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官官相護

  這種闡發方式新穎雖新穎,但讀起來確實有點喪失文學性。

  徐鶴在謝夫子的提點下,最是注重八股文不僅要替聖人立言,還要將枯燥的八股用文學手段展現出來。

  所以徐鶴雖然用了這種手法,後面也是非常注意文學性的。

  當王良臣看到「蘊於山,則輝騰昆岳;產於水,則色潤川淵」時連連點頭。

  這兩句寫玉,幾乎可以說是將玉的美描寫得淋漓盡致。

  新穎的闡發,優美的文字,這樣的八股文章還能挑出錯來?

  王良臣笑著將文章遞給彭汝玉,彭汝玉看完後,雖然對徐鶴沒有在文中寫出【待價而沽】的闡發有些不以為然。

  但這是出題人的責任,不是徐鶴的問題。

  就算是覺得闡發方向不對,但彭汝玉依然覺得徐鶴的文章寫得那真是沒挑的。

  其實之所以出現這種現象,只是因為老彭和老王屁股坐的位置不同,所以想法也是不同的。

  老彭身為地方官,考慮的問題自然跟提學這種提督學校,專管文教的官兒不一樣。

  王良臣出題,那隻要儘量考察出生員的學習水平就算完成任務了,但彭汝玉作為地方官,卻很討厭這種言之無物,專為考試而考試的題目。

  這也是後世八股流毒的真正原因。

  沒辦法,聖人經義就這麼多,幾百年研究下來,為了避免老生常談,只能咬文嚼字了。

  當試卷轉到李知節手裡時,作為士林有名的才子,他倒沒有彭汝玉想得那麼多,反而因為自己學生文章里避重就輕,還能做出花兒來的功夫,滿意不以。

  三人看完卷子,因為考棚落鎖,所以就叫徐鶴在門邊碳爐邊等著。

  王良臣其實是特別欣賞徐鶴的,不然他也不會上次那事之後,還想著撮合徐鶴與自家外甥女結親,而特意找李知節說項。

  他見徐鶴臉上凍得有些蒼白,心裡有些不忍,於是對徐鶴道:「亮聲,你去茶爐那喝點茶暖暖身子,別凍壞了!」

  此言一出,彭汝玉和高壁兩人全都驚訝地看向王良臣。

  此公這番作態,哪裡是大宗師考諸生?

  這不明明是長輩關心晚輩那一套嗎?

  徐鶴見狀,為難道:「稟大宗師,此為不合規矩吧?」

  考場裡別看爐子上擺著大茶壺,而且還有專人看守,但那基本就是個擺設。

  除了大宗師,就算是同考官在考場裡也是沒有茶盞的。

  王良臣見狀笑著搖頭道:「無妨,我說你能喝就能喝,快去吧,別凍壞了身子!」

  徐鶴本身對王良臣沒什麼意見,甚至對沈家也沒什麼太大的惡感,當然,那個傻缺沈玞除外。

  於是當王良臣釋放善意時,徐鶴也就拱了拱手道:「謝過大宗師。」

  等他來到茶棚邊上,倒叫供茶小吏一時間沒了主意。

  往年這玩意就是個擺設,說是茶,其實就是個水。

  別小看這茶壺,官府每年做帳時,考棚茶水銀那都是專項列出要跟上面要錢的。

  一年少說也得四五兩銀子。

  你說大宗師一人能喝多少茶水,值當四五兩?

  為何要這麼多?

  還不就是底下人的福利收入?

  片刻後,徐鶴捧著碗熱水,小心翼翼吹上一吹喝了起來,雖說沒有茶葉,甚至連個茶梗都沒有,但在大冷天有個暖和的熱水喝喝,也是很愜意了。

  為什麼說愜意?那要看跟誰比。

  跟蹲家裡沏上一壺太湖翠竹相比,這就比較磕磣了。

  但就算如此,考棚中的一眾考生們,見到徐鶴這待遇,嫉妒的眼睛都紅了。

  終於,又有十來個人熬不住紛紛交卷。

  謝良才、馬洛等人俱在其中,熟人里倒是高國光和吳德操二人竟然依然堅守。

  高國光倒也罷了,只是吳德操能堅持頗讓徐鶴意外。

  王良臣見又有人遞了卷子,於是便叫小吏拿了看。

  可幾份看下來,這些文章不是審題有誤,就是落入了他的另一個陷阱,把文章做得老生常談。

  但歲考是不當場給成績的,他面對這些人神色間大宗師的氣度就出來了,只見他將卷子放下,淡然不語,這一下把那幾個考生搞得有些茫然失措,不知進退了。

  王良臣見他們還不走,於是微微眯眼拿過另一份卷子看了起來,嘴上卻道:「看完卷子的退去一旁大門處等下一場!」

  「啥?」幾個考生渾身凍得發抖,聽到這話,看了看王良臣,又轉頭看了看徐鶴。

  特麼,人跟人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他們也不敢抱怨,只好垂頭喪氣地站在落鎖的大門前,默然一邊哈氣一邊頓腳,不然可真就凍壞了。

  等到謝良才時,王良臣微笑接過卷子,看了一遍後詫異道:「你這文章風格頗類徐鶴,你們都是慎行的學生?」

  李知節連忙道:「回稟大宗師,下官只有徐鶴一個學生!」

  這時謝良才道:「回稟大宗師,我家與亮聲母家同宗,我稱亮聲之母叫姑姑,故而經常盤恆在亮聲家中,久而久之,我倆常常互換文章,切磋經義!」

  王良臣點了點頭道:「難怪難怪!」

  他把文章又遞給身邊的彭汝玉和李知節看。

  兩人看完之後也是連連點頭。

  王良臣等他兩看完,便對謝良才道:「你也去烤烤火,喝杯茶吧!」

  又是一個能去烤火喝茶的主兒,考場中的人現在總算回過味來了。

  只要大宗師覺得你文章寫得好,那才有資格烤火,別人……?將就點吧,門邊縮著去!!

  這時又有人交卷,馬洛等人雖然也很羨慕徐鶴和謝良才,奈何文章還不能入大宗師的眼,故而只能去門口歇著去了。

  倒是高國光頗為讓人意外,那麼多廩生折戟沉沙,但他卻因為文中幾個句子,受到了大宗師的表揚,並且給也讓他跟徐鶴一起,喝茶去了。

  隨著人越來越少,這時,有個考生走到明倫堂下,躬身遞上試卷。

  高國光對一旁的徐鶴道:「亮聲兄,那不是咱們剛來時,刁難我們附生的歐陽俊嗎??」

  這時,歐陽俊信心滿滿地看向拿著他卷子的王良臣,等著大宗師也給他這個廩生一個喝茶的機會。

  當然喝茶不喝茶那無關緊要,重要的是,能去喝茶的人,那是大宗師的恩典,說出去也有面兒不是。

  「你之文章,看似圓融有度,實則離題千里,去吧!」

  歐陽俊聽完大宗師的評語後不敢置信地抬頭,可王良臣壓根看都沒看他,轉頭正跟李知節說笑。

  頓時,那種濃濃的挫敗感壓得歐陽俊喘不過氣來。

  徐鶴倒也罷了,謝良才也確實厲害,可那高國光算什麼?

  不過是個剛剛入學的附生,他憑什麼??

  想到這,歐陽俊看向茶爐邊的三人,似乎恍然大悟。

  只見他悲憤轉頭道:「府學歲考,雖不是國家掄才大典,但也是考校諸生的大事,大宗師豈可官官相護,拔擢豪門而泯然小戶子弟焉?」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

  別說諸生員,就算是彭汝玉和李知節,包括他王良臣,都還沒見過生員敢非議大宗師的。

  「放肆!!」

  「混帳!」

  「來人,將該生拖下去,歲考直接判為末等!」

  說話之人分別是王良臣、李知節和高壁。

  質疑大宗師,那可是天大的事情,他們全都慌了。

  歐陽俊也很害怕,但事已至此,他只能豁出去道:「我言屬實,讓我說完,敢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