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茶樓聽書

  杭州的繁華超出了武松的想像,但也許是記憶的問題。

  畢竟,在他的記憶里,杭州不是煙雨江南,而是血海刀山,是梁山眾兄弟蒙難之地。浪裏白條張順、金槍將徐寧、急先鋒索超、赤發鬼劉唐、井木犴郝思文......皆殞命於此。

  杭州的確繁華,街巷縱橫,商鋪林立,車水馬龍,人流如織。

  亥言一時也有點眼花。

  有段時間沒來凡間了,突然見到這麼多人還真有點不習慣。

  眼暈的亥言腦子卻很清楚,知道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找家當鋪。

  因為沒錢了。

  其實,他們二人一直就身無分文。從封印中的六和寺出來,除了隨身衣物,什麼都沒了。

  在十里坡的酒店裡,亥言一直想告訴武松,他們根本沒錢喝酒,但他不想掃了武松的興。畢竟,他念叨了一晚上。

  亥言也不想吃霸王餐,尤其這還是武松入世的第一頓酒飯。

  於是他只能忽悠掌柜的,說要給他算一卦。准了,就免了飯錢。

  掌柜起初哪裡肯信。直到亥言看了兩眼他的掌紋,不僅說出他的生辰八字,家中人丁多少,還有他兒時被野犬咬過,左小腿有道碗口大的疤,娶親時,因娘子腳大差點逃婚,三十一歲那年撞見鄰居娘子洗澡......

  掌柜聽得目瞪口呆,一身冷汗,拜神似的免了酒錢。還打包兩斤羊肉,一葫蘆好酒,一併送上。

  當然,亥言臨別之際也告訴掌柜,他命中有財,遇水而發,只是來得遲些,叮囑他西湖邊的那幾畝田地千萬留好。

  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驚魂未定的掌柜喃喃自語:「他絕非凡人。」

  如今進了杭州城,靠給人算命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亥言尋思良久,只能把貼身的那塊玉佩拿來應急。

  杭州乃江南重鎮,商賈雲集,當鋪自然不難找。不過,亥言還是挑了一家店面夠氣派的,因為他擔心沒人識貨。

  當鋪掌柜看到這塊玉時,眼裡掩飾不住地冒著光。他努力地壓制著內心的興奮,但喉結還是不停地蠕動。

  識貨就好。亥言明白,這塊古玉是上古之物,能識得的人不會太多。

  「十兩黃金,三月之內,我來贖回。過期由掌柜自便。」

  亥言的要價又讓掌柜連吞了好口唾沫。他趕忙拿出當票填好,樂呵呵地奉上了十兩黃金。

  接過金子,亥言隨口向掌柜打聽:這杭州城最熱鬧的茶樓在何處?

  「順這條道向東,過兩個街口,有處陸園,乃此地最有名的茶樓了。」

  陸園很大,人也很多。樓下大堂給說書先生隔出了塊高台。武松和亥言走進來時,說書人正說到「楊七郎怒劈潘豹」,台下一片喝彩。

  「楊家將。嗯,來得正好。」亥言拉了武松在角落處尋得一處桌子,叫了一壺普洱,一碟爆米花,一碟豆糕。

  說書人青袍長須,花白頭髮,聲音蒼勁,如此這般人物往台上一坐,輕搖摺紙扇,怒拍驚堂木,娓娓道來,說什麼都讓人覺得可信。

  「我們真是來聽書喝茶的?」武松把一盞茶一飲而盡,瞅了瞅似乎正聽得入迷的亥言。

  「當然,我們現在腰纏萬貫,足夠兩三年之用,不妨偷閒半日。」亥言咬了一口豆糕,品了一口茶湯,頻頻點頭。

  「武都頭難道不喜歡這般日子?清閒自在,愜意。」眼看武松沉默不語,雙眉緊鎖,亥言問道。

  「誰不喜歡這般日子?」武松有些沒好氣地說道,「我原本在六和寺,不比這裡更清閒自在?」

  一連數日,每天吃完午飯,亥言便拉著武松到陸園喝茶聽書。

  武松還是老樣子,喜歡一口把一盞茶幹掉,然後雙眉擰起,一言不發。

  台上的《楊家將》已經講到金沙灘三英歸西,說書人蒼老的聲音剛勁而悲愴,台下一片唏噓。

  「武都頭,可知金沙灘之戰後楊五郎去了何處?」亥言突然問道。

  「不是去五台山當了和尚嗎。」

  「沒錯。那再後來呢?」

  「再後來......」

  「的確,出家五台山讓五郎逃過一劫,不過,到大破天門陣時,正是五郎下山,用降龍木立下奇功。」

  「這就是你每日拉我來此聽書的緣故?」武松扭頭看了一眼亥言。

  「是,也不是。」亥言微微一笑,「聽書正好聽到楊家將只是湊巧。」

  「那不湊巧的呢?」

  「有啊。」亥言又呡了一口茶,「嗯……喝了普洱、龍芽、日鑄、蒙頂,吃了豆糕、蜜糕、牡丹餅、梅花脯、水晶角兒......」

  看著武松臉色有點不對,亥言連忙收起笑容,湊近武松耳旁,「武都頭難道沒有發覺,此處三教九流,魚龍混雜,諸色人等齊聚。又多有好高談闊論,說家長里短之人。端坐此處,即可閱盡人間百態,知曉城中諸事。不好嗎?」

  「你當真不像個和尚。又好吃,又好事。」武松又幹了一盞茶。

  「我本來也不是和尚,一切還不是為了武都頭你。」亥言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況且,我嘴上沒停,耳朵也沒閒著啊。」

  「你說的是楊家將?」

  「是,也不全是。」亥言說道,「武都頭你可知,這遷都一事按說已是滿城風雨,可這茶樓之內卻無半點風聲,實在蹊蹺。」

  「蹊蹺之處可能還不止此事。」武松沒看亥言,眼睛卻掃視著大堂。

  「哦?」亥言有些意外,「還有何蹊蹺之事?」

  「這茶樓之內,練武之人也有些出奇的多,而且我們來這幾日都是如此。」

  亥言知道,武松一身武功,可聽音辨位,亦可聽息辨人,十丈之內,會武之人皆逃不過他的耳目。「看來,武都頭這幾日也不是只把茶當酒幹了。」

  「我又怎會不知你來此地的用意。」武松說道,「不過,你可能還真是挑了個好地方。」

  「我只是循常理行事,沒想到會是如此。」亥言有點尷尬。

  突然,亥言似乎想起什麼,心下一驚,「可惜,你的戒刀已藏於城外樹林了。」

  武松扭頭瞥了他一眼,「你這小和尚,怎麼老想打架?」

  「我又不打,打也是你打。況且,萬一呢。」

  「不妨。」武松淡然道,「他們也都沒帶兵器。」

  正在武松和亥言說話間,大堂忽然喧鬧起來。一名年輕男子急匆匆衝進了茶樓,直奔大堂的高台。

  只見男子匆忙給說書老先生行了禮,然後附在其耳旁耳語了一番。

  待男子說完,說書人一時愣在當場。片刻,兩行老淚悄然滴落,老先生突然仰天長嘆:「我大宋危矣!」一時竟放聲痛哭,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