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二王密會

  天夜向晚,完顏傑律出了客棧,一路向州衙而去。

  他已在相州逗留了三日,大事能否成功,也就在今夜了。

  完顏傑律對此行已是成竹在胸,因為在見康王之前,他已經見過了康王身邊最重要的一個人。

  他知道這個人足以左右康王的想法,而他卻能左右這個人的想法。

  這個人就是兵馬副帥汪伯彥。

  汪伯彥之名,完顏傑律早就耳聞。此人家境貧寒,卻少有才名。雖然直到三十四歲得中進士,但靖康元年,憑藉獻上的《河北邊防十策》深得官家賞識,被任命為直龍圖閣,知相州。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完顏傑律帶來他兒子的親筆書信。

  原來,汪伯彥的兒子汪召嗣在汴京任軍器監丞,掌管軍械的製造。汴京外城告破,汪召嗣就成了金軍的俘虜。

  汪副帥見信如見人,也頓時明白了對方的來意。愛子心切的汪伯彥立即答應了完顏傑律的要求,著手安排會面一事。

  其實,就算金人沒有兒子做人質,汪伯彥也會力勸康王避戰。只不過,如今金人是需要康王投降,投降和不戰其實又有多少區別,無非是字面上留些顏面而已。

  趙杦本來不想見這位金國密使。剛剛兩道詔書已經搞得他頭昏腦脹,接著又為該兵往何處而撓頭,實在是不想再自添煩惱。

  不過聽聞來人是金國王子,趙杦還是改變了主意。

  汪伯彥特意將兩位殿下的會面,安排在了後院的內室之中,除了自己陪同之外再無他人。畢竟這也不是什麼見得了人的勾當。

  香爐中煙燻裊裊,几案上茶香氤氳,兩位殿下終於見面了。

  「素聞康王少年英才,今日一見果然氣宇非凡,他日必能龍騰九霄,不可限量。」完顏傑律一開口就把康王夸上天。

  「過獎過獎,小王何德何能,如此謬讚實不敢當。」趙杦連忙客氣道。

  「康王過謙了。如今華夏眾生,億萬百姓之命皆繫於殿下一人,」完顏傑律道,「試問又有何人能救萬民於水火,解乾坤於倒懸?」

  完顏傑律如此赤裸裸地恭維康王,趙杦自己也聽出了一些不一樣的味道。

  「我皇兄依然是一國之君,萬民之主,小王豈能越俎代庖,行僭越之事。」康王收起了客套的笑容。

  「你那皇兄如今身陷重圍,政令難出京城,已是自顧不睱,所謂君王之名,怕是有名無實,朝不保夕罷了。」完顏傑律低聲曼語。

  「殿下這是何意?」趙杦心裡一動。

  「你皇兄已獻上降表,向我大金國稱臣,康王難道不知?」

  「這......小王已有耳聞?」

  「既已為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個道理康王想必也應該明白。」完顏傑律的語氣依然不急不徐。

  趙杦一時無言,他在揣摩完顏傑律這句話究竟是何意?

  見康王沉默不語,完顏傑律微微一笑,「康王不必多慮,所謂天命難違,順勢則昌,逆勢則亡。也所謂福禍相倚,危中有機,其實一切皆有可為。康王切不可錯失良機啊。」

  話說到此,完顏傑律覺得自己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就差直接讓趙杦擁兵自立了。

  完顏傑律決定再加把火。

  「敢問康王,你如今已身為兵馬大元帥,那你所部之兵比那西軍如何?」完顏傑律問道。

  趙杦嘴上不說,心裡知道,自己眼下這些軍隊雖有十萬之眾,但其中多是鄉勇和地方廂軍,還有不少流民和潰兵,和禁軍中最能打的西軍自然無法相比。

  不過,他也不甘心就這樣示弱,「西軍固然驍勇,但河北之兵也不乏能戰之士,況且河北河東之地,民心可用......」

  「康王可知范致虛之敗?」完顏傑律打斷了趙杦的話,「他麾下西軍號稱二十萬之眾,卻在我數千鐵騎前一觸即潰,所謂勤王之師如今已躲在潼關不出,望京興嘆罷了。」

  趙杦頓時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也不知是被完顏傑律搶白的,還是心虛。

  「殿下,貴軍之勇,小王自然知道。」趙杦不想示弱,隨即話鋒一轉道,「不過,若是只論刀兵之事,殿下也不必孤身來此吧。」

  「哈哈哈。」完顏傑律又是一笑,「康王果然是明白人,那必是也明白如今之勢了吧。」

  「還請殿下賜教。」

  「如今之勢,汴京城已是我大軍囊中之物,待受降事畢,大軍必然揮師北進,屆時兵鋒所至,康王怕是再無多少轉圜的餘地了。」

  趙杦明白,完顏傑律所言非虛,這也正是他一直焦慮所在。但讓我就此投降,也沒這般便宜。

  「那敢問殿下此來,究竟是為戰還是為和?」

  「自然是為和。」完顏傑律道,「康王所慮無非是戰端再開,難免生靈塗炭,但其實我家元帥又何嘗不顧憐蒼生呢。」

  「哦。」趙杦心裡一動。

  「如今大勢已定,天下已分,化干戈為玉帛,也是民心所向,萬民之福,不知康王以為然否?」

  「何為天下已分?」

  「以黃河為界,我大金據河北之地,而康王守河南如何?」完顏傑律狡黠地一笑。

  「這是殿下之言,還是?」

  「自然是我家元帥之意。」

  「此話當真?」

  「康王難道以為我大軍此來是為滅宋?」

  「難道不是?」

  「宋土之大,南北數千里。況且金人慣居北方,又豈會染指南方濕熱之地,所謂水土不服,南橘北枳,這亦是天數。」

  趙杦又沉默了。他很想相信完顏傑律這番話,但又不敢相信。

  「大王,下官也聽聞,金兵所來,只為割地,不為滅宋。」汪伯彥此時也趁機道,「方才七王子所言也是頗有誠意啊!」

  趙杦腦子裡正飛速地運轉著,而此刻汪伯彥又推了一把,讓他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殿下之言小王深以為然,罷兵休戰亦是兩國之福,不過小王只是兵馬元帥,必未做得了這個主啊。」趙杦道。

  「誒。康王此言差矣。」完顏傑律道,「你是兵馬大元帥,你不戰,誰還敢戰?再說,你今日為王,他日就未必只是為王。」

  「這......」

  「康王之資,雄才大略,康王之名,天下歸心,倘若康王再能化天下干戈,守一方平安,遂成不世之功,他日繼承宋室大統,豈不是名正言順!」

  「是啊,大王。」汪伯彥早已猜透了趙杦的心思,「天下苦戰久矣,如今百姓苦無明主,黎民苦無定所,康王若能息兵罷戰,鼎定乾坤,也是眾望所歸,社稷之幸啊!」

  會談的氣氛逐漸變得融洽起來。

  待彎月高掛之時,已是賓主俱歡,談笑風生。

  武松和亥言這回什麼也沒聽到。

  因為州衙後院的這間內室頗為隱秘,沒有窗戶,甚至從房頂上也無從窺探。

  不過武松二人也一直守在後院的房頂上,直到看見汪伯彥將完顏傑律一路從後門送出了州衙。

  二人一路尾隨,見完顏傑律回到了客棧。待這七王子掌燈夜讀時,武松才破窗而入,擒住了他。

  冤家路窄,完顏傑律看見武松時,不禁嚇得魂飛魄散。不僅是因為他知道武松會要他的命,也因此這個獨臂和尚竟突然四肢健全了。

  武松暫時還不想要他的命,只想知道他和康王幹了甚勾當。

  武松也已經想好可能需要用強,不過等亥言看見完顏傑律所讀之物,也就有了答案了。

  原來,完顏傑律在燈下看的正是康王趙杦寫給完顏宗望的信。

  說它是一封信,不如說它是一封乞降書。

  『謹致書王子元帥閣下:古之有國家而迫於危亡者,不過守與奔而已。今大國之徵小邦,譬孟賁之搏僬僥耳,以中原全大之時猶不能抗,況方軍兵撓敗、盜賊侵交,財賄日朘、土疆日蹙,若偏師一來則束手聽命而巳,守奚為哉?

  恭惟元帥閣下以宗英之重,行吊伐之師,謀略如神威,權不世其用兵之妙與黃帝爭,驅逐北平契丹,南取中國,極天所覆混為一區,此豈載籍所有哉?

  昔秦並天下可謂強矣,而不廢衛角之祀;漢高祖成帝業可謂大矣,而不滅尉陀之國;周武帝兼南北朝可謂廣矣,而許留蕭察以為附庸。故曰竭山而畋者非善畋者也,竭澤而漁者非善漁者也。

  蓋知天命有歸而欲仰以成,一方之主而恩威廣布,金珠玉帛者大金之外府也,學士大夫者大金之陪隸也,是天地之間皆大金之國而無有二上矣!亦何必勞師遠涉然後為快哉?

  中天而立至威也,相時而動至明也,存人之血祀至信也,全人之肝膽至仁也,兼是四者在閣下德為何如?在某之感為何如?不寧惟是而已,大軍罷兵,則數百萬之生靈永保室家,數萬里之山河永成井邑,亦大國之利也。

  某受命據河北之地,實仰息閣下不伐之恩。今之勢者,大金王於天下,而某甘為臣耳,罷兵則干戈休而玉帛存,社稷存亡在閣下一言。某之受賜有若登天之難,而閣下之垂恩不啻轉圜之易,伏惟留神而特加矜察焉。謹』

  洋洋灑灑,引經據典,武松沒看懂。但字裡行間全是屈膝諂媚之詞,盡顯搖尾乞憐狀,哪有半點王侯之氣。

  亥言看罷,也氣得肝火直冒。但他還得忍住,他怕武松知道了,立馬就會提刀去州衙找康王算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