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角號在山間響起,仿佛要將濃霧撕裂一般。閱讀
霧氣茫茫之中,依然十步之外難見人影,但武松知道,無數人正朝殿門前奔來。
王青覺得自己快死了。因為他心裡清楚,就算武松真一刀抹了他,那些紅衣軍卒也不會退讓。
和那座大殿的威嚴相比,他的命一文不值。儘管他是山寨二當家的。
武松也察覺出一些異樣。他將戒刀橫在王青的脖頸上,嚮往邁了兩步,可那隊紅衣軍卒非但沒退,反而也向前進了兩步,絲毫不讓。
武松掃了一眼殿門前,紅衣軍卒約有二十人,以自己之力,若要硬闖入殿並不難。但如此一來,殺戒必開。
「爾等當真就不顧你家二當家的性命了嗎?」武松喝道。
「無論何人,沒有大當家的允許,擅入大殿者,格殺勿論!」那名領頭的軍卒沒有半點妥協的意思。
「好,那就休管爺爺無情了!」武松左手一挺,推著王青直直向殿門走去。眼看王青就要撞上那頭目的刀尖了。
「好漢且慢動手!」突然,一聲叫喊從殿門內傳來,緊接著是幾聲咳嗽聲。
只見一個大漢在一人的攙扶下,緩緩從殿內走出。
一見此人,眾紅衣軍卒立時收了刀,讓到了兩旁,垂首而立。
武松抬眼一看,大漢身形高大,就比自己矮了那麼一點,臉很黑,也就比李逵白那麼一點。
不用問,此人應該就是「黑奉先」孟憲了。
「來人可是孟大當家的?」武松朗聲問道。
「正是在下,敢問好漢是何方神聖?」孟憲道。
「我是何人不要緊,我只是想問問孟大當家的,我等有心來投,投名狀也納了,爾等卻要暗算於我?這是何道理?」武松不想多囉嗦,單刀直入。
「好漢何出此言?」孟憲一臉茫然。
然後,他又看了一眼王青,「王青兄弟,這是何故?」
「大哥,此事一言難盡。」王青道,「小弟只是一心為山寨著想,才出此下策。」
孟憲顯然還未明白究竟發生了何事,但眼前的情景他卻看得明白,只要武鬆手腕一動,王青就會血濺當場。
「這位好漢,在下數日來身體抱恙,故而對寨中之事過問不多。」孟憲道,「好漢上山之事,在下也只是略有耳聞,若是有何誤會,還請好漢多多擔待,莫輕易傷了和氣。」
「誤會?」武松冷冷道,「難道拒而不見,又逼我等下山,再引金兵截殺,此等種種皆是誤會?皆非爾等所為?」
孟憲越聽越吃驚,也越聽越明白了。
不過,他實在不敢相信,王青居然會瞞著自己獨斷專行,還引來了金兵。
「王青兄弟,他所言可是實情?」孟憲明顯加重了語氣,說完還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王青此刻自知難以抵賴,索性也坦然了許多。
「不錯,一切皆是小弟所為。」王青道,「為山寨計,小弟問心無愧。」
「你!」孟憲氣得又咳嗽了幾聲,面色已是愈發難看。
「我一向待你不薄,還讓你坐了山寨第二把交椅。沒想到,你卻如此陽奉陰違。」孟憲道,「王青兄弟,你為何如此啊!」
王青沒有回話,他只是默默地低下頭。
「孟大當家,小僧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亥言突然閃身上前道。
亥言一直在旁邊暗中觀察,他覺得這孟憲應該不是在演戲,而是真不知道王青所為。既然如此,此事也還有轉圜的餘地,並非一定就要動手。
「小師父請講。」孟憲定了定神。
「我等本無意刀兵相見,只是貴寨這位二當家的逼人太甚,我等又一直未能面見大當家,這才不得已出手。」亥言道,「如今既然有誤會,不如坐下來好好談談,到時候是走是留,我等聽大當家的安排便是。」
「小師父之言也正合我意。」孟憲道,「那就請好漢先放開我王青兄弟,我等入殿再敘。如何?」
亥言和武松交換了一下眼神,武松雖心有不甘,但還是隨即鬆開了王青,將其一把推向了孟憲跟前。
不過,武松戒備未松。他雖然相信亥言的判斷,但也做好了萬一的準備,一旦有變,他自信一躍之下就可拿住孟憲。
話說武松這一推,看似隨手,實則卻用足了力道。饒是王青也算是身手不凡,也被推了個趔趄,一頭栽倒在殿門前。
「來人,將王青綁了。」王青尚未及起身,孟憲突然臉色一沉,喝道。
左右軍卒當即上前,將還趴在地上的王青用繩索綁了個結實。
「諸位好漢,請入殿吧。」孟憲隨後手一引。
此時,山中霧氣已漸漸散去,武松回頭往壩子上看了一眼,大殿外已聚集了少說二三百兵丁。
若是方才真的打殺起來,必是死傷無數。
一間不小的廳堂內,孟憲招呼武松等人入座。不過,屋中只有桌案,卻沒有椅子,只是在桌案後輔著毛氈墊,倒像是營帳中的擺設。
眾人落座之後,孟憲又命人將被縛的王青置於堂中,自己這才坐到了主位。
隨後,亥言將上山的前後一一講來,孟憲則仔細聽著。
待亥言講罷,孟憲沉默了片刻。
他需要消化的信息的確不少。不止是王青的擅自作主,還有武松等人的逆天之能。
孟憲不禁又打量了一番武松等人,他實在不敢相信,就憑這區區幾人,居然能滅掉整座金人兵寨。
他也有一絲後怕,倘若方才真的刀兵相見,自己怕是也討不到便宜。
「王青,你還有何話說?」孟憲還是決定先解決內賊。
「事已至此,我也無話可說。」王青雙手被縛,卻面色不改,「只是有一件,小弟所為絕非私心,實乃為大哥和山寨著想。」
「哦?你暗通金賊,引賊來犯也是為山寨著想嗎?」孟憲厲聲道。
「大哥!金兵如今之勢難道你看不到嗎?」王青道,「一座兵寨盡滅,你以為金人會善罷甘休嗎?你真以為,憑藉山寨之險就能擋住金人鐵騎嗎?你難道忍心看著全寨萬餘人丁失去安身之所,讓多年經營之地毀於一旦?」
「這就是你一直勸我降金的緣故?」孟憲道。
「不是降金,是歸順。」
「這又有何不同?」
「降者,只能任人宰割。歸順,則可討價還價,甚至大哥還能受封為官。這又豈能一樣。」王青道,「以山寨如今的實力,金人已不敢小覷,卻又不能輕易取之,這正是待價而沽之時啊,大哥!」
「呵呵。好一個待價而沽。」孟憲冷笑道,「能將背信棄義,暗通敵賊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也真是難為你了。可你別忘了,你也是大宋子民。」
「大哥你錯了,如今二聖北狩,黃河以北已盡歸金國,所謂的大宋業已退守江南,我等又算什麼大宋子民?」王青道,「既無守土之君,我等又何必甘為亡國之民。」
「所以,你早就有了投金之意,對嗎?」孟憲用手撐在大腿上,一臉冷漠。
「大哥你又錯了。」此時的王青仿佛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求盡吐胸中之意,「我等要投靠的並非金人,而是前途生計,是大哥你,還有數以萬計人的未來。」
「未來?」
「對。大哥可知,你眼下的生死已不是一人的生死,你之一念可關乎萬千人的生死。」王青越說越是慷慨激昂,「大哥你如今據一山之險可得一時平安,但若以長久計,區區一個白馬山又豈能是久居之地?方圓十餘里又如何能與金人相抗?豈不聞:識時方可達變,應運才能得生。大哥你身為一寨之主,切不可如尺澤之鯢,井中觀星,而錯失良機啊。」
王青這段話,武松越聽越覺得耳熟,頗似當年宋江在梁山上鼓吹招安之言。
武松更是越聽心裡火越盛,已然按耐不住,準備拍案而起。
可還未等武松發作,一名紅衣士卒突然奔進屋內,慌慌張張道:「啟稟大王,山下來報,有大隊金兵來襲!」
「金兵!」孟憲當即一驚,「來了多少人?」
「據山下旗語所報,約有兩千之眾,其中甲士過千,另有騎兵五百,攻城器械若干。」報告之人雖然氣喘吁吁,略有慌張,但卻口齒清晰。
「什麼!」孟憲猛然站了起來,身子晃了晃,差點摔倒,多虧旁邊的侍從一把扶住。
兩千人馬?據孟憲所知,整個代州駐紮的金兵也就是兩千餘人。金兵這是傾巢而出啊!
王青心裡也很吃驚。他也沒想到,為了武松這幾人,金兵居然舉全城之兵而來。
亥言和柳如煙也有些吃驚。以旗語傳遞軍情,這乃是正規軍隊中才會有的,沒想到這白馬山上也有。
而且,從方才來人所報的軍情來看,不僅僅只有人數,還有各兵種的分布,乃至還有攻城器械。能用旗語傳遞如此精確的情報,這絕非一般的山賊草寇所能做到。
看來,這位孟大當家的來頭不小啊!亥言心裡暗想。
「諸位,軍情緊急,在下就先行一步了。」孟憲穩了穩心神,朝武松等人拱手道。
「既然此事因我等而起,那我等就陪大當家的一同前去吧。」武松此時也立即起身道。
「也好。那就隨我來吧。」孟憲說著,又扭頭朝門口的軍卒道,「先將王青押下去,嚴加看管,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軍卒得令而去。
待眾人走出大殿時,整個山寨已是號角聲四起,如臨大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