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鹽船

  船行半夜,騷人已經扛不住了,和衣躺在船艙中呼呼大睡。

  徐鶴也是一個勁的小雞啄米,睏倦異常。

  倒是船尾的小二不斷查看河面,是不是用竹篙輕點河底,跟徐鵬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整個船艙就那麼大點,謝良才占去大半,徐鶴只能蜷縮在一旁小小的範圍內。

  盤坐久了,血脈不通,再加上沒法躺下,他只好起身來到船頭。

  這時節,夜涼如水,他緊了緊身上的袍子,踢了踢腿。

  突然,河兩岸有水鳥驚飛,振翅聲嚇了徐鶴一跳。

  在這種幽暗的環境下,仿佛有隻巨獸伺機而動,擇人慾噬。

  船尾的徐鵬和小二也聽到了水鳥的動靜。

  兩人瞬間止住話頭,警惕地看向四周。

  徐鶴見狀更緊張了。

  空氣在這一瞬間仿佛粘稠了似的,仿佛整個天地間只有小船划水聲和騷人的呼吸聲。

  三人又聽了一會兒動靜,周遭卻異常的安靜。

  小二用手指了指艙內的油燈,又示意徐鶴進艙,別站在船頭。

  等徐鶴進了艙,徐鵬「唿」的一口氣將油燈吹滅。

  頓時,那種孤寂感和緊張的氛圍,因為油燈熄滅的緣故,再次向他們束縛而來。

  三人大氣都不敢喘,甚至連郭小二的點篙動作都刻意放緩了。

  徐鵬躡手躡腳來到徐鶴身邊,將他護在身後,整個人像個黑夜中的豹子般借著月光盯著岸邊。

  但一炷香過去了,岸邊只有風吹過蘆葦發出的「沙沙」聲。

  終於,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兩岸不再是蘆葦盪,而是空闊的田野。

  三人見狀長舒一口氣。

  郭小二道:「剛剛蘆葦盪里肯定有人,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趁夜抓長魚的人!」

  徐鵬點了點頭:「最近城裡流行吃長魚,害得現在很多家娃娃一天到晚田埂河邊找洞。」

  徐鶴聞言鬆了一口氣,好嘛,白緊張一場,原來這始作俑者還是自己!

  倒不是三人慫包,而是最近風聲太緊,大家都有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意思了。

  這下好了,原本的睡意一下子沒了,徐鶴乾脆也不睡了,干坐著跟鵬哥和小二聊天。

  不知不覺間,天色微亮。

  遠處影影綽綽的已經有農人起床幹活了。

  小二撐了一夜船,整個人有些睏倦,他打了打哈欠,指著薄霧中的東方道:「在過去兩三里就到東安集了!」

  這年頭,很多鎮子都是趕集之人聚居之地。

  所以有的鄉人稱呼東安叫鎮,有的則叫它東安集。

  東安這地方,毗鄰如皋,就在海陵和如皋的交界處,因為水路發達,所以很多海陵、如皋的人逢大集會撐船來趕集賣貨。

  這種水陸要衝,海陵縣便在此地設了個巡檢司,專攝緝盜剿匪。

  徐鶴的舅舅謝斌正是此處巡檢,巡檢是從九品的小官,這職位謝家已經襲了三代人。

  雖說巡檢也是官,謝斌手底下還管著二十多個司兵,但在徐鶴印象中,舅舅家也就是比普通人過得稍稍好些。

  因為要供兩位表弟讀書,家裡用度也是緊緊巴巴,即使是這樣,徐家有難處,舅舅舅母還是能幫則幫,從不推諉。

  又過了一會兒,兩岸邊停泊的小舟多了起來,不遠處的岸邊,一個小小的集鎮印在眾人眼帘。

  「哈……欠!」騷人恰在這時打了個哈欠醒了過來。

  見船上其他三人全都一臉怨念地看著他,謝良才有些莫名其妙:「到了?你們怎麼都看著我?有眼屎?」

  說完用手擦了擦眼角。

  這傢伙倒真是好命,昨晚三人緊張了一夜,而這廝……,睡在船上比睡在床上還舒服的樣子,讓三人真想揍他一頓。

  等眾人上了岸,郭小二將自家漁舟找個碼頭停了,便跟著三人一起進了鎮子。

  徐鶴沒有直接去舅舅家,而是買了些果蔬點心,又買了兩匹布帶上,這才循著記憶朝舅舅家走去。

  謝斌家就在鎮子東頭,距離巡檢司的水寨不遠。

  就在四人在集市里朝東邊行去之時,突然徐鶴髮現不遠處河裡行來五六膄吃水頗深的小船。

  每條船上都寫有【鹽場】二字。

  謝良才見徐鶴朝那幾艘船看,於是笑道:「這是運鹽的船。」

  「鹽船?」徐鶴有些不解。

  這時,小二開口道:「這些是從各大鹽場運鹽到咱海陵的船。」

  徐鶴聞言瞭然。

  原來,兩淮鹽業自北宋開始興盛起來。

  到了本朝,朝廷非常重視鹽業,太祖時在兩淮、兩浙、長蘆、山東、河東、福建 6個主要鹽區設立都轉運鹽使司(簡稱「運司」,長官是都轉運鹽使,簡稱「運使」),在其他產鹽地區設有 7個鹽課提舉司等衙門負責管理各鹽場的食鹽產、銷事務。運司等鹽業部門統轄於戶部,不受地方政府節制。

  而長江以北的黃海沿岸,就是兩淮重要的鹽場聚集地。

  這些運鹽船想來是附近東台場、安豐場、富安場往揚州運鹽的鹽船。

  看著船隻吃水如此之深,謝良才道:「這些船里的鹽,到了揚州便化為鹽引供鹽商購買,鹽商買了鹽再轉運各處,其中你們徐家村附近的鮑壩便是出了名的鹽稅關,商人取了鹽在那交完稅才能販賣!剛才說獲得那幾個鹽場一年出鹽就有約莫六百多萬斤,可想而知朝廷光是收稅就要收來多少錢糧!」

  徐鶴聞言暗暗咋舌。

  鮑壩就在徐家村不遠處的河面上,沒想到這麼個小小鹽稅關竟然是大魏朝重要的鹽稅來源之一。

  幾人一邊說一邊聊天,很快就來到徐鶴舅舅謝斌住處。

  謝斌家院子很大,門房老漢見到徐鶴後驚訝地辨認了半天,終於確認是自家老爺的外甥,老漢連忙將眾人引入院內。

  不一會兒,從堂屋裡走出一個三十多歲的大漢來。

  來人蓄著一把濃密的大鬍子,見到徐鶴後驚喜道:「小鶴,是你來了!」

  徐鶴連忙上前見禮:「舅舅,舅媽怎麼樣了?」

  謝斌聞言,神色黯然:「冬天裡受了風寒,一直咳嗽,開春本以為會好些,沒想到前兩天突然咳血,大夫說……大夫說可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