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北庭
1727年1月22日,是丁未年正旦,在小小的精河堡(今新疆博樂市精河縣)中,數百餘軍民正在熱鬧地慶祝新年到來。-漫~*'¨¯¨'*·舞~ ❻➈ᔕᕼ𝕌ˣ.¢ỖM ~舞*'¨¯¨'*·~漫-
為了激勵士氣,也為了活躍堡中冬日沉悶的氣氛,精河堡指揮使李金堯還專門命人宰殺了數隻羊,拿出了幾壇酒,犒勞所有軍民,以安眾人之心。
精河堡北鄰艾比湖,西接賽里木湖,控扼博羅科努山北麓一片平原地區,是大秦北庭都督府最西邊的軍事據點,更是直面準噶爾汗國的最前沿。整個堡寨駐兵二百四十名,還有軍屯移民三百五十餘,發源於博羅科努山北坡冰川的精河蜿蜒流經精河堡,不僅為整座堡寨提供了充足的水源,還成為一道天然的護城河,屏護精河堡西側。
儘管是正旦日,闔堡軍民歡慶之時,但必要的警戒還是要做的。在城頭西邊的兩座角樓里,各有數名輪值的士兵裹著厚重的棉衣,戴著氈帽,臉上也蒙著一層厚厚的棉巾遮擋刺骨的寒風,盡職的駐守在裡面。
一堆篝火燒得正旺,上面架著一個鐵皮水壺,咕嚕咕嚕地冒著氣泡。一名士兵將已冰冷的鐵皮暖手中的水倒空,然後又重新將開水灌入,擰緊絲口,便遞給旁邊那名正舉著望遠鏡觀察城外情形的同伴。
「這白毛風吹的,想來也不會有蒙古韃子從山嶺里鑽出來。」那名士兵朝西邊的方向望了一眼,隨即又蹲下身子,緊著篝火繼續烤火,「說不定,那些狗日的也縮在山那邊,一個個抱著牲口取暖呢!」
「我覺得吧,應該建議上官在那個湖邊(賽里木湖)建一座烽火台,只要韃子從山裡鑽出來,立即點燃篝火,咱們這邊精河堡也能有個充分的準備。」孔有順放下望遠鏡,縮了縮脖子,戴著手套捧著那個已換了熱水的暖手,感受著陣陣暖意。
「建座烽火台容易,但問題是誰願意過去值守?」毛二狗說著,將自己的毛氈鞋脫了下來,將凍得有些僵硬的雙腳伸向篝火,「蒙古韃子若是夜裡悄悄地從山中潛出,便能立即摸到烽火台左近,然後再偷偷地攀爬進去,一個個全給抹了脖子,那可多冤!咱們這座精河堡距離湖邊兩百多里路,韃子就算想偷襲,那也得騎著馬奔行兩三個時辰,動靜可不小。再怎麼著,咱們也能得到信,有個反應不是?」
「二狗,你這腳夠臭的!」一旁的葛立山看著毛二狗一邊烤著光腳丫子,一邊將氈鞋裡的褥墊掏出來,放在篝火邊烘乾,立時傳來一陣刺鼻酸臭味,不由嫌棄地皺了皺眉頭,「他娘的,聞到你這股味,待會下值的時候,老子的食慾都沒了!」
「嘿嘿嘿……」毛二狗聽了卻絲毫沒有收斂動作的意思,舔著臉笑道:「從上值開始,這兩隻腳就沒知覺了,再不烤烤,說不定就像老李頭那樣,將腳丫子給凍傷了,最後不得不給剁了,那不得更遭罪!」
「娘的,要是這會韃子衝過來,我看你光著腳丫子,怎生逃跑?」
「哎,我說大山,韃子來了,怎麼能想著轉身逃跑呢?」毛二狗戲謔地說道:「我輩身為軍人,當要奮勇殺敵,最後那個什麼……馬包著屍體,要為我大秦盡忠。打韃子,就算爺們沒穿鞋子,照樣端著火槍給他們身上穿個洞。……逃跑?伱跑再快,哪裡跑得過韃子的馬!說白了,咱們戍守在這裡,就都是炮灰,為後面三百里外的鹽泊堡(今烏蘇)預警。沒說的,韃子大軍來襲,咱們所有人都得拼到最後一個人。嗯,那些遷移和發配來的內地移民也一樣。」
「咱們精河堡雖然不是高城大寨,但也是一座防禦嚴密的堅固堡壘,還有數門火炮,就算韃子大軍來了,也未必攻得下來吧?」孔有順拍了拍牆垛,又瞄了一眼遠處的炮位,有些不確定地說道。
「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麼無堅不摧的堡壘。」毛二狗搖頭說道:「只要韃子肯付出巨大代價,集結起數千上萬人,給你來個日夜圍攻,怎麼著也能將這座精河堡攻破。」
「啊!」孔有順嘴角一抽,不由擔憂地看向外面茫茫的曠野,仿佛風雪的盡頭隱藏著無數的韃子士兵。
「有什麼大驚小怪?」葛立山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要是韃子真的集結大軍來攻我精河堡,後方的將爺們肯定會高興得跳起來。只要咱們在這裡拼命,能消耗掉數倍的韃子,就算這精河堡讓韃子給毀了,上頭也根本無所謂。要知道,每一顆韃子的人頭,都是那些將爺升官進爵的籌碼!大不了,過些日子,上面的將爺再向朝廷要來一些錢糧和丁口,重新再修一座就是了。」
「這麼說來,我們純粹都是炮灰!」孔有順喃喃地說道:「那……,那……我這五年服役能活得下來嗎?」
「嘻嘻……,放心,都活得下來。韃子也是人,也怕死,不會輕易向咱們堅固的堡壘發起進攻。你想想,韃子才有多少人呀,跟咱們大秦拼命,他們拼得過嗎?」
「萬一,韃子想不開,集結大軍來攻呢?」
「那一定是韃子的腦袋被驢踢了。」毛二狗將已烤好了一面的鞋墊放到鼻子跟前,聞了一下,隨即喉頭動了動,趕緊將鞋墊拿遠了,換了一個面繼續烤著。
「韃子……來了!」孔有順嘴裡念叨著,「他們腦袋真的被驢踢了!……韃子殺過來了!」
「嗤!」毛二狗扭過頭來,嗤笑地看著孔有順,「你他娘的臆症了!這般天氣,韃子怎麼可能殺過來?」
「嘟嘟嘟……」
孔有順沒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著城外,呆立片刻,立即從牆角撿起號角,鼓足腮幫,使勁地吹了起來。
「順子,你要作死呀!……無敵而示警,要吃軍棍的!」毛二狗氣急敗壞地吼道。
「嘟……嘟嘟……」
「娘咧!……韃子真的殺來了!」毛二狗赤著腳扒著牆垛,呆呆地看著前方蒼茫的曠野中,數百上千個黑點在風雪中,正在快速朝精河堡接近。
「砰!」
「敵襲!」
毛二狗抓起牆邊的一桿火槍,迅速地裝填火藥,從槍口塞入彈丸,再用通條將火藥和彈丸壓實,朝著天空就開了一槍。
示警的號角聲,突然響起的火槍聲,悽厲的嘶吼聲,立時打破了精河堡溫馨祥和的年節氣氛,整個堡寨陷入了躁動而慌亂當中。
正在溫暖的營房中喝酒嬉鬧的軍官,匆匆跑了出來,衣服尚未穿戴整齊,便揮舞著刀鞘,將那些聽到警訊但還處在懵懵狀態中的士兵集合整隊,端著火槍,朝城牆的方向奔去。
屯殖官員和書吏則跌跌撞撞地在堡中敲打一間間土屋的房門,勒令所有屯殖移民馬上集合,然後朝堡內軍械庫趕去,為即將到來的防禦作戰準備相應作戰物資,以抵禦韃子的入侵。
——
2月8日,輪台(今烏魯木齊)。
「正月初一,準噶爾汗國駐塔勒奇達坂要塞(今伊犁果子溝)守軍主將羅布藏策凌率部族四千餘帳至精河堡投順,業已被當地官兵收容於城外。該堡指揮使李金堯遂派信使急報鹽泊鎮,言及韃虜之變動,請令調集後方部隊以援,防韃虜趁勢來攻。」
「正月初六,鹽泊鎮總兵程大業親領麾下部屬八百餘,迎風冒雪急馳精河,並於初九日傍晚時分,進駐該堡,並接管所有防務。所幸,自韃虜逃人事件後,準噶爾部並未集兵來攻,方得一時安寧。」
「正月初十二,通過對投附韃虜主將羅布藏策凌問詢,準噶爾汗國王廷爆發內亂,奴酋策妄阿拉布坦暴斃,廷帳數十貴族、頭人及部落首領被戮,伊犁左近部族自相殘殺者愈三千餘人。總兵程大業遂派兵一百騎將羅布藏策凌等投附韃虜頭領緊急押送至後方,以供都督府備查。」
「……」
「那些人什麼時候可以送來?」大秦靖西大將軍、北庭都督府總督岳鍾琪將那份來自綏來(今新疆昌吉州瑪納斯縣)急報放下,抬起頭來,朝伺立一旁的參議問道。
「回總制,路上風雪太大,估計尚需三五日。」都督府參議鄧於仁立即拱手回道。
「歸甫怎麼看?」岳鍾琪輕聲問道。
「韃虜內亂,於我大秦而言,絕對是一個最好的機會。」鄧於仁說道:「不過,此時正值隆冬時節,大軍怕是不宜啟行,尚需等待時日。另者,準噶爾王廷生亂,影響到底幾何,我等皆無所知。若是那奴酋長子噶爾丹策零以雷霆之勢,迅速穩定準噶爾各部,安撫好人心,我大軍貿然進擊,恐為敵所趁。」
岳鍾琪聞言,起身走到一側牆邊,雙手抱臂,盯著那張西域地圖,陷入沉思之中。
去年12月21日,噶爾丹策零向臥床不起的準噶爾汗王策妄阿拉布坦進言,稱二王子羅布藏舒努意圖趁著汗王生病之際圖謀殺死他,並舉兵謀亂,廢黜汗王,以繼承準噶爾大汗之位。
本來策妄阿拉布坦就對羅布藏舒努這個次子心有成見,再加之王廷里一些土爾扈特部使者與其頻繁接觸和隱秘私會,更加重了他的疑心。
於是,策妄阿拉布坦下令將羅布藏舒努抓捕,準備待自己的病痊癒後,再行審訊。
但他的王后色特爾扎布卻是耳目眾多,提前獲悉了這個消息,並且還得知噶爾丹策零準備在將羅布藏舒努抓捕關押期間,把他秘密處死。她便立即通知了自己的兒子,讓其西逃,暫避土爾扈特部。
眼見著自己的兒子被他人陷害,而汗王策妄阿拉布坦也偏聽偏信,一味聽由噶爾丹策零的擺布,色特爾扎布心中惱恨不已,遂對其進行報復。
來自土爾扈特部的使者對於噶爾丹策零逼走羅布藏舒努,並不斷削弱他們土爾扈特部的影響力也是心生忌恨。他們將一包毒藥交於色特爾扎布,想讓她毒殺噶爾丹策零,從而為自己的兒子重返王廷創造機會。
然而,色特爾扎布根本找不到機會毒死噶爾丹策零,就決定先毒死自己糊塗的丈夫,然後憑藉自己的身份,栽贓陷害給噶爾丹策零,藉機將其除掉。
1月17日,色特爾扎布以服侍策妄阿拉布坦喝藥的機會,將毒藥灌入他的口中。
當夜,策妄阿拉布坦七竅流血,暴斃於王宮之中。
準噶爾汗王策妄阿拉布坦一生也是叱吒風雲,少年時便跟著叔父噶爾丹南征北戰,為準噶爾汗國的建立,立下了汗馬功勞。長大後與叔父分裂自成一系,此後稱雄一方,不想老來卻死在了自己老婆手裡。
噶爾丹策零自從逼走羅布藏舒努後,對色特爾扎布的密謀早有警覺,當策妄阿拉布坦被毒死後,在汗國軍隊實權人物大策凌敦多克的支持下,立即舉兵平息叛亂,擒住了色特爾扎布。
對於這個女人,噶爾丹策零絲毫沒有手軟,採取了極為酷烈的手段。
至於逃走的羅布藏舒努,則派出使者前往哈薩克汗國和土爾扈特部,勒令他們在見到其本人後,必須將他抓住,送回準噶爾。
羅布藏舒努五歲的兒子被亂刀砍死,一批曾經追隨的親信和部落遭到殘酷的清洗。他的妻子,也就是那個葉爾羌汗王的孫女,則被他收入帳中。
那個曾與色特爾扎布有所勾連的和碩特部首領羅布藏丹津也沒逃過被清洗的下場,雖然其本人沒有被噶爾丹策零殺死,但其麾下一萬餘帳部族被強行划走了三千帳,同時還將他們原本在伊犁河谷遊牧區改為較為貧瘠的卡拉塔爾地區(今巴爾喀什湖東岸),以示懲戒。
作為原青海和碩部一系的羅布藏策凌聞訊後,毫不猶豫,直接棄了塔勒奇達坂要塞,並放了一把發火,焚毀山嶺數座堡寨,帶著自己的數千部眾便來投附秦國,以防被噶爾丹策零給一鍋端了。
羅布藏丹津部族眾多,而且在和碩特部也享有較高威望,噶爾丹策零不敢將其殺死,但要對付他這種數千帳的小部族首領,哪還會有什麼顧忌,說不得就殺其人,吞其眾,擴充他自身的實力。
想不到,在我大秦歡慶新年之際,這蒙古人內部竟陡然生變,讓一直都想擊破準噶爾汗國的北庭大都督岳鍾琪覓到一絲千載難逢的戰機。
「準噶爾王廷生亂,那個羅布藏舒努若是逃到哈薩克汗國,想必定然會攪動地方局勢,讓哈薩克人生出反擊的心思。那麼,此時的準噶爾汗國一定會舉兵西向,以解除後顧之憂,方能穩定整個草原局勢。」岳鍾琪轉過身來,看著屋內數名心腹將領,森然一笑,「寒冬之際確實不是用兵的機會,但若是錯過這個檔口,待準噶爾人緩過這口氣,那以後可就要花費更大的代價了。」
「總制的意思是……」
「數百年前,有李愬雪夜入蔡州,那麼今日,當有我大秦天兵翻雪山!」岳鍾琪曬然說道:「咱們去準噶爾的王廷伊犁城走一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