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原來你在這裡(2)
春雨綿延不絕數日,小晚杏終於不太高興了。
好不容易熬過了漫長的冬季,運河上來往的船隻多起來,白馬鎮又熙熙攘攘了,湖裡的魚兒們又可以多多賣錢了,然而這泡在雨里的清晨,滿地泥濘,泥巴與泥水公平地裹住每一雙鞋,鑽進其中糾纏不清,濕冷膩人。
這天氣,能不出門,就不出門了,至於吃魚,那也不是十分必要的事情,於是碼頭上更是稀稀落落地見不著幾個人。
小晚杏蹲在啞伯的蓑衣下面,小小地縮成一團,看著面前幾條大魚,愁眉苦臉地用手指刮著兩片魚鱗。
他們已在雨中等了許久,說好了要來收魚的人卻還沒到,莫不是人家不要了?
隔壁的賣魚人在聊天,交流著新鮮事,漸漸地又扯回了淮安城裡的妖精,繪聲繪色地說得恐怖,漸漸周邊的人都聚集過來,互通有無。
啞伯不會說話,晚杏沒法插嘴,老少兩個成了圈子邊緣最安靜的人。
「淮安城過來的路上,到處都是官府貼的畫像,看模樣,要尋的人里有兩個男女,長得真俊呢!」
「官府承認那是妖怪啦?」
「那倒是沒有,可妖怪這事兒,能瞞得住嗎?」
「你說這妖怪不會真的跑出淮安城了吧?」
「那可真是說不準啊!」一個漢子抬了抬腚,將硌到腰的秤桿子抽出來,換了一邊,照舊插進腰裡,「前幾日,我就見著了兩個長得老好看的年輕人。」
「你秤砣是不是墜得狠,沒話找話說來顯擺的?」有人笑他:「長得好的年輕人可多,你見著,我也天天見著呢!」
「呸,伱懂什麼叫『好看』?」漢子啐道:「那倆,隔著老遠看,都知道長得俊,站在山頭,跟仙兒一樣……」
他說著突然一頓,倒抽了一口涼氣,眼睛狐疑地在周圍人的身上轉圈兒:「哎喲!我不是真見著妖怪了吧?」
裝模作樣的痕跡太重,哪裡有人會把他的話當真?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於是眾人都笑著起鬨,讓他繼續編。
漢子也笑,道:「說來也是香艷,那一片荒島平日無人去,那日兩個人膽子忒大,你們猜,他們在山頭上做什麼呢?」
「做什麼?」眾人的好奇心果然被挑起來。
漢子卻笑而不答,只一個勁兒地讓人猜,直到猜了兩大圈兒之後,他才怪笑道:「兩個抱在一起,親嘴兒呢!」
嘩!
果然香艷!
眾人的興致一下子就被拉滿了,什麼妖怪不妖怪的,哪兒有人真箇想那些喲!吃人的妖怪不可愛,怎麼會有親嘴兒的妖怪好看呢?
一群人督促著漢子趕緊往下講:親完嘴兒之後呢?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哎,不能講不能講,沒瞅著旁邊還有娃兒嗎?」那漢子一本正經地拒絕了,「自己去想!」
「爺爺,親嘴兒是什麼?」晚杏眨著純真無邪的眼睛,仰頭問啞伯。
啞伯耷拉著眼皮子,在晚杏頭上拍了兩下,示意她不要多問。
「可是,他們說的人是不是哥哥和姐姐呢?」晚杏歪頭道:「哥哥姐姐就長得俊,哥哥很俊!」
啞伯點點孫女兒的小嘴兒,讓她不要再講。
晚杏懵懂,卻很聽爺爺的話,果然閉嘴,繼續摳魚鱗。
這時卻有一雙大腳在他們的魚前停下,晚杏的視線順著那雙被泥濘污了的千層鞋底和灰黑鞋面往上,看到一張中年人的陰沉的臉。
「這魚我要了,」那人說,「船上還有沒有?」
「沒有了。」晚杏站起來,仰著小腦袋看人,「這幾條夠吃了,你要是還要魚,明日再來。」
「那行,你們把魚拿上,用船給我送回家去。」
這沒什麼難的,何況那人給錢痛快——半錠銀子呢!啞伯趕緊收拾了地上的魚,拉著晚杏,引著那人上船了。
另一邊,那炫耀看人親嘴兒的漢子也迎來了主顧,巧了,那家也要人駕船送貨。
旁人艷羨地看著兩家人分別走了,直說兩家狗屎運氣,補的魚不見得比別人好,偏偏就碰上了主顧。
雨線傾斜,織成了密密的網,將離岸的漁船籠在其中,漸漸看不見了。
蘇芽坐在茅屋的門口,拿著兩把蒲扇,左右開弓,慢慢地煽著面前兩個藥罐下的火,屋外的雨絲從空中落下,聽進她的耳朵里,滿是刷刷聲,與藥罐里細密的水沸各響各的。
沈淮就躺在她身後的簡陋木床上,劉三點一早又由徐遠高峻陪著去藏春島了。
這陣春雨來得好,藏春草長勢驚人,一日一個樣子,一夜能萌發在一簇新的地方。
前幾日試的藥效果不好,劉三點快把自己抓禿了,才判斷是之前采的藏春火候沒到。
「採得晚了有劇毒,採得早了火候未到、藥性不足,之前用的這些都沒講究,藥效自然也是打了折扣的,」劉三點決定親自去藏春島尋合適匹配的藏春草,「層次不齊地入藥,藥效自然不好。」
「要選七日內的藏春……」劉三點反覆試驗、揣摩了數日,終於提出一個標準:「只選破土第六七日的藏春草,藥性足。」
徐遠和高峻十分恐慌,雨後藏春草的長勢在他們看來簡直是毫無規律,根本就無從分辨。
劉三點心知肚明,「這回我自己去采。」
於是六個人分了兩撥,玲瓏島上就留下了蘇芽、沈淮和顏氏。
啞伯祖孫不在,小島在雨中越發清靜。顏氏在娘兒倆住的茅屋裡熨衣服,那三個每日頂風冒雨早春晚歸,帶來的衣服幹了又濕,濕了又濕,不熨燙根本就沒有乾燥的時候。
蘇芽時不時地抬頭看看床上的沈淮,心裡憂慮難解。
這糟心的毒,不知道趙慶是從何處尋來的,陰狠纏綿,糾纏了這麼久,生生將一個意氣風發的人折騰得病怏怏的。
原本以為找到了藏春草就萬事大吉了,沒想到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最近連劉三點的話都變少了。
所有人都冷靜下來,想起了這毒的難纏,也想起了劉三點已經閒置了三年——難免手生。
只有沈淮依然冷靜淡定著,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清醒的時候就安撫劉三點:不要急,不要緊,盡人事聽天命。
這就像是餓了許久的人,終於尋獲了一桌佳肴,這擺了一桌的碟子裡,每個只盛著一口的份量,不吃遍不能果腹。就在這狀態下,卻被告知:其中只有一半的碟子裡沒有毒。
不吃,餓死。
吃,還有一半的機率被毒死。
蘇芽的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堵死了一樣難受。
怪不得沈淮上島的時候,曾經跟她說過那樣的話,他與表面上的樂觀並不一樣,面對命運,他似乎從來就沒有徹底篤定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