗎?什麼時候到了襄陽!」
車純面對殷正茂的問題,垂首道:「你既從逆,我們便是陌路,我不會說的。」
「囊球的,竟敢對副總管這般說話……」殷正茂身後的親兵們頓時鼓譟起來。
車純甚至連看都沒看那些人,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仍然垂首不語。
這時,殷正茂身邊的馬上之人問道:「副總管,這人是誰?」
那人道:「志輔,此人乃朝廷的湖光巡撫車純。」
那人驚訝道:「竟然抓到了這麼大一條魚。哈哈哈,副總管,這也算意外之喜了吧?」
誰知殷正茂冷聲道:「俞大猷,你看看你帶的什麼兵?」
說完,手指著遠處火起的方向。
俞大猷罵道:「我去看看到底是哪個後娘養的。抓住了定要他們腦袋。」
殷正茂冷哼道:「先抓了,等攻陷襄陽後,拉出來讓所有人都看看,咱們不是土匪,不是流民,進城之後都給我安分些!」
俞大猷作為明軍的總旗,出了這檔子事臉上也很是無光,點了點頭,一夾馬腹就朝起火的方向趕去。
車純冷眼旁觀,突然哈哈大笑道:「殷正茂,你辭官從逆,塗炭生靈,這時候卻用小恩小義,蠱惑人心,真是天大的笑話。」
殷正茂正色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朝廷不仁,以百姓為草芥。富室巨戶不仁,以蒼生為血食,這樣的朝廷,我殷正茂不反,還有其它人反!車兄,你捫心自問,你的忠是不是對皇帝的愚忠?你的忠,置百姓於何辜?」
「天下大,大事,自有後人評說,但大魏舉你為進士,給你授官食祿,別人反,你殷,殷正茂不能反!」車純聲音虛弱,但話語卻異常堅定。
殷正茂笑著搖了搖頭,似乎不願跟車純辯駁,他看了看車純捂著的肋間,好言勸道:「車兄,孰對孰錯我們以後再說,我先派人去給你治傷吧!」
車純冷聲道:「不必了,湖廣亂起,我未能守住襄陽,愧對朝廷,愧對陛下!」
說到這,他再次強撐著抬起頭來:「我很喜歡今科狀元徐鶴寫的一首詩!」
「千錘百鍊出深山,
烈火焚燒若等閒。
粉身碎骨渾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間!」
說完橫劍用力在脖間一抹。
「車兄……」殷正茂愕然看著曾經的同僚,此時的他,鮮血從脖頸間噴濺而出,因為用力過猛,就連氣管都被切開了。
車純栽倒在地,血流汩汩,瞬間染紅了襄陽的大地,他的氣管間發出的「嗬嗬」聲,眼睛裡射出的最後光芒,無聲地盯著下馬撲上來查看的殷正茂……
半晌後,殷正茂緩緩合上了車純的眼睛。
此時的他,心中複雜難言。
等他重新上馬時口中喃喃道:「你是整個湖廣大員里,少數幾個沒有收過大明銀子的。如今,你卻成了為朝廷第一個死節的,車兄……」
一聲長嘆,所有人都不知道殷正茂到底是在惋惜這個湖廣巡撫的死,還是在感嘆別的什麼。
「好生收斂了吧!」
「傳我的令,若是車巡撫的家人在襄陽,不要為難他們,准許他們事後扶靈出城!」
他身後的親兵走出兩人去收拾屍體去了。
殷正茂最後看了一眼車純,口中喃喃念道:「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車純留了清白,而我終究只是個貳臣,唉………………」
遠處,襄陽的火不僅沒滅,反而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