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瑜陀耶城,暹羅阿瑜陀耶王朝的首都,華人一般稱之為大城,是以阿瑜陀耶王朝也稱大城王朝。
此城位在曼谷以北六十五公里處,面朝湄南河平原,三面環水,擁有大量的名勝古蹟,寺廟眾多。
在南洋來說,人文歷史和藝術價值,可以與此時還叫東京的千年古城河內齊名。
但,很悲劇的是,雖然阿瑜陀耶城三面環水,但河流卻深而不闊,水流也不湍急,非常容易泅渡。
周圍也沒有多少高山峽谷作為依靠,方圓五十里內更無雄關守護。
如果把它放到中國歷史上來形容的話,此城的地位就與北宋的東京開封府類似。
都是那種經濟、文化、藝術相當發達的城市,可以作為經濟文化和藝術中心,唯獨不該是國都。
阿瑜陀耶城東,皇宮與崖差蒙空寺之間的一大片地方,矗立著許多與暹羅建築風格完全不同的建築,這裡就是阿瑜陀耶城的唐人城。
唐人城中最著名的府邸,自然就是出任武沙木罕副大臣(副軍事大臣),掌握了一支三千人軍隊,封爵甘烹碧披耶,但因為沒能到任,目前還被稱為披耶達的鄭國英之府邸。
當然,這府邸其實也不是鄭國英的,而是他已故養父,王朝財政大臣披耶節悉的府邸。
在阿瑜陀耶王朝有一個慣例,自納黎萱大帝擊敗緬甸復國的1600年左右起,掌握王朝財政大權的財政大臣,基本就由漢人擔任。
因為在乾隆榮獲泰國國父的美名之前,我萬年不上朝的長短腿萬曆皇爺,就已經榮獲過一次泰國國父之名了。
萬曆十年,1582年左右,東吁王朝攻滅了前阿瑜陀耶王朝之後,慣例開始騷擾雲南,萬曆帝遂派劉綎等將前往征討。
劉大刀在雲南大發神威,把處於鼎盛時期的緬甸東吁王朝給揍的奄奄一息,被緬甸奴役的暹羅人藉機在納黎萱大王的帶領下成功復國。
復國之後,納黎萱深知大明之強大,於是開始大量接納漢人進入暹羅,鼓勵暹羅貴族和漢人通婚。
當時暹羅貴族階層都以跟漢人結親為榮,男的娶漢女,女的嫁漢男。
而漢人南下,多注重商貿,於是逐漸控制了阿瑜陀耶王朝的財政。
此後一百多年,只在第三十一位大王宋當王時期,財政大臣的職位由彭世洛總督之子贊楠擔任過。
但這並未持續多久,華人先是集中四百人在宋當王出行過程中伏擊他,企圖幹掉宋當王,擁立宋當王的兄長納仁王子登基奪回財政權,只可惜沒成功。
但失敗之後,所有華商以及基本掌握財政部運行的華人中低級官吏又迅速團結起來,一起搞陰奉陽違,很順利地就把贊楠給架空了。
而贊楠無法掌握財政部之後,王朝的財政狀況迅速惡化,他不得不主動上書宋當王要求卸任財政大臣。
並推薦他的女婿,一位有華人血統的官員繼任財政大臣。
而這位有華人血統的官員祖籍潮州澄海,姓鄭。
他在就任財政大臣之後,把澄海鄭家的族親鄉黨,大量招到暹羅來經商從政。
其中一位名叫鄭鏞的遠房堂弟尤其能幹,很快就在他的支持下擁有了豐厚的家業,並在暹羅娶貴族大臣的女兒為妻,算是紮根了腳跟。
而這位祖上姓鄭的財政大臣,正是吞武里大帝後來的養父,暹羅財政大臣披耶節悉。
鄭鏞就是鄭信早逝的父親。
同時,披耶節悉的母親來自暹羅老牌貴族卻克里家族,他年輕的時候還用過信莫(斯姆?).卻克里作為名字。
後世殺死鄭信建立卻克里王朝的拉瑪一世,就是披耶節悉舅舅的堂孫子。
也就是說,鄭信的遠房堂伯兼養父,是拉瑪一世的堂表叔。
拉瑪一世的祖母、母親和妻子都有華人血統,他自己跟鄭信一樣,是一個納真,即唐暹混血兒。
只不過拉瑪一世是母系納真,且混血很多代了,而鄭信是剛剛第二代的父系納真。
後世記載說拉瑪一世的母親叫做道真,其實是以訛傳訛,因為道真或者納真不是人名,而是一種身份。
鄭信與拉瑪一世,兩人同是納真,自小就是玩伴,還能算得上是近親。
暹羅與華人,就是這麼愛恨交織在了一起。
府邸中,書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帶著一身水氣的通,走了進來。
他就是後來的拉瑪一世,此時他還沒有獲得鑾這個相當於子爵的爵位,是以後世說他名字叫做通鑾也是不準確的,他就叫做通,鑾是爵位。
通今年二十九歲,相貌帶著非常明顯的壯傣人特徵,頭髮濃密稍顯捲曲中帶著一點花白,膚色相對漢人更呈古銅色,鼻樑挺拔,眉毛也更加濃密。
那一點點的花白髮則估計是身體內那些漢人血統,帶來的少年白基因。
通的身材並不高大,甚至可以說有點瘦小,是以顯得不太有攻擊性,臉上隨時帶著和善的笑意,因此人緣極好。
在披耶達鄭國英身邊的夥伴和心腹中,通是最受大家歡迎的。
「披耶,王上又將您的請求給駁回了。」
鄭國英苦笑一聲,站起來將身後的毛巾遞給通,語氣溫和中帶著一些對於弟弟寵溺。
「擦擦吧,一會讓詩詩煮一碗薑湯來,小心風寒入侵。」
對於相對矮小,可能只有一米六二三的通而言,一米七三四的鄭國英要高大許多。
膚色上兩人倒是差不多,或者說納真二代的鄭國英比通還要黑一些。
「好的父親,我馬上就去煮。」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穿著暹羅傳統長筒裙,笑嘻嘻的從房門外探出一個腦袋回答到。
這種長筒裙是傣泰民族的經典服飾,後世經過不斷演變後,成為了泰國街頭女性最常見的民族服裝。
這個探頭探腦的小女孩詩詩也略有些黑,但長相嬌俏可愛,是鄭國英的長女,今年十一歲。
她沖父親說道之後,又看著正在擦乾頭上雨水的通說道:「叔父一會一定要喝一大碗哦!」
「不!」通搖了搖手指,「我要喝兩大碗!」
詩詩聞言眼睛都笑成了月牙狀,開心的邁著小碎步趕緊退了下去。
等到她一走,書房中氣氛就開始有些凝固了,鄭國英看著牆上的地圖,緩緩說道:
「阿瑜陀耶地處平原之上,周圍一馬平川,不管是騎兵還是象兵都能來去自如。
緬人若來,大炮甚至可以直接轟擊王宮,根本就不足以守御。
若要阿瑜陀耶不失,就必須要守住甘烹碧,當然最好是能守住達城。
有天險不用,卻要搞什麼以逸待勞,殲敵於國都之外,這完全就是拿萬千勇士的性命在....。」
說到這,鄭國英突然停住了,他深深嘆了口氣,「通,我最近在重讀孫武子的兵書。」
說著,鄭國英從暹羅話切到了漢語,而且還不是潮州話,而是標準的官話。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自古把刀兵當成兒戲的,最終都會死於刀兵之下。」
通也切換成了官話,這是他們之間的小秘密,在暹羅,一口帶著些許江淮口音的官話,就約等於加密語言。
不但暹羅人聽不懂,大部分的華人只要你語速稍快一點,他們也不大聽得懂。
「披耶,你只看到了刀兵,我卻看到了別的。
咱們這些納真的權力太大了,不但壟斷了財政部門,這些年由納真們統領的軍隊也越來越多。
自宋當王開始,王室就不太信任我們了。
他們哪裡是看不到達城或者甘烹碧重要性,他們是不放心,不放心你這個堪稱軍事天才的最出色納真,成為手握大量兵權的邊疆大將。
阿迦達王提防你,遠勝過對對緬人的提防!」
鄭國英不再說話了,他能不知道這一切嗎?
他知道。
可是知道歸知道,鄭國英還是心急如焚。
緬人的白象王孟駁乃是貢榜王朝明君,他指揮下的緬軍更是勇不可當。
而暹羅軍隊則早就因為腐敗叢生,戰鬥力極為低下,全國精銳之兵可能都不足五千,其餘都是垃圾。
真的等緬人到了阿瑜陀耶城外,暹羅軍隊根本不是對手。
「明日你安排一下,我要到崖差蒙空寺去禮佛。」半晌之後,鄭國英低聲說道。
通秒懂,去崖差蒙空寺禮佛不過是遮掩,披耶的真正意圖是要去和鑾乍都,見上一面。
這位第三代潮州納真,掌控了城西南最重要的堡壘,麾下有四百精兵。
若真的緬軍抵達阿瑜陀耶城外的話,鑾乍都控制的這個堡壘,就是最重要的釘子了。
不過就在通將要離開的時候,鄭國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打開抽屜把一封信遞給通。
「你看看,這是洛坤送來的密信,昭孟王春發去了河仙。」
通趕緊接過來,越看,他越覺得這個河仙莫家老五的操作很是熟悉。
鄭國英看著通怪異的眼神,難得的哈哈大笑了起來。
「很熟悉是吧,我剛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我什麼時候跑到洛坤去玩了這麼一手呢,哈哈哈哈!」
通也跟著笑了起來,確實,這操作跟當年一步步往上爬的披耶達幾乎一模一樣,都特別擅長分化拉攏,又能極為大度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等到見到鄭國英的心情變好之後,通才壓下這股怪異的感覺說道:
「披耶,你就一點也不擔心嗎?王家是潮州鄉黨,還一直在為支援你而做著準備。」
鄭國英站起來身後,緩緩走了兩步後搖了搖頭,「王春發去了河仙,或許是因為畏懼即將到來的戰爭。
王閏之這個人我見過,他是知道分寸的,肯定還會繼續跟我們這些潮州鄉黨站在一起。
再說了,這莫子布若是年長十歲,且是河仙莫家毫無爭議繼承人的話,我或許是需要擔心一二。
但是他太年輕了,法統上又沒有優勢,是得不到河仙莫家那些老狐狸支持的。
而且我鄭國英都只是想著能團結潮州人,他一個粵西佬,還是明香人,竟然妄想著可以團結所有華人。
嗯,或許當這個年輕人被現實痛打之後,就能認識到這個世界的殘酷了。
不過,確實是個人才,我們可以對他釋放一點善意,畢竟總是華人,未來或許能通過他與河仙莫家多一些溝通。」
嗯,鄭國英鄭信此時,當然是想不到幾年後他就會成為暹羅之王的,是以對莫子布還有些欣賞。
河仙莫家對於暹羅王來說,是一顆如鯁在喉的釘子,但對於一個華裔暹羅大臣來說,暫時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