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投鼠忌器
張參木與劉三點對面而坐。
劉三點回返得這麼快,還帶著蘇芽和高峻,他心中很感激,然而這些都無法覆蓋住他的緊張,反而因他內心的某種渴望,而愈加催生出一種扼住喉嚨的窒息。
「老哥哥,這確實不是瘟病,」劉三點剛從內室出來,為張參木臥病在床的夫人診過脈,「我雖不擅長雜症,對瘟病卻還是略有研究,你屬實是誤診了。」
他是真沒拿自己當外人,自覺虛驚一場之後,便直來直往地,絮叨起張夫人的脈象。
「有你辯證,我也醒過神了,確實不是瘟病,」張參木佝僂著背,一雙泛血絲的老眼時時地瞟著門外,白髮似乎又多了幾根,「歲月不饒人,老妻與我少年結伴,至今已近五十年,向來康健,還從未病得這樣重過,我是關心則亂了……」
他說至此處,有些動情,低頭擦拭濕潤的眼睛,再抬頭時,正見著高峻和蘇芽已分別從宅子兩邊轉出來,若無其事地進門在空椅子上坐下。
「張先生,你這宅子裡的僕人可還夠用?瞧著是已經散了些人出去了?」蘇芽問。
張參木緊張地看著蘇芽,一時沒有接話。
蘇芽一雙慧黠的眼睛沉靜地看著張參木,「莫非是和瘟病相關?」
張參木張了張口,氣息將面上的白巾吹出了不穩定的起伏,「……是我想差了,先前以為有發瘟病的跡象,不捨得老妻被拉走,便仗著醫術,沒有報官府,想著能拖一日是一日……」
他語句遲滯,似乎為了曾經試圖隱瞞的行為而羞愧,看起來蒼老蕭索,與往日和藹可親的醫科聖手判若兩人,低聲道:「又,又怕人多口雜,便先遣走了家中奴役,只想著即便有個萬一,也有我在旁守著……」
蘇芽擰眉,卻也不忍責怪,安慰道:「您也別太自責了,官府近日混亂,確實也不怪您擔心。」
「是,」張參木冒出了一頭的虛汗,道:「我一時想岔了,倒讓你們這般費心,慚愧,老朽不勝惶恐啊!」
張參木在袖中捏住了拳頭——看起來,他們沒有在自己家發現任何異常——他已經無法分辨心中滋味,不知該絕望,還是該慶幸。
蘇芽和高峻查不出他家中的異常,這本是意料之中。
實際上,他家中不但沒有瘟病,甚至根本就無人生病,各自在床上躺著的夫人和兒媳,其實都是被他用藥做出的症候。
以上這些,都是來自於宋瑾的吩咐。
就在劉三點送來喜帖又走後,宋瑾便立刻帶著張參木的兩個小孫子避出去了。
「哼,想示警?」
臨走前,宋瑾陰測測地掐著兩個孩子的脖頸,問張參木:「沒看出來,你個老匹夫倒有些急智,竟然編出個瘟病的由頭——怎麼,還想引官府來查麼?」
那時宋瑾剛撕掉喜帖,整個人透著瘋狂和偏激,卻偏偏眼光毒辣、敏銳異常。
「稍後定會有人來查,你速將裡頭收拾好,無論用什麼手段,先將你家那幾個婆娘都做出有病的樣子——卻不能是瘟病——記住了:若再敢露出半點馬腳,我便折了這兩個孩子的脖子!」
夏清風在後面撫著一條斷臂的節餘,因失血而蒼白嚇人的臉上,滿是恨意,嘶聲道:「那麼痛快可不興,先扯掉胳膊,再扯掉腿,眼耳口鼻都挖了,讓你這老匹夫再敢報信!你猜——那沈淮來不來得及幫你救人?」
「話可得說明白了——但凡來不及,你張參木就得斷子絕孫。」
張參木看著兩個被弄暈的孫兒,被宋瑾拎著衣領如兩團破財的包袱,心中疼痛、憤恨又無助,說不盡的驚懼。
他知道這兩個人不止是恐嚇,他明白他們做的出來。
雖然他們不曾道明身份,但是張參木好歹也在沈淮身邊待了數日,耳聞目睹,僅從傷勢就可以猜出他們是誰。
他們窮凶極惡,是掏了淮安守備李正的心的惡鬼,是能與漕兵勾結,將沈淮差點兒堵死在白馬湖的悍匪,他們這麼快又出現在淮安城,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自己家裡,他們分明正被通緝,卻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這裡,背後定有蹊蹺。張參木很難猜測他們走的是哪條路子。
風聲鶴唳之時,越是未知,便越是恐懼。
這幾日,他在漕督府與劉三點攜手,助力沈淮度難關,又見證了漕運和淮安官場的波瀾起伏,久違的拳拳之心又被喚回一些,正心情大好,誰知剛進家門,便被擊落至谷底。
張參木被拿捏住了命根子,投鼠忌器,當下唯一可倚仗的,就是他的醫術,雖然引火上身的,也是這醫術。
他也無暇糾結,不得不窮盡心機,掩飾著這裡的異常。唯有盼望二人傷好後速回。
宋瑾帶著兩個孩子出去隱匿,張參木不知道他們去往何處,只知道宋瑾留下的那個扮作僕人的人,正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這時劉三點已經在說:「老哥哥,年紀大了得服老,你不能硬撐。這樣,我過來幫你幾日。」
張參木抬頭,還未說話,門口的家僕便咳嗽了幾聲。
「……使不得,你還有沈大人要照顧,」張參木將視線從家僕身上收回來,道:「何況我這裡也還有人手。」
門口的僕人看似無意地將垂在身側的手掌伸開,五指做了個扭曲捏緊的動作,張參木的臉立刻又白了幾分,開始趕人:「雖非瘟病,到底還是會傳人,你們就快些走罷,別過了病氣。」
蘇芽道:「那便換我來吧,我是習武之人,比旁人要強健許多,何況病的都是女眷,我來也好照應。」
「使不得,使不得!」張參木急道:「月底就是你和沈大人的佳期,正該好好調養,怎能為了我家這點小事損耗精力?諸位的好意,老朽都心領了,我這裡……我這裡確實無關要緊。」
他堅決不要援手,家裡看起來又似乎還安寧,蘇芽等人便不再勉強,只是臨走的時候,劉三點突然回身。
「不對呀!」劉三點吸著涼氣,皺眉道:「我總覺得你這裡有些古怪,你似乎有頂頂要緊的事情說不出來?」
蘇芽和高峻也一起向張參木看過來。
張參木魂膽俱裂,餘光關注著門口的家僕,恨不能立時就去向他解釋:自己絕對沒有向劉三點做出過任何什麼暗示!
「快走吧!」他佯裝煩躁,「我困得很,總得休息個一時片刻。」
劉三點撇嘴,「行了,這還嫌棄上了,走就走!」
他帶頭領著蘇芽和高峻走了,等到小藥童關了宅門再回來,張參木的老婆和兒媳都已從床上下來。
一家人俱都面無人色,慘然地追問著那個僕人:「我家的兩個孫兒呢?這下可以還回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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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