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外,十里坡酒店。
又見到武松二人,十里坡那家酒店的掌柜已是見慣不怪。好酒好肉上好,便不再多問。
此時離申時還有約一刻時間,亥言特意點了一條魚。
「這魚吃起來就是不爽快。」武松戳了兩筷子,沒了耐心,索性作罷。
「武都頭莫急,魚鮮須細品,才有滋味。」亥言卻是不忙不慌,夾起一塊魚鰭部位的魚肉,遞到武松碗中。
「嘗嘗看,此處俗稱划水,既無刺又最嫩滑。」亥言一臉微笑。
魚吃得很慢,酒卻喝得很快。
「武都頭慢些喝。還有客人呢。」眼看轉眼一壇酒已見底,亥言終於忍不住了。
「還有人?」武松詫異道,「何人?」
「柳娘子。」
「她為何會到此?」
「我約的。」
「你為何約她?」
「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亥言道,「我們和柳娘子雖是萍水相逢,卻也算是生死之交,臨行前道個別也是情義所在嘛。」
武松疑惑地看著亥言,他知道這小和尚行事精怪,卻一時想不明白他葫蘆里究竟又在賣什麼藥。
「你莫非是怕我無處可去,又讓我隨她上山入伙?」武松問道。
「非也。」亥言道,「你既然已經拒絕了,我又怎會強人所難。」
「真的只是告別?」
「她來了,自然便知道了。」
百里傳信,相約柳如煙來此相見,亥言自然不只是為了告別。當然,也不是為了還錢。
亥言確有私心。
此去回靈壇,亥言始終放不下的還是武松。於私,他已把武松視為兄弟,於公,當初子玄師兄所授的監察之命依然在身。
但武松卻似乎並無明確去處。雖說自己從靈界返回凡間時,可任意選擇所落之地,但神州之大,若不知武松去向,也是枉然。
所以他才想到了柳如煙。
亥言並不肯定柳如煙就能留住武松,但只要他們之間有聯絡,那找到柳如煙,也就不難得知武松的下落。
而且,柳如煙在江南一帶遍布眼線,消息靈通,若要尋人,甚至比官府更可靠。
最重要的一點是,此時的武松依然如一片浮萍。亥言甚至擔心,這一別之後,武松就此消失於茫茫人海......
轉眼申時將近,酒店外的官道上,一陣馬蹄聲傳來。
騎馬而來的正是柳如煙。
酒店掌柜縱是裝作若無其事,心裡也不禁有些驚詫:這兩個和尚究竟是什麼來歷,行事神秘也就罷了,居然還認識如此絕世脫俗的女子。
一襲白衣的柳如煙,今日的確有些不一樣。
或者說,這是武松和亥言第一次看見她陽光下的樣子。
下午的陽光透過林間灑在她的襦裙上,隨著她輕搖的步子,陽光仿佛合著髻上那支簪花的節奏,起舞,跳躍。
她臉上粉黛未施,清澈如水,一路奔來,幾粒汗珠掛在臉上,流光灑過,如芳華初綻,似露華含光。
武松一時有些呆住,甚至忘了行禮。
「柳娘子一路鞍馬勞頓,快來喝杯水酒解解乏。」亥言連忙讓座。
柳如煙也不謙讓,坐了下來。接過亥言斟滿的酒杯,一飲而盡。
江湖兒女,自是沒那麼扭捏作態。
「小師父約奴家來此,不知所為何事?」柳如煙沒有過多寒暄,單刀直入。
「哦。既然娘子快人快語,小僧也就直說了。」亥言道,「我和師兄就要離開此地,特意來向娘子辭行。」
「二位師父要走?」柳如煙稍有些意外,「敢問去往何處?」
「河東五台山,去找我們師叔。」亥言道。
武松在一旁裝作若無其事,心裡卻道,這小和尚何時說過要去五台山?這瞎話真的張嘴就來。
「五台山?」柳如煙一聽,眉頭一蹙,「小師父難道不知道,河東大半已經落入金人之手了嗎?」
「啊!」武松不由叫出聲來,「此事當真。」
「當真。」柳如煙道,「不僅如此,河東太原府也已失陷,黃河以北恐已是鋒火連天。」
武松一拳擊在桌上,酒杯落地,嚇得掌柜和小二一個激靈。
「師兄莫急。」亥言道,「且聽柳娘子細細說來。」
柳如煙接著道:「奴家下山前剛接到線報,杭州城外的禁軍已經奉調北上勤王,韃子此次來勢比上次更凶。汴京之圍恐怕又要重演了。」
亥言也是眉頭一皺,「可是這一次,沒有種老將軍了......」
「義父他......」柳如煙神色黯然,欲言又止。
武松的酒喝得更快了。「小二,換大杯來。」
連幹了三杯,武松已是眼中冒火。
「小和尚,此去河東有多遠?」武松突然問道。
「杭州到汴京就有近二千里。」亥言知道武松是何意,「若是騎馬,就算是上等軍馬,一日也頂多三四百里,若是坐馬車,一日行百餘里也是極限了......」
「大師莫非是要去邊關?」柳如煙問道。
「烽煙一起,山河破碎,佛門又安能清靜。」
「難道大師想以一己之力抵抗金人不成?」柳如煙道。
「叫我武松吧。」武松凜然道,「韃虜來犯,我等習武之人豈可坐視不理。就算是佛門弟子,也需除魔衛道,保家衛民。」
柳如煙望著武松,心裡不禁暗暗佩服。金人南犯,多少文官武將聞風而避,而他一個和尚卻要執意逆行。
想到此,柳如煙雙手舉起了酒杯,「奴家有一席話,不知當講不講?」
「娘子只管講來。」武松道。
「奴家自幼痛失雙親,幸蒙義父收養,又得恩師授藝,習得一點拳腳,亦懂得一些道理。一生已抱定扶弱濟困之心。如今又有幸結識了武大哥,大哥所為,奴家屢受恩惠,更心懷敬佩。如蒙不棄,奴家願與大哥義結金蘭!」
一席話講完,柳如煙眼波流動,目含期待。
武松微微一愣,不禁有些心潮湧動。眼前這個女子堪稱女中豪傑,卻又生得如鄰家女孩,有這樣的妹子夫復何求。
「好!」武松也端起酒杯,「妹子!來,幹了此杯,從此同生共死!」
「干!」
酒店掌柜活了這麼大歲數,今日算是開了眼界,不禁心裡暗自嘆道,這不平之世果然多奇人異士。
亥言在一旁則心裡暗喜,如今武松也算有了牽掛,不管他去不去北境,心有牽掛就不怕他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