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冰釋(2)
蘇芽從未覺得淮河的水是這樣的沒有邊際,是這樣的深不見底。
她甚至已經摸到了沉在河床上的那艘破船,卻摸不到沈淮的半分蹤跡。
不知道第幾次露出水面後,她強自鎮定,去回想這一會兒功夫摸過的區域。
會不會摸錯了地方呢?
不會,那艘小破船她不會認錯,船的殘骸上還有沈淮那把匕首切過的痕跡……
等等!
刀切過的痕跡!
她分明記得,沈淮只拿匕首切過艙底卡住她腿的那片船木,何時旁邊又缺了那樣大的一塊呢?
難道是船在沉沒的過程中徹底解了體?那缺失的邊緣,整齊鋒利的裂口,究竟是不是她的錯覺呢?
蘇芽心跳如鼓,正準備再下潛去核實一遍船木的缺口,卻在此時隱隱聽見了人聲。
輕飄飄的,斷斷續續的,一不小心就會淹沒在水裡的呼喚聲,喚的是:「蘇芽……蘇芽……蘇……芽……」
其實那聲音還有點兒好聽,甚至還帶點兒纏纏綿綿的滋味,只是在這黑沉沉的夜與水裡,實在恍如鬼魅。
蘇芽卻精神一振,立刻踩著水墊高了身體,極目四望,「沈淮?沈淮!是不是你?」
那聲音頓時停了,世界靜了一瞬。
緊接著,撲騰水的聲音突然響起來,然後就聽見略帶慌張的聲音喊道:「救命!蘇芽快救我……我不會……水!……」
蘇芽猛地在水中轉身——
左後方近兩丈處,水浪翻滾,正有個黑影在掙扎撲騰,就這一會兒功夫,甚至腳也從水面翻出來了!
她不敢猶豫,飛速過去把緊緊地抓著一塊大浮木的人撈起來,忽略那略帶慌張的狼狽,一張輪廓分明的俊臉,不是沈淮又是誰?
手下的胳膊也反手抓著她,修長手臂上的肌肉分明,確是活人。
蘇芽一時慶幸,又有些生氣——這個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她剛才也喊過了人,又上上下下地在水中摸了那麼久,此人卻安然浮在水面?
沈淮一手搭在浮木上,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抓著蘇芽的手,卻不敢使力氣,只學著蘇芽的樣子拼命在水裡踩著,竟然還試圖問話:「你怎麼回來了?」
蘇芽不理他,卻將他搭在自己胳膊上的那隻手給挪到自己肩膀上,然後摸了摸那塊大浮木,兩邊切口整齊,果然是從破船上挖下來的。
只是以這塊木頭的浮力,恐怕托不起他這麼大的一個人,更何況還託了這麼一大會兒。
他究竟會不會泅水?
「我真不會,」沈淮被調整了姿勢,有蘇芽托著,果然覺得輕鬆安全了許多,無辜地回答道:「我以為切塊木頭,至少能跟著你們往前游,可誰知道它撐不起我。差點兒就淹死了。」
「那伱怎麼還活著?」
「祖父教過我,遇到深水時,放鬆仰躺著。」沈淮看著蘇芽,眼睛裡閃著光,一絲絲地得意。
水上生活的人常念叨:不會泅水的人若落進深水裡,最安全的姿勢便是仰躺在水中,不要管水是否淹至耳朵,也不要害怕水波偶爾蕩漾到口鼻,只要能保持身體放鬆,至少就沉不下去——不沉,就總能等到生機。
可是,這個自救之法,最難的並非動作,而是「放鬆」。
人對水的畏懼似乎是一種天性,能在危機時還可以控制身體,做到放鬆舒展的人,百無其一。
蘇芽偏頭看了沈淮一眼,這人的心性,著實是好穩。
她不再說話,讓沈淮如前一般放鬆身體仰躺在水面上,推著他往灘涂方向游去。
夜好靜,呼吸聲就在耳邊,天下此時只余兩人。
過分安靜了。
「你怎麼早不喚我?」蘇芽打破沉寂,問道。
「什麼?」沈淮安安靜靜地看著夜空,隨口回應。
「你剛才,不是在喊我的名字?我起初沒有聽到。」蘇芽又問一遍,他若早應聲的話,自己何必在水下潛了一遍又一遍。
「……那不是在喚你。」
沈淮聞言,有一小會兒不吭聲,半晌卻突然輕輕說道,「我沒以為你會聽見。」
蘇芽心裡突然異樣,不由得又去看他。
這一次,卻見沈淮目光灼灼,眼中溫度幾乎要烙傷了她,認真地重複道:「我耳朵淹沒在水裡,除了水聲,什麼都聽不見……我以為你不會回來。」
以為她不會回來,所以喚她的名字自己聽。
他這是何意?
有什麼奇怪的東西突然躥進了心裡,有一點點幽深,有一點點甜,蘇芽不敢追問,躲開視線奮力前游。
「蘇芽,你不必感動,」沈淮卻不願意停,「其實,我本來就沒準備死在水裡,所以我切了船木,總會有生機。」
他的聲音帶著笑意,有點兒沙啞,有點兒溫柔,他望著天空,慢吞吞地說:「只是,也不知怎地,飄在水裡的時候,我想起了你。」
蘇芽不說話,他就自顧往下說。
「我的毒還沒有解,趙慶和曹開河還想著要殺我,我還承諾了解決劉三點的麻煩,」提到這個話題,他的聲音似乎變淡了一些,「其實麻煩不止是這些,還有很多人想要算計我,過去我從來不以為意,不過是一幫宵小,有膽子害我,就要有膽子承受後果。」
說道此處,他突然輕笑了一聲,「你不必害怕,我沒有算計你。」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沈淮的聲音在低微的水波聲中,蕩漾著,一下一下地撞著人的心,「今夜無星月,船也沉了,追兵在後,滿是危機,可是,我竟仿佛有些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