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閱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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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寅秋先看此文破題。

  懷人之詩,備道其所為懷者焉。

  看到這,他微笑點頭對一旁的彭汝玉道:「又看到一篇有意思的文章。」

  為什麼說這開頭有意思?

  因為,通過【懷人】二字,作者直接告訴閱卷人,你別考察我了,毛詩和朱子所言我全都看了。

  上面都說了,《卷耳》乃懷人之作。

  上來用兩字既點題,又告訴閱卷人,我是學霸,這題目難不住我。

  考生和閱卷人有的時候通過題目也是可以對話的。

  比如考數學,應用題明明四則運算就能解決問題,小學生非要用微積分解答這題,閱卷人看完後便對這個考生的實力有所了解,並且對他的調皮微微一笑,心想:「你小子來我這賣弄來了!」

  不過,這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溝通交流方式,楊寅秋不僅沒有著惱,反而因為此文作者的一個小小調皮,心中微微一笑。

  這時,他讀到承題部分:「夫懷人之於無窮也,歌《卷耳》足以盡其變矣。」

  這段話有進一步道出《卷耳》幾乎窮盡了懷人時複雜的情感變化。

  破題、承題緊扣《卷耳》全篇文本,論說詩之情、情之變的核心概念,用後世的話來講,其實作者的側重點卻是在說詩學的理論總結。

  再往後看,只見考生寫道:「后妃以君子不在而思戀之,故賦此詩。託言方采卷耳,未滿傾筐,而心適念其君子,故不能復采而縝其大道之旁也。」

  「又託言欲登此巍巍之山,以望所懷之人而往從之,則馬罷病而不能進,於是且酌金甌之酒,羨里拘幽之日而作耶?然不可考也!」

  楊寅秋眼睛一亮,一拍大腿激動了。

  不管是毛詩還是朱子,都說這是后妃的懷人之作。

  但是這個考生卻進一步闡發,估計這首詩寫作時間應該是文王被商紂拘在羨里時所作。

  后妃見王上久久不回,心中應該是十分忐忑思念的。

  將一種情感直接代入到某件具體的歷史事件中,這樣做的好處就是能夠讓情感有了寄託,具象化了。

  讀者有了參照比對,一下子就能共鳴。

  其後,這個作者在文章的後半段卻出人意料地並沒有深究妃子懷文王這點。

  反而歌頌起文王妃子的【貞靜而專一之至】。

  剛剛說了,想要寫好詩經的闡發,必須要言之有物,必須要把八股文的本質——【代聖人立言的詞章之學】這點凸顯出來。

  而此文的作者正是此中翹楚。

  雖然前文他把【后妃懷人】這點代入到了具體的歷史事件中。

  但這只能說明此文有新意。

  可這份新意並非是文章想要表達的中心意思。

  中心之意還是要闡述文王的妃子貞靜專一這點。

  作者並沒有捨本逐末,而是繼續緊扣主題。

  楊寅秋感嘆:「就算是寫后妃懷人,本文也可謂奇文,院試是必中了的,但能專而一之,不動不搖,此文頓等大雅之堂,可謂迄今為止,案首之選也!!」

  彭汝玉聞言好奇道:「大宗師,又發現了好文章??」

  楊寅秋點了點頭:「此文雖然沒有股對排偶之舉,但卻有對《詩》新穎獨特的解讀與闡發,可謂別樣洞天!」

  彭汝玉接過他遞來的試卷看了起來。

  看完後感嘆道:「讀完此文,方知《卷耳》念行役而知婦情之篤也!」

  他這句話的意思掰開來細說可就了不得了。

  雖然此文承用朱子之說,認為《卷耳》是「后妃思念君子之詩」。

  但作者進一步強調此詩無異於「匹夫之閨情」,後文中淡化了主人公的后妃身份地位,體悟到了其中「匹婦之至情」這一點。

  用後世之語解釋,就是將個例代入到普世化,表現出獨特的藝術審美觀點。

  再看想要寫好詩經的八股文有啥要求來著??

  要對心物情景進行深入的審美挖掘。

  而這篇文章不就是這點最好的體現嗎?

  彭汝玉心中感嘆,雖然他有些瞧不上楊寅秋這個人,但說實話,對方的文章水平還是很厲害的。

  對文章的評判也很是慧眼獨具。

  四書題和五經題,他能拿出來給自己看的文章,確實都是上乘之選。

  而能跟自己討論幾句的,幾乎都是可以拿到鄉試、會試上試一試的絕妙之作。

  就沖這份眼力,朝廷選擇他做南直隸的大宗師,確實也算是人盡其用了。

  楊寅秋得意地將卷子拿了過來,在下面中間又畫了一個圈。

  其實這時候楊寅秋是有些懷疑這文是徐鶴所作。

  因為海陵徐家就以《詩》傳家,能做出這種文章的,必然是看過《毛詩》的。

  不過楊寅秋還是有點疑惑,這篇文章論文采也跟徐鶴之前的表現有點不一樣。

  如果說徐鶴之前的表現在他看來文采斐然,但多少有些堆砌的痕跡。

  但這篇文章,文采還是那個文采,卻一點堆砌的痕跡都沒有。

  楊寅秋不相信一個讀書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文風進益至此。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解釋。

  那就是這並非徐鶴所作。

  楊寅秋在心中沉思片刻,搖了搖頭暗暗道:「天下三分之一的讀書人都選擇《詩》為本經,南直更是不少世家大族都以《詩》為本經,若是看一個《詩》為本經的文章做得好就以為是那徐鶴所作,那本官也太風聲鶴唳了!!」

  想到這,他微微一笑,在卷底中間又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圓圈。

  又用了一日,楊寅秋終於看完了所有五經題。

  並且用一個下午的時間講所有考生的試帖詩翻閱了一遍。

  揚州到底是文韻天成之地,擅詩文者不知凡幾。

  就算是院試,也有不少可圈可點的上佳之作。

  楊寅秋又點了幾個他覺得好的詩便完成了這一輪的院試審閱工作。

  但這還沒有結束。

  終於到了排名次的時候。

  楊寅秋此刻興奮的就像一個等待開獎的賭徒。

  無疑,那兩篇作得極好的文章,肯定是要錄到前十的。

  他轉頭對彭汝玉道:「這兩篇文章,四書題那捲子,若是五經題也是圈,那本官必點此人為院試案首,若是五經題是一橫,那就前十名待之,若是只有一點,那就看其詩作如何,若試帖詩做得還行,本官還是不吝以前十名給之!」

  彭汝玉點了點頭,贊同道:「大宗師所言極是,能寫出【聖孝之大,一德之所至也】的堂皇之言,該生將來必能科場連捷,大宗師與他將來也是一段佳話!」

  楊寅秋要的就是【佳話】,聽到老彭此言,不知不覺見覺得這個黑臉老翁也可愛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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