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紅色的雪(二)

  第699章 紅色的雪(二)

  2月9日,凌晨三時,朝鮮,義州城(今朝鮮新義州)。

  「轟!轟!轟!……」

  在這個漆黑的冬夜裡,無數的火箭彈帶著一道道尾煙,划過夜空,飛向義州城。雖然有近六成火箭彈在尚未落下時,便發生了爆炸,可炸開的彈體中散發的火焰,在北風的吹拂下,飄落在清軍的營房、帳篷、馬棚、車輛以及覆蓋在上面的油氈布,引發了一片又一片的火光。

  整個大營中已經亂成一團,八旗部伍雖然在眾多將領的喝令下,迅速地鑽出營帳,手持兵刃,擺出了防禦陣型,但在朝鮮民夫聚集的營地里,眾多朝鮮民夫卻高聲驚叫著,四處奔跑著,躲避不斷炸開的火箭彈,甚至有的慌不擇路,蒙頭朝八旗營地躥去,但無一例外地被清軍射殺在半路上。

  「鄂爾布,領五百甲騎去西邊!」

  「達爾馬,領五百甲騎去北邊!」

  「噶賴,速著人救火。……以搶救布帛和糧食為重!」

  岳樂是在半夜裡,被帳外的幾名巴牙喇喚醒,並給他匆匆披上衣甲,護著他快速離開了大帳,躲入一間有三面磚石牆壁的破屋內。

  被冷風一吹,岳樂立時清醒過來,推開幾名巴牙喇,探身朝外觀察。只見從義州城外不斷有火箭彈飛來,或在半空中炸開,灑下無數的火苗,或落在地面、帳篷、車架上,轟然爆炸,然後引燃一團火光。

  不是火炮轟擊!

  看著有點像十餘年前明軍使用的神火飛鴉,遠遠地從城外發射,使火箭飛至城中,並將鴉身與球體內的火藥引爆,然後殺傷和焚燒遠處城中的人馬,此物向來是破陣攻城的利器。

  營地中無數的火苗已開始逐漸擴大,營帳、木屋、柴堆、車輛,以及搶掠而來的布帛、糧食,如同一個個巨大的火炬,在風力的引導下,正在緩慢地連成一片。

  岳樂見此情形,不由睚眥欲裂,心中駭然,在這般寒冷的冬季里,若是沒了帳篷,再缺了糧食,這三萬大軍怕不是要覆滅於此。

  看著不斷從西、北兩個方向射來的火箭彈,岳樂當即命身邊的幾個巴牙喇領騎兵前往,就算無法殲滅來襲敵人,但起碼要阻止敵軍繼續發射火箭彈。同時,他急令軍中諸將,迅速撲滅大火,儘可能地搶救布帛和糧食。

  片刻之後,從西邊和北邊隱約傳來火銃的射擊聲,想來是派出的甲騎已經與敵軍交上手了。

  岳樂神色陰鬱地看著火光沖天的大營,右手緊緊地抓著腰下刀柄,心不斷地往下沉。

  還是大意了,想不到明齊聯軍以五千餘眾就敢在對岸阻擊我大軍北返,而且還在這個冬夜裡,竟然偷渡過江前來襲營。

  即使全軍奮力搶救,可如此大的火勢,最終又能搶回多少布帛和糧食?看來,明日必須要強攻對岸敵軍營壘,儘快打通過江道路。若是遷延日久,說不定整個大軍就會被著酷寒的天氣所吞噬。

  「來人,將張福盛和裴世寶這兩個狗奴才拖來見我!」岳樂殺氣騰騰地說道。

  這兩人分別駐守營地西、北兩個方向,卻讓敵軍趁夜順利摸到營前,施放大量火箭彈,幾乎將整個大營輜重補給焚毀殆盡。如此玩忽職守的狗奴才,定要碎屍萬段,方解心頭之恨。

  ——

  2月10日,清晨,鴨綠江丹東段。

  鴨綠江臨江以上為上游,沿江兩岸山嶺連綿,森林茂密,坡降陡,水流急,海拔高峻,即使到了冬季結冰時節,也無法通行人車。臨江至海口,水量增加,坡度變緩,河谷開闊,約200—2000米,兩岸有低山丘陵和較窄平原,但大部地區人煙稀少。唯有丹東兩岸地勢平坦,千年以降,向為朝鮮通行內陸重要通道。

  六百餘漢軍八旗士卒以一個非常寬大的扇面,緩緩地向鴨綠江北岸行來。許多士卒為了防止冰面濕滑,在腳底纏繞了幾圈布匹,小心翼翼地走在河面上。一百多弓箭手,在接近北岸兩百米的時候,從腰下箭囊中抽出重箭,扣在弓弦上,眼睛死死盯著對岸。

  在整個清軍攻擊隊列的最前方,數十名朝鮮民夫在清軍威逼下,哭喊著在冰面上探路,以防止明齊聯軍破壞冰層,致使清軍失陷於江中。這個天氣,一旦落水,即使僥倖未死,寒冷的天氣也會讓落水者丟掉半條命。

  越往北岸接近,清軍士卒愈發心慌。眾所周知,那齊藩兵馬向來是以銃炮犀利著稱,不僅在野戰當中,以多眾火炮轟擊我大清軍隊陣列,就是諸多堅城堡壘,也在他們兇猛的火炮轟擊下,傾覆倒塌,然後城破人亡。

  可是,今日攻陣的六百餘清軍都已度過大半江面了,對面的火炮始終未曾響起,這由不得清軍有些惴惴不安。

  「砰!砰!」北岸聯軍陣地中突然傳來兩聲槍響,隨即清軍隊列中便傳來兩聲慘呼。

  清軍隊列下意識地停了下來,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兩名中彈倒地的士卒。

  嘶,這距離得有一百多步(約160多米)吧!對面的火銃竟然可以打這麼遠,而且還能準確擊中我方官兵。

  「不許停,繼續前進!」帶隊的漢軍八旗軍官揮舞著長刀,大聲地喝道:「對面火銃只是僥倖擊中,不足為持!衝過去,砍了他們!」

  在十餘名軍官的帶領下,清軍士卒發一聲喊,不再顧忌腳下濕滑,奮力向前衝去。對岸雖然築有土壘,但僅有四五尺高,就算加上地上挖出的壕溝,也不過八九尺,急速奔去,也能藉助沖勢攀上土壘。只要短兵相接,對方的火銃就變成了燒火棍,任由我八旗官兵肆意砍殺。

  「砰!砰!砰!……」對岸陣中不斷傳來火銃的射擊聲,這是裝備了狙擊槍(米尼槍)的齊國獵兵開始自由射殺清軍,在不到六十米的距離,至少有三十多名清軍中低階武官被狙殺於冰面,讓發力狂奔的清軍士卒亡魂皆冒。

  這他娘的哪是火銃僥倖射中己方官兵,分明是對方有目的的在狙殺軍中武官。拉風的甲冑,頭頂高高聳立的避雷針,哦,不,是兜鍪上的盔纓,明白無誤的告訴對方,向我射擊吧,我可是一名勇猛的軍中帶頭將領!

  「砰!砰!砰!……」清軍士卒沖至江邊,一腳跨上岸來,開始往土壘攻去,但還未跑多遠,一排火槍瞬間打響,長山島鄉兵和永初朝廷耽羅島(今韓國濟州島)火器營士兵,將火槍架在土壘上,好整以暇地打出一排齊射,然後迅速起身退後,將位置讓與後排火槍手。

  「砰!砰!砰!……」齊國獵兵繼續有條不紊地射殺清軍陣列中有價值的目標。為了保證射殺的精準,獵兵們往往會兩三人組成一隊,一起朝發現的目標射擊,以此瓦解清軍的指揮系統。

  排槍射擊只進行了四輪,在失去了大多數軍官指揮的清軍無可抑制地崩潰了,扭頭朝南岸逃去,江邊遺屍兩百餘。

  「大帥……」漢軍八旗正黃旗副都統祖可法(祖大壽的養子)見麾下部隊退回,轉過頭來,臉色有些難堪地看著岳樂。

  「佐領以下軍官,皆斬!」岳樂冷冷地說道:「所有士卒,減半個前程,繳獲亦減半。」

  「……嗻」

  「毛文中!」

  「奴才在!」漢軍八旗鑲白旗參領毛文中神色一滯,硬著頭皮應諾道。

  「領你部兵馬至上游三里處,偷渡過江。然後穿越山林,潛行至對岸敵軍側翼,與賴達部匯合,擇機突襲敵軍側後。」

  「……嗻!」毛文中聽到命令後,有些愕然,但不敢多問。上游三里處,兩岸地勢崎嶇。雖然南岸山林被明齊聯軍縱火焚燒過,足以兵勢展開,但北岸卻有大片密林,若是一個不好,被敵軍設伏襲擊,可能跑都跑不回來。

  「祜拜!」

  「奴才在!」漢軍八旗鑲紅旗副都統祜拜大聲應諾道。

  「領所部兵馬準備繼續攻擊北岸,務必要攻上土壘。否則,你也不必回來了。」岳樂冷聲命令道:「賴達昨晚派人回報,對岸明齊聯軍人馬不過五千餘,所憑持者不過地利耳。」

  「嗻!奴才定不辱命!」

  前日夜裡,清軍大營遭到明齊聯軍夜襲,數百支火箭彈射入營地中,將大量帳篷、木屋、馬棚、車輛引燃,雖然經過清軍一番撲滅搶救,但軍中近半數帳篷被燒毀,從朝鮮搶來的布帛和糧食僅餘三成,官兵傷亡倒沒多少,僅兩百餘被火箭彈炸死炸傷,而征來的朝鮮民夫卻因自相踩踏以及試圖逃跑被清軍射殺者,達一千兩百餘人。

  岳樂本想趁天明後,督大軍朝對岸發起猛攻,但遭夜襲後,清軍上下幾乎折騰了一夜,人困馬乏,實在難以堪戰。不得已,岳樂只能命大軍暫時休整一日,同時命人驅趕朝鮮民夫再次伐木建造木屋,加固營地。在這般寒冷天氣下,若是夜裡宿營缺了遮蔽,那可是會要人命的。

  部隊休整一日後,本以為憑藉高昂的士氣,派出六百餘八旗漢軍,最起碼可以攻上第一道土壘。卻未料到,只是攻至江北岸邊,便讓人家給攆回來了,而且遠遠瞧著,損失還不小。這讓岳樂有些意外,雖然算不上出師不利,但這等規模進攻,如此快的速度敗下來,還是讓他有些憤怒。

  想當年,我大清兩次伐朝,第一次打得朝鮮認了哥,第二次又讓朝鮮認了爹,如今第三次,雖然沒有擒殺朝鮮君臣,讓他們再認個爺,但也一路攻城略地,襲其王京,圍困漢南山城,擊潰朝鮮軍隊十餘萬,屠其官民無數,幾乎將朝鮮北方徹底打爛。這是何等鼎盛的武功!

  現在三萬大軍回返遼東,攜帶無數搶掠繳獲的金銀物資,卻被阻在鴨綠江邊,讓人鬱悶不已。不過,出于謹慎小心,他也未敢督大軍全力猛攻渡江。對方明明有火炮,卻在遭到我大清數百軍兵進攻中,依舊沒有開炮轟擊,讓他心中不由犯了嘀咕。

  難道對方還有更加厲害的殺招,在等待著他們?

  「大帥,奴才以為,對岸齊軍除了火炮外,最大的殺招可能是破壞冰層。」沙爾虎達沉聲說道:「若是我處在齊軍的位置上,在面對數量眾多的大軍圍攻,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在敵衝鋒之時,突然炸開冰層,以此來達到大量殺傷敵軍的目的。……齊軍向來以火器犀利著稱,炸開冰層對於他們而言,並非難事。」

  岳樂點點頭,表示認可沙爾虎達的猜測,然後輕聲說道:「若是如此,我們每次進攻,只能以少量部隊分批分批地攻過去。但此舉卻正中他們下懷,齊軍可以憑藉土壘掩護,從容射殺我方士卒。所以,我們只能寄希望賴達能順利接應毛文中部兩千人過河,從側翼突襲齊軍。」

  「大帥,奴才以為,偷渡過河的人數還是有些少了點。」沙爾虎達猶豫了一下,咬著牙說道:「在此情形之下,我們應孤注一擲,投入所有軍力,奮力過河。只有殲滅對岸全部齊軍,我們方能有順利通過丹東,回返遼東。以齊軍的作派,奴才擔心……數十里外的鳳城和岫巖恐怕也被他們攻克,並將其盡數燒成一片白地。」

  岳樂悚然一驚,愕然地看著沙爾虎達。要是真如他所言,大軍即使攻克了對岸齊軍營壘,順利北返遼東,但到鳳城或者岫巖一線,他們仍將無法獲得任何補給,只能依賴目前僅存不多的物資,支撐到兩百里外的連山或者海城。在此每耽擱一天,就意味著他們的補給將會多消耗一天。

  「沙爾虎達,領你部滿洲正白旗、正藍旗步甲,以及漢軍八旗正白旗部,隨毛文中之後,從上游三里處強渡過河。渡河之後,包括賴達,各部均由伱節制。最遲,不晚於酉時(17時至19時)對敵軍側翼和後方展開攻擊。」岳樂命令道。

  「嗻!」

  「祖可法,領你部漢軍三千餘,緊隨祜拜部之後,破敵堅壘,無令不得後退!」

  「嗻!」

  「喀喀木,領蒙古正紅旗、鑲白旗、鑲紅旗三部甲騎,待對岸土壘破開後,正面沖陣,擴大缺口。」

  「嗻!」

  「噶褚哈,若喀喀木擴大正面缺口,領你部滿洲八旗甲騎迅速跟進,往敵陣縱深攻入,不予敵喘息之機。」

  「嗻!」

  「此戰,不留俘虜。……盡屠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