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2章 清虜細作漢洲見聞錄(四)
1660年10月13日,爪哇島,泗水。
一心想逃出齊國領地的原大清細作頭目梁雲安,如果算上從7月中旬於建業城出發,到今天為止,他已經在海上飄蕩了三個月,而這段旅途卻仿佛永遠到不了盡頭一般。
更為讓他氣結的是,原本以為到了這個島上什麼馬打蘭素丹王國的地方,應該算是脫離了齊國人的勢力範圍,卻未料到,這個被稱為泗水的港口,竟然也屬於齊國領地。
那些船上的荷蘭水手說,這個地方此前確實是馬打蘭素丹王國的地盤,不過,因為擔心遭到他們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的入侵,三年前,便將這處港口及周邊二十里範圍的土地,租借給了齊國,以求得他們對自己的保護。
他姥姥的,這齊國還真是地區霸主一般的存在,竟然威服四夷,使得眾多土邦小國爭相投靠,敬獻土地!這可比我大清騎馬操刀,一路攻城掠地,可輕鬆多了。
據說,齊國人為了更好的控制此處,已經陸續往此地移民一千餘人,種植水稻、甘蔗和咖啡。前面兩樣農作物,梁雲安是知道的,但咖啡是個什麼玩意?瞧著船上的水手看他像白痴一樣,頓時感到內心受到了一萬點的暴擊。
因而,當一個水手給他端來一杯黑乎乎的、散發著濃郁醇香和苦味的飲料時,梁雲安雖然有些懷疑對方不懷好意的險惡用心,但為了不讓他們輕視於自己,硬是忍著滾燙的水液,一口喝了下去。
他姥姥的,什麼古怪東西,苦苦的,還有一絲酸味,不過,喝了之後,唇齒之間卻也有一種淡淡的香味和甜味,給人一種無法言明的感覺。
看見梁雲安這般神情,幾名水手不由哈哈大笑起來。經過一個多月的朝夕相處,加上又處於大海之上特殊的孤獨的環境,這些水手也漸漸將這名逃離齊國的韃靼人,當做船上的一份子了。
雖然也偶爾會調戲打罵他,但也是籍此表明他們在船上的身份要高於這個韃靼人而已,享受一種凌駕他人的感覺。至於要將他置於死地的心思,卻也消散了許多。當然,到了巴達維亞,謀奪他的財物,那還是要繼續進行的。因為,船長和航海長等幾個軍官已經知道他的存在了,勢必要會分潤一部分得來的錢物。
可能是即將抵達巴達維亞,在停靠泗水的兩天裡,船上的水手們稍稍放鬆了對梁雲安管制,不僅給他提供了許多新鮮食物和清水,甚至還讓他痛快地洗了一個澡,並允許他在甲板上自由行走。
行動上自由了,梁雲安的心思也開始活泛起來。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他已知道,船上的這些水手都是受僱於一家西洋大型貿易商社,人員組成也極為複雜。一個個萬里迢迢來到東方,所圖的也不過是金銀而已,並無什麼道義和忠誠而言。
因而,梁雲安便琢磨著,是不是可以將其中一些夷人策反,將他們帶到我大清地界,為我所用。要知道,這個時期,不說朝堂中有湯若望、南懷仁等幾個備受信重的夷人,幫著朝堂編撰曆法和指導鑄炮。那個湯若望甚至還被任命為欽天監的監正,享受著高官厚祿和榮華富貴。就是在京中火器局、八旗部伍中的烏真哈超里,也有數百名夷人,在為我大清效忠。
猶記得,十幾年前,好像就是這個荷蘭商社,曾一度派了許多夷人來到北京,以提供給我大清火器的條件,要求通商做買賣。後來不知為何,他們突然又盡數撤走了許多人,並不再與我大清發展友好通商。但那個時候,仍舊有數十人貪圖我大清給的優厚餉銀,不顧這個西洋商社的嚴令,而留在了北京。
當梁雲安試探地接觸幾名軍官,言語中暗示自己是大清重要的官員,可以引薦他們前往大清效力。並表示,只要有一技之長,或者能助力我大清發展火器及其他工物,定然能獲得他們目前數倍以上的報酬。
可以看出,這些夷人軍官內心非常意動,尤其是聽到湯若望、南懷仁等人獲得的待遇和地位,眼裡流露出羨慕的神色。
不過,他們坦言,整個大陸都是漢洲人的禁臠,不許任何西方勢力染指。而且,鑑於荷蘭東印度公司和漢洲人親密的合作關係,他們所有的雇員都曾受到公司嚴厲的警告,最好不要去大陸北方那個韃靼政權效力。否則,一旦被漢洲人獲知,必然會遭到他們無情的報復和打擊。
梁雲安表示,我大清占據大陸半壁江山,擁兵百萬,統一全國也是指日可待。在國中居留的各國夷人,都享受著優渥的待遇,並會受到我大清嚴密的保護,根本無需擔心遭到齊國人的報復。甚至,如果你們願意,完全可以永久地定居在我大清的地界,然後可以娶幾個溫柔可人的大清女子,最終落地生根,安居樂業。這可比你們這般苦哈哈地在海上跑船,要輕鬆愜意多了。
船上的幾名軍官和資深水手,彼此之間對了一下眼神,想來是有些猶豫不決。多年來,受漢洲人影響,很多東印度旗下的軍官和水手一直都認為,大陸北方的韃靼政權是以野蠻、愚昧、落後而著稱。他們大肆屠殺平民,焚毀城市和鄉村,破壞一切能看到的文明跡象,宛如數百年前那些瘋狂而殘暴的蒙古人。
可是眼前這個自稱是韃靼政權的官員,卻一再聲稱,他們的國家是一個富強文明而又包容的政權。他們從寒冷而偏僻的東北一隅,攻入明國,是為了解救數千萬遭受明國政府殘害的百姓,是為了給無數處於壓迫的民眾帶來幸福和和解放。可是,腐朽的明國政府不甘放棄繼續奴役民眾的權力,勾結邪惡的漢洲人,硬生生地阻止了他們統一全國,讓無數的百姓繼續陷入水深火熱的迫害之中。
要不然,在北京、在盛京,在保定,怎麼會有那麼多西洋人為他們服務,湯若望、南懷仁更是受到他們教皇的指派一直在他們的首都傳教。並在這個政權保護下,使得天主教當時在北方傳播較為順利。隨著傳教士人數的增加、活動範圍的擴大,信徒人數增長較快,據說迄今為止,信徒已達到20萬人。十年前(1650年),清政府還賜地在宣武門內原天主堂側重建教堂。湯若望等人將此前利馬竇建的一座經堂擴大,建成了北京城內的第一座大教堂(南堂)。
反之,在漢洲統治的地方,好像政府並不怎麼大力支持和倡導天主教,建造的教堂僅有寥寥幾座,不僅建築規模非常小,而且他們國內的天主教還受政府管制。另外,他們宣揚的某些天主教義,怎麼感覺就跟歐洲的不一樣呢!
10月20日,「格羅寧根」號終於抵達了巴達維亞。
三年前,梁雲安喬裝皮毛商人,從大陸移民來到漢洲本土時,並未停靠巴達維亞,而是經停廣寧堡這座小據點,沒有領略到這個荷蘭人興建了近六十年的貿易中心的繁盛。
映入他眼帘中的第一個事物,就是碼頭上的船,更確切的說,是很多船。有大陸的福船、鳥船,有馬來人的屋棚船和仿西洋式的槳帆船,也有阿拉伯人的謝貝克船,更多的則是西洋人的三桅大船和蓋倫船。當然,此間更是少不了懸掛赤色黃龍旗的的眾多齊國商船。
「咋的,你們的地頭上,也有齊國的建立的據點?」
下了船後,被一群荷蘭水手挾制著往城中趕去時,梁雲安猛地看到碼頭西側一大片建築的的前方,矗立著一根高高的旗杆,上面赫然飄揚著一面齊國旗幟,神色不由一凜,愕然地問道。
「哦,那是漢洲人修建的貨棧倉庫。」一名水手不以為意地說道:「據說,漢洲人在二十多年前,便在此處租借了幾棟房屋,用於移民和貨物周轉的臨時駐地。現在嘛,碼頭西區那一大片土地,全都被漢洲人租下了,然後就修建了這些貨棧、倉庫、食肆、酒樓,以及一座規模巨大的市場交易中心。」
梁雲安深深地看了幾眼那一大片齊國人修建的貨場區,不由暗自腹誹,看來,在這南洋地區,想繞過齊國人的勢力範圍,那是相當不容易。沒說的,爺們得想辦法,儘早離開這裡,返回大陸。
——
10月20日,巴達維亞,總督府。
「漢洲人經過一年的戰鬥,除了未攻擊莫臥兒帝國境內的英國商館外,位於南方幾個土邦王國的沿海商館,悉數被漢洲人攻占,或者焚毀。另外,據可靠消息證實,漢洲人還擊沉和俘獲了至少十艘以上的英格蘭商船,至於擊傷的船隻數量只會更多,打得英格蘭人甚至都不敢駕船出海。」
荷蘭東印度公司巴達維亞總督基恩·馬特塞克正在聽取公司高級商務參贊維克多·弗洛雷斯和公司駐印度地區事務高級經理弗利德里·塞維倫匯報有關印度的事務。當他聽到漢洲人將英格蘭人狼狽不堪,並且損失慘重時,不由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
「令人奇怪的是,英格蘭人在遭到這般重大損失後,他們國內卻並沒有給予太多支援,甚至連正常前來印度貿易的船隻,都比往年要少很多。因此,有些支撐不住的英格蘭人在半年前,派了代表前來公司駐蘇拉特商館,尋求我們的幫助。」
「他們是想拉我們一起對付漢洲人?」馬特塞克總督驚訝地問道。
「不。」塞維倫笑著搖搖頭說道:「他們應該知道,我們和漢洲人之間的關係向來親密,怎麼會提出這種要求。英格蘭人請求我們,對他們正在發生的戰爭,進行調停。他們願意就漢洲人提出的停戰要求,進行正式的談判。」
「他們為何不直接找漢洲人求和?」
「他們找過漢洲人,但是,被漢洲人提出的條件給難住了,認為是無法接受的。」
「呵呵……」馬特塞克總督笑了起來,「倔強的英格蘭人,一定是捨不得丟掉手中獲取的貿易利益。難道他們不知道,拒絕了漢洲人,不僅手裡的利益拿不住,就是他們現在據有的一切,都將可能被漢洲人摧毀,甚至被完全驅逐出印度市場。」
「總督大人,那我們應該拒絕英格蘭人的要求,不為他們和漢洲人之間的戰爭進行調停?」
「在印度,在錫蘭,漢洲人一直都在不遺餘力地支持葡萄牙人,防止他們被我們徹底排擠出上述兩個地區。」馬特塞克總督沒有回答塞維倫的問題,反而起身走到一幅巨大的地圖旁邊,「漢洲人這麼做,就是不想讓我們東印度公司趁勢坐大,便試圖拉攏葡萄牙人來對我們進行必要的制約和限制。如果,英格蘭人被趕出了印度,那麼在這個地區,就只剩下我們、漢洲人和葡萄牙人。」
「總督大人,你的意思是……」塞維倫若有所思地看著馬特塞克總督。
「雖然,我們都不喜歡英格蘭人,而且我們聯合省還曾經與他們發生過持續兩年多的全面戰爭。但是,在印度,一旦英格蘭人被驅逐,我們在那裡就可能會變得孤立。而且,在遙遠的未來,我們誰都無法保證,我們東印度公司與漢洲人之間是否會一直保持這種親密無間的合作關係。有時候,一個地區,需要適當的保持勢力平衡。」
「總督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另外,據歐洲傳來的消息,康沃爾公爵(即查理二世)在五月底回到倫敦。或許,這將使整個英格蘭國內的局勢在克倫威爾死後,會出現某種巨大的變化。」馬特塞克總督微笑著說道:「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若能為英格蘭人調停與漢洲人之間的衝突,可以藉此向他們賣個好,為公司開闢英格蘭市場,或者督促他們廢除那個所謂的《航海條例》,提供必要的輿論支持。」
「我們調停漢英之間的戰爭衝突,會不會因此損害我們與漢洲人之間的友好關係?」作為東印度公司印度地區的主事人,塞維倫還是非常忌憚漢洲於印度地區布置的軍事存在。
「應該不會。」馬特塞克總督搖頭說道:「戰爭,意味著無謂的消耗。漢洲人與英格蘭人在印度地區打了一年多,想必這個時候也感到有些難以為繼了。我們提出調停,說不定正好給他們一個機會,藉此結束戰爭。畢竟,在印度地區,漢洲人也是去做貿易的,可不是像他們在家門口這般驅逐土人,奪占土地。難道,他們就不擔心,我們東印度公司會借著他們大打出手之際,趁勢擴大市場範圍?」
塞維倫聞言,不由點頭稱是。在印度地區,和英格蘭東印度公司發生武裝衝突的並不是漢洲的王國政府,而是那個強勢的印度商社。既然都是貿易公司,想必是不喜歡打打殺殺。大家坐下來,通過互相磋商,彼此各讓一步,繼續愉快地在印度賺取可愛的金幣,不好嗎?
「對了,親愛的弗洛雷斯,聽說我們公司旗下的一艘商船,意外的獲得了一名來自大陸北方韃靼政權的官員。」馬特塞克總督突然轉頭看向高級商務參贊維克多·弗洛雷斯,「你覺得,我們可否利用這個人,從那個韃靼政權獲取一些額外的商業利益?」
「……」弗洛雷斯驚愕地看著馬特塞克總督,半響才反應過來,隨即表情嚴肅地說道:「總督大人,我們若是要接觸大陸北方那個韃靼政權,無異於在玩火,破壞我們雙方目前友好的商業合作關係。這樣做,會極大地激怒漢洲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