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兩不歡

  張華看著王生,輕輕點頭。

  「陛下志氣是有的,但是動作太大了,腳步邁的太大了,這便是禍患的根源。」

  司馬遹步子邁的太大,王生也知道,王導也知道,甚至皇帝他自己也知道。

  但就是有些事情,是知道了,都要做的。

  在皇帝司馬遹看來,他的時間是寶貴的,他還要追著漢武帝的腳步,可沒有時間繼續在諸王身上消磨著。

  而且,皇帝司馬遹還有另外的想法在裡面。

  若是他按部就班,那些有心人反而是不會跳出來了,而只有當他用一些激進的手段的時候,才會有人站出來。

  在現在的皇帝看來,魏郡之亂,恰恰是有心人站出來的結果。

  「張公先別急著下結論,陛下乃聖人,懂得的東西,是比你我二人要知道得多的,這一點,是無可置疑的。」

  對於王生這句話,張華倒是沒有反駁。

  當然,在心中,他是十分不屑的。

  現在的皇帝司馬遹是他看著長大的,多少斤兩,他張華會不知道?

  「陛下確實聖明,只是過剛易折這個道理,諸位也是懂得的。」

  「說了這麼多,張公要晚輩過來,是何事?怎麼說到現在,晚輩心中還有些迷糊呢?」

  這張華繞來繞去的,反而是要把王生給繞暈了。

  「今日要你過來,老朽便是知道,你是陛下身邊重臣,你所言語,陛下皆能聽之用之。」

  「張公的意思是?」

  張華臉色不變。

  「我有些話,要與陛下說。」

  當我是毛利小五郎呢?

  「張公若是有話,可以直接與陛下說,何故假借晚輩之口?」

  現在張華雖然是乞骸骨了,但要說見皇帝一面,那還是沒有問題的。

  張華臉上卻多是苦笑之色。

  「若是陛下願意聽我的話,我自然是直言不諱的,但陛下覺得我不可信,我說出來的話,反而會起到不好的作用。」

  「有道是身正不怕影斜,張公既然是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一番苦心,陛下自然是知曉的。」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張華在嘴中咀嚼,眼睛發亮。

  這不就是他現在的心境嗎?

  若是他能寫出一篇文賦,送到皇帝面前,恐怕他重新出山,便成了可能了。

  「這句話,又是出在何處?」

  王生當即就要將范老的名字搬出來,但還是忍住了。

  岳陽樓記中,還有一句更經典的呢。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這句話要說出來,當真是為國為民的忠臣形象了。

  只可惜,現在的張華,畢竟還是沒有范仲淹的所感所得啊!

  王生輕輕搖頭,說道:「這句話並沒有出處,這是在下寫的。」

  自己也算是范公的祖爺....爺輩的了,范仲淹人還沒出生,這棺材板也就不用按了。

  「不想廣元侯現在風華正茂,又正是得勢的時候,居然會有如此感想。」

  王生靜靜的看著張華,也就沒有說話了。

  張華見到王生這幅作態,也只好直入主題了。

  「其實我今日要你過來,首先第一件事,便是為了魏郡之事來的。」

  見到張賓終於不和自己打太極了,王生也算是提起精神來了。

  「張公請說,這魏郡之事,昨日朝堂上也是起了爭執,卞粹之言語,恐怕就是張公之言了吧?」

  「確實。」

  對於這點,張華卻沒有否認。

  「卞粹所言,確是我之所言。」

  「張公既然以在朝堂上言明魏郡之事,現在,又能說什麼?」

  張華看著王生有些鋒芒畢露的臉龐,笑著說道:「先前已經與君侯說了,我與陛下面前,有些話說了,反而是會起反作用的,所以說,說了,還不如不說。」

  王生點頭,而在王生身邊的王導,已經是聚精會神起來了。

  「張公請言之。」

  「魏郡之事,看起來與陳留王有關,但老朽與平原王的看法是一樣的,陳留王必然不敢做出忤逆之事,有些事情,年輕的時候不敢做,在老了的時候,就更不敢做了。」

  張華這句話,還頗有些感慨的意味在裡面,王生輕輕點頭,也沒有發表什麼見解,只是做一個傾聽者,在聽張華的話外之音。

  「陳留王不敢做忤逆之事,那劉淵就更不敢了,但是他現在站了出來,匈奴人做了這件事,這說明,劉淵是有恃無恐,廣元侯,還有琅琊王氏的小子,恐怕你們現在連劉淵這個人是誰,都不太清楚罷?」

  王生與王導對視一眼,王導見到王生不說話,也就開口了。

  「并州匈奴五部大都督劉淵,他的名聲還是有聽到一些的,聽說他頗有些仁德,聲名不錯。」

  「凡有野心者,位不高者,皆是聲名不錯,但你只看出了劉淵名聲好,卻是沒有看出此人謹慎無比,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現在魏郡的事情出了,證明形勢已經十分危急了。」

  張華深深的看了王生一眼,說道:「恐怕,出問題的不止是一個魏郡,或者說,不止一個鄴城,那五部大都督劉淵,他有信心讓朝廷顧及不到他,所以,他才敢如此做事。」

  聽了張華這句話,再回想起張賓與他說的話,王生心中其實已經是有些明悟了。

  恐怕張華所言之不止魏郡,不止鄴城之外,最可能的,就是這個潁川,就是這個許昌了。

  王生看著張華,心中還是敬佩更多的。

  張華知道的信息量肯定是不如自己的,但是他能夠從這有限的信息推斷出這些,已經是實屬不易了。

  能做到這種地步,與他看人看事,以及治理國家多年是分不開關係的。

  「張公既然推斷至此,那麼,可知這背後之人是誰,成都王?齊王?亦或是是別人?」

  「君侯以為呢?」

  王生深深看了張華一眼,再瞟了王導一眼,輕笑著說道:「齊王。」

  這是他與張賓推斷出來的,若是沒有其他的信息輸入,這種推測,應該是有七八成的正確率的。

  「老朽也是這般以為的。」

  張華老手扶著自己的長須,再說道:「其實也不止於此,此事,一個區區齊王司馬超,是沒有這個能力的。」

  「那張公以為,還有何人?」

  「最有可能的,便是趙王倫,其次是成都王,再是河間王,或者說,與這些人,都有脫不開的干係,其實若非東海王在家服喪,我甚至還要將東海王加入此列。」

  趙王成都王河間王,都在此列?

  「張公可有證據,無端端言語,可是容易重傷他人的啊!」

  「對成都王,他原本是鎮守鄴城的,那鎮守鄴城的士卒將校,與他都有關係,此次鎮守鄴城的軍隊突然北上,要說此事與成都王沒有關係,你可相信?況且,我看成都王穎也有多年,對他還算是了解,他雖然看起來老實,也極其聰穎,但小聰明是不少的,或許沒有謀權篡位的野心,但若是能夠增加自己的權勢,這種事情,他還是不介意的。」

  張華的話外之音,便是說此事成都王司馬穎與其他人做了交易,得到了什麼東西。

  「那趙王呢?」

  「趙王?」

  張華撇了撇嘴,看起來頗有些不屑。

  「趙王不過是依靠著自己的出身而已,心很大,但是能力卻不行,早前幾年,好幾次都亂了大事,是故我為司空之時,幾次三番拒趙王於台省之外,便是我知道,趙王此人,對權勢十分熱衷,賈后在位時,便極盡討好之能事,若論到狼子野心,趙王是最甚的,雖然如今趙王不在洛陽,但此事與趙王,必定有關。」

  趙王...

  若說諸王之中,王生最想要除掉的,就是趙王司馬倫了。

  原因也很簡單。

  王生可是把他兒子都殺了,說起來,王生與他也算是有大仇的,既然是有仇,自然是快刀斬亂麻,斬草除根了。

  至於一笑泯恩仇的事情,王生不信,尤其不信趙王司馬倫。

  「張公此言,不就是揣測了嗎?若此番言語說出,陛下定然以為張公是嫉妒趙王,是故才有此言。」

  張華擺了擺手,說道:「這也是我說,此話我是不能向陛下明言的,既然都是猜測,我往壞的方向去說,有何不可?」

  王生輕輕點頭。

  「若趙王於此事有勾結,那趙王有何用?」

  「趙王有人,有很多人依附與他,且消息靈敏,這便是趙王的作用。」

  想到羊獻容就是趙王安插在皇帝身邊的眼線,像羊獻容這樣的人,恐怕不止一個。

  王生輕輕點頭。

  「那河間王呢?」

  說到河間王,張華卻是嘆息了一聲。

  「河間王在長安擁兵自重,若是天下有亂,長安豈能不亂?」

  張華這句話,還真是沒有半點毛病。

  王生聽完張華的話,沉思許久,之後才說道:「張公所言,好像是有道理,但要在陛下面前說,恐怕不容易。」

  「若是簡單,我也不用請你來了。」

  「還有一點。」

  王生看著面前的這個老狐狸,說道:「你所言之,看起來都有道理,其實都沒有證據,我要是向陛下說了,對了確實是功勞,但是錯了,恐怕就是罪過了。」

  「哈哈哈。」

  張華仰頭大笑,說道:「人人都說廣元侯絕頂聰明,既然是絕頂聰明,這麼一點事情,難道做不出來?」

  要做,自然是做得出來,但是關鍵如何做,如此做是否值得,這又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王生看著張華,笑著說道:「要做自然是可以做,但是晚輩在前面也說了,如此做,對於晚輩來說,看起來沒有好處,但壞處卻是有許多。」

  張華饒有深意的看著王生,說道:「有時候老人說的話,還是要聽一些的,便是吃虧,對廣元侯來說,也無關痛癢,而廣元侯也需要知道,對你來說,作為一個臣子,若一直以好處論的話,恐怕這不是為臣之道。」

  「張公之言,晚輩記住了。」

  為臣子,自然是要有臣子的模樣的,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張華呵呵一笑,說道:「陛下要的畢竟是懂事的臣子,尤其是廣元侯出身寒門,明白這一點,就尤其重要了。」

  張華輕飲著面前的春茶,輕輕笑道:「這茉莉春茶,還是好喝的,諸位多飲,說不定也能與五石散一般,延年益壽。」

  王生自然也是掩袖微微抿了一口。

  張華對朝廷上的事情,對權謀之爭,恐怕還是有些熱衷的。

  換句話說,就是放不下,不然,也不會特意讓王生過來。

  他是想要讓皇帝重新啟用他啊!

  這自然是有難度的,但皇帝現在正是缺人用的時候,啟用張華,說不定還真的能成。

  不過...

  一想到之後自己要與這種老狐狸勾心鬥角,那還是算了吧。

  相比於趙王,恐怕張華將你賣了,你還傻樂樂的替他數錢。

  之後,三人又談起朝政,還有些不相干的事情。

  時間也到正午,太陽的光輝披拂下來,被葡萄的枝葉擋住,只剩下些許光斑留存。

  「這時間也是不早了,二位可要留下來一同吃個午飯?」

  在張華這處也談了許久,但也並不盡興。

  王生對此事並不上心,至於王導,原本就是局外人。

  「不了,晚輩還有些公務,便不在張公此處多做停留了。」

  王導也是在一邊站了起來。

  「晚輩亦是。」

  「好好好。」

  張華從坐榻上緩緩起身,像是感慨一般的說道:「畢竟是年輕人,有做不完的事情,不像是老朽,只得是在此處修剪花草了。」

  張華這話,王生可沒有接下去。

  「那晚輩便告辭了。」

  「晚輩也告辭了。」

  得到張華的應允之後,王生很快就出了張華的莊園,上了馬車之後,在張華莊園內很是安靜的王導卻是開口說話了。

  「小郎君,方才你與張公說了如此之多,這張公,是什麼意思?」

  「茂弘兄應該是看得出來的,張公不甘寂寞啊!如今魏郡動亂,他這種老臣,也是有了用處了。」

  「那小郎君來此處的目的?」

  目的?

  原本以為可以收編了張華這一系的,結果是張華要出山,那還說個屁。

  這也是王生如此不上心的原因。

  甚至王生都覺得張華這是在浪費他的時間了。

  「不過張公所言,最好還是與陛下說一說罷。」

  「我也是如此想的。」王導輕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