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岳飛回到了城內。
他還特意帶來了幾套甲冑,準備送與武松等人。
「小弟知道師兄武功蓋世,但刀箭無眼,尤其是眼下這一戰會兇險異常,這甲冑或可有用。」岳飛道。
武松笑了笑回道:「岳兄弟的好意我記下了,不過我等江湖中人向來不慣披甲,穿上這東西,怕是多有不便。」
「是呀,岳統制,這鐵甲確是好東西。」令虛在一旁道,「可這一副鐵甲足有四五十斤重,若是穿上此物,貧道怕是飛不起來了。」
見岳飛猶有些不解,柳如煙也上前道:「岳統制慣於軍中作戰,自然深知這甲冑的好處。不過江湖功夫更重招式變化,尤其依賴身法,一旦披甲便會失之靈變,這功夫就會大打折扣。」
「原來如此......」岳飛一邊點頭,一邊若有所思,「怪不得當年周侗師父曾言,天下武功雖萬變不離其宗,但亦有江湖武功和軍中武藝之分,前者是技藝之較,後者則是生死之爭。」
「師父所言有理。」武松也道,「江湖之爭雖然也會分生死,但與兩軍對陣比起來,也就不值一提了。」
武松不由想起當年征討方臘時的激戰,尤其是烏龍嶺一役,梁山人馬傷亡慘重,多少叱吒江湖的兄弟死於萬馬軍中,自己的一條胳膊也是在此戰中沒了。
一想到此,武松不由地面色沉重。「諸位英雄,眼前這一戰生死難料,還須多加小心才是。」
氣氛頓時有些凝重起來。
......
初春的河東,夜裡寒意猶盛。
武松站在院中,望著夜空中的彎月,一陣風過,也不由打了個寒顫。
「武都頭,你有心事?」亥言從身後走了過來。
「我二人離開六和寺多久了?」武松沒有回頭。
「快半年了吧。」亥言回道,「武都頭為何有此一問?」
「半年......」武松沒有回話,兀自喃喃自語,「若是沒有離開六和寺,又會如何?」
「世間本無六和寺,自然不會如何。」亥言道,「武都頭是在擔心明日一戰嗎?」
「明日?」武松一愣,「你確定就是明日嗎?」
「按金軍行進的速度,最快就是明日了。」亥言回道。
「竟然如此之快......」武松道,「小和尚,你覺得我等能救出那些工匠嗎?」
「一定能。」亥言倒是回得乾脆。
「你如此有信心?」
「當然。」亥言回道,「我對你有信心,對岳統制也有信心。」
「那會死人嗎?」
「當然也會,打仗嘛,難免會有死傷。」亥言覺得,這不該是武松問出來的問題。
「武都頭,你可是在擔心柳娘子?」亥言追問道。
武松默默地點了點頭。「是,但也不全是。」武松道,「我與群雄皆已是生死之交,和當年梁山上的眾兄弟一樣。」
亥言立時明白了,武松是在擔心其他人的生死。而這些人中,有愛情、親情,也有友情,如今皆已成了他的牽絆。
「那若是讓你就此歸隱山林,和柳娘子雙宿雙棲,從此不問世事。你可願意。」亥言又問道。
「那我武松還是武松嗎。」武松回道。
「那就是了。」亥言正色道,「國難當頭,就連靜覺大師,令虛道長這些出家之人皆投身於抗金之中,你武都頭又豈肯置身事外。」
「放心吧。柳娘子闖蕩江湖多年,所歷戰事不比你少。」亥言拍了拍武松肩膀,寬慰道,「再說,你二人不是還有無涯子所授的刀劍合璧之法嘛?」
「嗯。」武松點了點頭。
夜色中,岳飛也還沒睡。借著油燈的光亮,他還在研究那幅輿圖。此時,門外突然響起了叩門聲。
原來是朱俊深夜來訪。
「朱提轄深夜來此,不知所為何事?」岳飛一邊給朱俊讓座,一邊收起了桌上的輿圖。
「岳統制見諒,下官冒昧來此,只是有一事須告之大人。」朱俊笑著道。
「何事?」
「大人可曾知道,當今官家也在這支金軍之中。」朱俊壓低了聲音。
「聽說了。」岳飛一臉平靜。
「那這救人一事,若是只救工匠,卻不救官家,大人不覺得不妥嗎?」朱俊道。
「你可知押送官家的金兵有多少?」岳飛反問道。
「這,下官聽說有過萬人馬。」
「是一萬鐵騎,而且是由完顏宗汗親自領軍。」岳飛道。
「那朱提轄可知,官家這一隊被押有多少人?」岳飛接著問道。
「這,下官不知......」
「除了官家之外,還有太子、祁王和一位帝姬,此外還有隨行內侍、侍女百餘。」岳飛道。
見朱俊不說話了,岳飛接著道:「敢問朱提轄,一萬人押送百餘人和五千人押送三千人,你會救哪一支?」
「這......」朱俊心裡也明白,以目前這些兵力,要在一萬鐵騎下救人無異於找死。
「可若是日後有人追究起來,我等見駕不救,豈不是死罪?」朱俊猶未甘心。
「何為見駕不救?」岳飛面露慍色,「太上皇就在金人東路大軍中,可除了宗帥所部在大名府苦戰之外,其餘諸路河北人馬又在何處?康王大軍又在何處?你想追究何人這見駕不救之罪?」
「是是,大人教訓的是。」朱俊一臉惶恐,「下官只是一時救駕心切,才胡言亂語,大人莫怪。」
「朱提轄言重了,我等皆是為國效命,如今形勢危急,情急之下難免考慮不周。」岳飛緩和道,「這守城之事還需朱提轄多多費心才是。」
「那是自然,下官定當竭力,靜候大人凱旋。」朱俊連忙道,「那下官就不打擾大人休息了,就此告辭。」
看著朱俊推門離去,岳飛不由地眉頭一緊。
和亥言所料的一樣,金兵果然快到了。
翌日一早,派出的探馬相繼回報:金國大軍距此只有四十里了。
按之前的布署,眾人各自領命出城而去。
不過,在臨行之前,岳飛找到了武松和令虛道長。三人在耳語了一番之後,決定將令虛和翠荷留在城中,協助朱俊守城,以接應群雄。
翠荷雖有些不情不願,但柳如煙卻也示意她留下,她也只能作罷。
朱俊心裡也是不太樂意,這明顯就是岳飛在提防於他。不過岳飛官階遠高於自己,他只能聽命。
話說眾人分頭行事,武松等人率兵從竹林中繞過龍鳳鎮,在鎮口處停了下來。七百餘人皆藏於林中,倒也隱於無形,看不出半點破綻。
武松特意將岳飛撥給他的五百「背嵬軍」分成兩隊,一隊由自己和柳如煙帶領,一隊則由上官令、韓岳蓉和普鳴鳳帶領。鍾立則單獨率十名輕騎,負責聯絡。
按照估算,金軍前鋒最快也要午後才到。所以,眾人先在林中歇息,以逸待勞。
待在林中坐定,柳如煙用隨身的包袱中掏出兩個饃餅,一人一個遞給了武松和亥言。
二人拿到手裡才發現,這饃餅和平常的有些不大一樣,因為它裡面夾了東西。
亥言忍不住一口咬下去,大口嚼著。「唔唔,好吃......唔,好吃。」
待將口中食物咽下,亥言忍不住問道:「娘子,這裡夾的是什麼,端是美味。」
「你猜猜看?」柳如煙嫣然一笑,「你一向好吃,難道吃不出來?」
武松咬了一口,也是頻頻點頭,「真是美味,這究竟是什麼?」
亥言又咬了一口,細細品著,「像是雞肉,卻又比雞肉更有緊緻,更好吃。」
「就是雞肉,只不過是山雞。」柳如煙道,「你這小饞鬼還算厲害。」
「山雞?那為何沒見有骨頭?」亥言有些奇怪。
「奴家已經把骨頭去掉了。」柳如煙道,「不然如何夾在這饃餅里。」
「哇,我和師兄真是有口福。」亥言邊吃邊道,「這山雞肉無骨,夾在這饃餅里,還真是個絕妙的吃法。」
「煙兒,這麼好吃的東西,可有名字?」武松也邊吃邊問道。
「有啊,奴家自小長在關中,關中人家常吃這個,叫肉夾饃。」柳如煙道,「只不過,原本用的是羊肉或是豬肉,碰巧我昨日在山上打了一隻山雞,所以就試試用雞肉會如何。」
「肉夾饃?」亥言的小腦袋一晃,「這明明是饃餅中夾肉,為何不叫饃夾肉,卻叫肉夾饃?」
「你這小和尚,吃也堵不住你這張嘴。」柳如煙道,「居然問出如此刁鑽的問題。」
「不懂就問嘛。」亥言一撇嘴,「對吧,師兄。你是不是也想知道?」
「嗯,這名字卻是有些奇怪。」武松也附和道。
「這肉夾饃乃是肉夾於饃中之意,簡而言之,不就是肉夾饃。正如那叫花雞,其意本是叫花子做的雞,一個道理。」柳如煙道,「不過,這只是其一。」
「還有其二?」亥言好奇地追問道。
「有啊,奴家小時候曾聽爹爹說過,這肉夾饃,饃餅是形,肉才是魂,無肉之饃就是沒有靈魂的一張餅而已。所以取名時,才將肉置於前,故而得名肉夾饃。」
「嗯......」亥言頻頻點頭,「好吃,好名。娘子這手藝和學識皆可冠絕天下了。」
「快吃吧,又耍貧嘴。」柳如煙抿嘴一笑。
臨近午時,陽光變得耀眼起來。陽光在枝葉間穿過,斑駁交錯,讓一片靜謐的竹林多了幾分生氣。
巳時一過,武松就傳令下去,全隊噤聲。
一時間,五百帶甲之士伏於林中,竟如此安靜。武松心裡不禁贊道,這岳兄弟果然制軍有方,這些士卒軍紀嚴明,絕非一般宋軍可比。
武松抬眼望了一眼柳如煙,此時正好有一縷陽光灑在她的臉上,未施粉黛的面容泛起光華,天然如畫。
柳如煙只是嘴角一彎,嫣然一笑,將笑容融化在了寧靜陽光里。
武松知道,如此的寧靜正在漸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