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夫以學為苦者,非學中人也!

  「嘩……」

  米啟泰話音剛落,頓時四周譁然一片。

  李知縣早就猜到,這個上躥下跳的黃有才有問題,他冷笑一聲道:「黃有才,你還有什麼可以狡辯的?」

  黃有才聞言,急得臉上豆大的汗珠滾落,果真狡辯道:「大人,我不知道啊,這硯台是我之前送給羅景文的!」

  羅景文聞言頓時手腳冰涼,他連連擺手道:「不,不是,黃有才,明明是你打碎了徐鶴的石硯,然後叫我把這個澄泥硯借給他用的!」

  黃有才猙獰地瞪著他道:「你放屁,大家都知道是你把硯台給徐鶴的,明明是你做了手腳!」

  此言一出,羅景文半張著嘴,一臉不可思議地樣子看向黃有才。

  徐鶴這時冷笑道:「等等,黃有才,你這話的意思,是不是承認了夾帶與我無關?」

  黃有才聞言,自覺失言,但又害怕言多必失,所以乾脆做了扎嘴葫蘆——不說話了。

  羅景文這時突然嚎啕大哭道:「大老爺明鑑,真的不是學童搞的鬼,是黃有才讓我買來四書精要放在澄泥硯中送給徐鶴的,我是被逼的,我家欠他家的租子,他說若是我做了這一回,以前的租子全免了!」

  黃有才大怒:「胡說,你這賊心不死的東西,誣陷了徐鶴,還要誣陷我!」

  「嘭!」

  突然,明倫堂上,驚堂木響起,李知節算是看透了這場鬧劇。

  始作俑者不是別人,就是這黃有才。

  羅景文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就是幫凶。

  至於徐鶴——,沒想到還真被他扳過來了,李縣令心中感嘆此子心思縝密,學識甚佳,若不是知道米芾那句話的出處,就算是神仙,這次也救不了這小子。

  但現在問題來了。

  這羅景文好辦,栽贓陷害,先枷號,再杖五十,役三年。

  可黃有才就不好辦了。

  他把事情一推二做五,只承認送了硯台給羅景文,別的一概不承認。

  這樣一來,還是沒有他直接誣陷徐鶴的證據。

  要麼,羅景文能像徐鶴一樣找出證據。

  很顯然,不是什麼人都有徐鶴縝密的思維和超卓的運氣的。

  那也就是說,他堂堂知縣還是拿黃有才沒有辦法。

  當然,三木之下,這黃有才做了什麼全都能記起來了。

  但黃有才的大哥跟自己可是會試同年。

  「難辦啊!」新官上任的李知節,第一次體會到了地方官,鄉愿為賊的難處。

  為今之計——

  「來人啊,先把羅景文叉出去,龍門枷號,縣試結束後收監再審!」

  「縣試乃國家選賢之試,耽誤不得,徐鶴,既然此事你是被誣陷的,那就趕緊進場備考吧!」

  接著,他看向黃有才,雙眼微微眯起,冷聲道:「你也先去吧!」

  眾人見黃有才竟然這都能沒事,全都在心中暗罵:「便宜了這黑心主兒了!」

  而李知縣卻在心中冷冷一笑,大魏朝辦案,所謂的證據都是做給別人看的。

  他堂堂一縣父母官,拿捏個人還不輕輕鬆鬆。

  ——

  縣試一共考四場或者五場,自由度較高,全憑縣令的心意。

  這次李縣令考的是四場,第一場叫正場,第二場稱初復,第三場為再復,第四場稱面復。

  每場一個白天,隔一天一考。

  今天就是縣試的第一場正場。

  不過有一點,但凡考生在第一場通過了考試,那就不用參加接下來的【初復】和【再復】,只要等最後一場【面復】即可。

  那些第一場沒有通過的只能再考【初復】和【再復】,如果這兩場還是不能通過,不好意思,等下一屆吧!

  等一眾考生通過搜檢紛紛來到考棚坐下後。

  至正三十五年南直隸海陵縣縣試便正式開始了!

  跟後世一樣,答題前也是先發答題紙。

  答題紙共十一頁。

  接著是相同數量的草稿紙。

  剛僥倖逃過大禍一場的徐鶴,平復了下心情,好奇地翻看著這個世界的答題紙,因為縣試除了搜檢環節,其實並不嚴格,所以沒有糊名,更沒有謄寫。

  只見那封面上寫著「縣考甲字一零七號牌!」

  下面用小字寫著:「徐鶴,年十五歲,偏瘦略高,面白無須,容貌甚佳。民籍,曾祖逵、祖父芮、父巍,認保人吳敏之。」

  打開封面後,另外十頁才是答題的地方。

  等考生全都拿到答題紙後,李縣令公布了這次考試的題目,做一篇時文和一首試帖詩。

  一篇時文的題目是《學而時習之》。

  一篇試帖詩以《月涌大江流》為題。

  【學而時習之】這句話對於現代人來說簡直耳熟能詳,徐鶴見到這題目頓時心放回了肚子裡。

  他本來就是古漢語文學博士畢業。

  對於國學經義什麼的著實下了一番功夫,而他的博士論文正是以明清八股文章的研究為課題,所以對怎麼做八股文,還是有些心得的。

  只一會兒,他就在草稿紙上寫出了今天的文章。

  接下來是試帖詩。

  結合前主的記憶,這大魏太祖是打敗了元朝統治者建立的新王朝,至於之前的歷史跟徐鶴之前時空的歷史一般無二。

  李白杜甫之類的大詩人都是曾經出現在歷史長河中的。

  所以李縣令才會以杜甫這道《旅夜書懷》的前兩句「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為題。

  不過這對於徐鶴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前世他參加文聯組織的詩社,還參加過全國大賽拿過獎,所作之詩雖不及唐宋,但也佳句頻出,在當地有點小名。

  只見他一會兒便一揮而就將詩作出。

  下面的工作就是將草稿上的內容一字一字謄抄到答捲紙上就行。

  徐鶴又檢查了一遍文章和詩,其間修改了幾處用詞不恰的地方,便最後檢查了一遍有沒有什麼犯諱的地方,最終認真轉抄到答捲紙上。

  李縣令全程都在關注著這個名叫徐鶴的考生。

  一開始時,他還是有點不放心,想觀察觀察徐鶴是不是銀樣鑞槍頭,看起來博聞廣記,實則是個兩腳書櫥。

  但誰知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多想了。

  只見那徐鶴只是稍稍思索片刻便文不加點的奮筆疾書。

  就在剛剛,所有人還在苦思冥想之際,那小子已經開始謄寫試卷了。

  「該不會是胡亂作了一詩一文用來交差吧?」想到這,他又不禁替這個剛剛翻案的學童擔心起來。

  就在這時,徐鶴突然從座位上站起,拿著答題紙和草稿紙朝他走來。

  這!這傢伙竟然提前交卷……

  李縣令見狀,心中大感不悅。

  考得好不好,那是能力問題,但提前交卷,在他看來這就是態度問題。

  想到這,他對這個將將引得他好感的少年沉聲道:「確已做好詩文?確已反覆檢查了?」

  徐鶴躬身行禮:「回大人話,認真檢查了!」

  李縣令嘆了一口氣,心想,罷了罷了,縣試里能在這麼短時間內作好詩文,要麼是天才,要麼是胡謅亂寫,本以為這少年學問不錯,沒想到……哼……

  雖然心中不悅,但李縣令還是接過了他的卷子。

  展開一看,還沒開讀,一手漂亮的楷書便讓他心中一喜。

  「就沖這手字,本官取了他,別人也不能置喙了吧!」

  接著再看文。

  「為學而憚其苦,聖人以【時習】以誘之。夫以學為苦者,非學中人也!」

  讀到這,李縣令不禁拍案叫絕。

  旁邊的同考官以及下面的考生們都被他這一掌嚇了一跳,紛紛朝他投來疑惑的目光。

  但此時李縣令早已顧不上他們了,只見他旁若無人地讀到:「路一日不用苦其塞,道一日不學苦其迷,」

  ……

  「好好好!」李縣令一邊看,一邊連連點頭,接著一臉驚喜地看向徐鶴道:「一篇勸學的文章,從先聖經典出發而又不拘泥,文章開頭破題即提出【以學為苦者,非學中人也】,全篇圍繞一個【苦】字做文章,正暗合文章的【一字立骨】法,且闡發簡單易懂,聲韻和諧,這篇文章漫說是縣試,我看就算會試也大可取得!徐鶴,你不錯,你很不錯!」

  聽到李縣令竟然對徐鶴的文章評價這麼高,周圍縣丞、主簿們紛紛露出驚訝之色。

  坐在後面正在考試的黃有才更是驚訝的差點把筆丟在卷子上。

  「這,這徐鶴的文章,李縣令似乎很喜歡……」

  ……

  李縣令是兩榜進士出生,在縣裡說到文章向來眼高於頂,

  在做的縣丞、主簿等人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如此褒揚一個人的文章。

  可沒等眾人驚訝過去,李縣令又不自覺出聲念誦起徐鶴的試帖詩來。

  《月涌大江流》

  江自岷山下,今朝月共流,

  泄經三峽險,湧出一輪秋,

  空闊熔波面,高寒揭浪頭,

  天移飛鏡入,人學弄珠游,

  星斗光同碎,魚龍影畢浮,

  臥真疑玉塔,住即是瓊樓,

  遠夢驚元鶴,孤蹤失白鷗,

  看誰燈火去,誰識杜陵舟。

  「好,好一個泄經三峽險,湧出一輪秋,先說三峽水道之危險,用以烘托出後一句平緩江面上一輪秋月的寧靜祥和,讀得此句當浮一大白!」

  「且全篇用典,比如玉塔之說,這應該是取自蘇軾的《江月》吧?一更山吐月,玉塔臥微瀾!」

  李縣令興奮地直接漲紅了臉。

  他一邊看著徐鶴做的詩文,一邊打量著堂下不悲不喜的徐鶴,只見他劍眉星目、氣質清雅,心中不由更喜。

  他一邊愛不釋手地摩挲著徐鶴的卷子,一邊口中喃喃道:「此詩此文縱然是我在他這個年紀也未必能寫得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