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國這一代的國王是尚穆王,他是乾隆四年生人(1739),乾隆十七年繼位(1752),今年四十三歲,但已經掌權足足二十年了。
他還在乾隆二十年(1755)得到了乾隆皇帝的冊封,算是根基很牢固的一位琉球王,連薩摩藩都不敢輕易更換的那種。
首里王城,聽看外面的喧鬧與若隱若現傳來的槍炮聲,尚穆王突然覺得,他好像什麼也決定不了。
此時的琉球政治中心就在首里城,也就是後世琉球的那霸,首里分為王城、外城和那霸港。
國王居於王城,主要貴族階層首里氏族居於外城。
被稱為久米氏族的閩人三十六姓,則在首里以東三公里處自成一系,建築風格與福建地區相仿,人口也基本都是以福建人為首的華人。
而琉球王國此時的總人口,大約有十五萬人左右,實行的是中央集權和封建並舉,在除了首里以外的各大地區和島嶼,實行半封建制。
國中大部分的間切(相當於鎮,下面為村)都有封建主統治,小一些的甚至就直接只有一個村子。
其中,王室成員的領稱為王子地頭,按司貴族的稱為按司地頭。
同時,統治一個間切的又被稱為總地頭,統治一個村的,則被稱為協地頭。
不過按司並不准許生活在自己的封地,而是全部集中生活在首里,
封地的產出,百姓留下一半後,直接運到首里供領主們享用,這就是首里氏族的來源。
而琉球已經這么小了,下面還有這麼多封建領主,所以王室掌握的資源,就可以想而知了,基本就是個縣令大小的百里侯。
如果沒有那霸港的海外貿易中轉,琉球王的家當,是絕對不如中原打一個大地主的。
所以受限於這樣的經濟實力,琉球的常備軍非常少,所轄首里親軍只有十二個隊,每隊二十人,一共二百四十人。
而就是這二百四十人,還在薩摩藩控制琉球以後,被縮減到了常備五個隊,也就是一百人的規模。
此外,琉球還有被稱為間切軍的徵召兵,但看名字就知道,這是從封建主的地盤上召集起來的。
可是在目前的第二尚氏王朝,封建領主都被要求到首里居住,領地從實領制,變成了遙領制,哪還有能力召集間切軍。
唯一還有點武力的,就是他們自己生的一堆庶子和少量僕役,能拉個兩三百人出來。
所以,尚穆王左看右看,一堆掌握間切,但是被要求到首里居住的首里氏族跟他一樣,大眼瞪小眼,沒有一點辦法。
倒是...:,在簇擁著他的首里氏族外面,兩撥人馬正在怒目而視。
左邊的,是被稱為久米氏族的閩人三十六姓。
那個一百多年前為保衛琉球,被薩摩藩烹殺的國相鄭迥之弟鄭周的後裔,突然從薩摩藩的領土上回來了。
這位叫鄭瓚的三十六姓鄭氏後裔,已經連閩東話都說的磕磕巴巴,據說被找回來的時候,已經完全是個日本浪人的模樣。
但他很快就進入角色,把少量被薩摩藩流放的鄭氏家族成員,又帶回了琉球。
這閩人三十六姓,當然不像魏賀對葉明月說的那樣,有丁壯一千七百多人,那是把十歲男孩都算上的數字,實際真正能戰鬥的,就是三百五十人左右。
同時,當然也不可能人人束甲持刃,在得到大陸上母國支持之前,他們攏共也就三十套甲,一百多把長槍短刀,十幾杆火而已。
不過考慮到尚穆王自己就只有一百人人的衛隊,這已經是首里城一支非常強大的武裝力量了。
他們也是尚氏王朝還在坐穩琉球王座的保證之一,因為要壓服這些人,
薩摩藩至少要出動一千五百到兩千人來。
但顯然薩摩藩沒有這個打算,也出不起這個錢,所以強大的閩人三十六姓武力,是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尚穆王的地位和安全的。
而與三十六姓相對的,則是一群薩摩藩的倭人,為首的,就是薩摩藩的琉球在番奉行川西平左衛門。
在番奉行是薩摩藩控制琉球的機構,奉行住在首里城,衛隊由大約二十人的護衛武士組成,屬吏中還有個在那霸港的搜捕橫目,負責在港口徵稅。
另外在那霸港的南岸的有屋良座森城炮台,北岸的三重城炮台中,駐紮共計一百八十名薩摩藩兵和倭人招募的琉球僕從軍三百人左右,算是日本人在琉球的基本武力。
尚穆王看了看這兩撥人,在番奉行背後是薩摩藩,惹惱了薩摩武士就要再來一次琉球征伐。
三十六姓就更不能惹,人家背後是中原天朝,而且天朝大兵就要打過來了。
「儀賓,如今槍炮聲都傳入首里城了,可曾接到大皇帝陛下的詔書?」
想了又想,尚穆王只能把視線投向了他的姐夫,來自三十六姓蔡家的蔡翼。
這蔡翼娶了尚穆王的姐姐,琉球津嘉山翁主尚寬室,因此被稱為儀賓。
而蔡翼的父親,是琉球歷史上五大偉人之一,琉球最為著名的國相蔡溫。
蔡溫於二十年前的1762年逝世,他在的時候,對內興修水利發展農業,
對外穩定了與薩摩藩的關係,又幫助琉球打通了向清朝的朝貢之路,還吸引了大量海商前來貿易,甚至讓琉球出現了中興的現象。
可以說,蔡溫在琉球歷史上的地位,相當於張居正在大明朝。
不過雖然他比張居正結局好太多,但隨著蔡溫逝去,他的改革則基本都被廢除,琉球重回被薩摩藩控制,外貿海商大減的死氣沉沉模樣。
唯一留下的政治遺產,就是他為尚穆王請到了清朝的冊封,使得薩摩藩因為害怕清朝藉機干涉,一直不敢對尚穆王怎麼樣,讓這位琉球王安穩執政了二十年。
所以現在又遇到事情了,尚穆王便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到了蔡溫長子,
他的姐夫,津嘉山儀賓蔡翼的身上。
蔡翼今年五十七歲了,看著就跟一個枯瘦的老頭子一樣,他聽到尚穆五發問,立刻趁機就從跪坐站起身來。
他悄悄擋在了尚穆王身前,沒有回答尚穆王的話,而是背對著尚穆王看著薩摩在番奉行川西平左衛門。
川西平左衛門沒有太在意,因為唐人要來搞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且並沒有官方的支持,都是一些海盜在搞事。
至於從鹿兒島傳來的消息,說明年三月大軍就會前來討伐琉球,但現在不是還沒到三月嘛。
蔡君莫非還真的能拿出一份詔書來?琉球之事不在你我,而在中華唐土和日出之國,我想要解決琉球的問題,應該是大皇帝去找德川將軍。」
川西平左衛門這話聽起來就很像是自我安慰,因為這就算莫皇帝會去找德川將軍講理,但現在把你個小小的琉球在番奉行殺了不行?
不過此時川西平左衛門也不太緊張,因為就在大殿外面,就有他特意從港口炮台調來的三十人鐵炮組衛隊。
這可都是真正的武土,真要打起來,足以把這屋內的人都殺光。
更重要的是,川西平左衛門在琉球當了十幾年在番奉行,如果算上他父親川西彌兵衛的話,他們家在琉球快四十年了,與蔡家的關係更是非常好。
昔年蔡翼父親蔡溫遭遇政敵發動政變,差點通過薩摩藩除掉蔡溫,是川西平左衛門力保蔡溫,薩摩藩才選擇袖手旁觀,使蔡溫轉危為安的。
因此,蔡翼不但是川西平左衛門的故人之後,他還是蔡家的大恩人,根本沒想過蔡家人會對他怎麼樣。
蔡翼看著跪坐穩穩不動,但身後兩個月帶頭武士正按劍而立的川西平左衛門,長長嘆了口氣。
「平君,你我相交,乃是私恩,今日卻是公義。」說著,蔡翼就在袍服中摸索了起來。
川西平左衛門哈哈大笑,他看著蔡翼,略帶戲謔的說道:「武士一生,
聽主之命,盡忠於主,中土大皇帝要收回琉球,我薩摩武士唯死而已。
不過嘛,這首里王城乃是山城,易守難攻,我已經率兵二百嚴格把守,
雖說不可能抵抗得了中華上兵,但急切之間想要攻下,也不容易。
是以,鄙人只要把手一揮,立刻鐵炮隊就能衝進來,要首里王城與我皆亡,還是可以做得到的。」
大笑中,川西平左衛門看向了尚穆王,他想看看尚穆王此時驚慌的神色,順便再嚇唬一兩句。
可是這一看,他才發現蔡翼已經把尚穆王的身影完全遮住了,
然後他再一看蔡翼,驚恐的發現,蔡翼掏出來的,不是他以為的大皇帝詔書,而是一把手。
「平君,你們倭人在琉球作惡的日子,結束了!」
蔡翼大吼一聲,五十多歲的瘦小老頭,突然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隨即他扣動了手的扳機。
這把由復興公司生產,專為南洋設計,用來近距離打土著的橫行,考慮到過番百姓的射術問題,特意加大了裝藥量,配備了專用鉛彈。
說是手,實際上就是一把小號的大噴子。
缺點是打一發後裝填慢,好處是準確度高威力大,很容易打中,打中了就會造成極大傷害。
轟!』黑煙升起的同時火光一閃,坐著的川西平左衛門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面部中彈。
橫行的威力很大,川西平左衛門大頭猛的一甩,被打中的鼻骨出現了一個巨大血洞,鉛彈甚至從這裡進入了他的腦組織,當場打了個急死。
「殺倭寇啊!」
蔡翼剛剛開火,他身邊的鄭瓚、陳國器、林承訓等三十六姓的華人都突然暴起,抽出手對著對面四五個倭人一頓亂打,瞬間就把這些全部給打死了。
而幾乎在同時,蔡翼的妻子,琉球津嘉山翁主尚寬室從側面密道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的是四十餘個手持火的三十六姓火兵。
「聞得大君,前些日那些女祝原來都是假的!」尚穆王身邊的三司官向天迪,突然驚恐的大喊了起來。
他口中的聞得大君,便是指翁主尚寬室。
而這聞得大君也不是君主,而是琉球神道教的仙(巫)女,屬於琉球遠古時期的文化遺留,負責跟琉球聖山久高山溝通的那種。
而在三天前,聞得大君津嘉山翁主尚寬室,突然以祭祀的名義,把幾十個女祝給帶進了王城。
現在看來,那些人根本不是女祝,而是三十六姓的火槍手。
聽到向天迪大叫,翁主身邊的火槍兵上前,一刺刀就把他給捅了個透心涼。
津嘉山翁主見狀大聲笑道:「賊子,叫你去薩摩藩朝見,你不配做琉球人!」
而此時,在外面的在番奉行鐵炮組聽到響動,嘰哩哇啦喊叫著沖了進來,立刻就與三十六姓的火槍手打了起來。
倭人鐵炮組是真正的武土,脫產訓練的這種,因此戰鬥力和戰鬥經驗上有優勢。
但他們一來人要少十幾個,二來手裡拿的還是脫胎於種子島的這種老舊火繩槍。
三十六姓的火槍手雖然訓練不到位,但手裡武器是葉明月援助的全新燧發槍,還有兩個從京營里來的興唐軍教官訓練,戰鬥力也還不錯。
一時間,兩撥人當著尚穆王的面,就在大殿裡打的槍彈橫飛,鮮血四濺尚穆王身邊的首里氏族被嚇得鬼哭狼嚎的四處亂跑,不少人都中彈了。
尚穆王也差點嚇尿褲子了,他哆嗦著脫掉費事的外袍,轉身就要往後宮跑去。
蔡翼一直盯著尚穆王呢,一看他要跑,立刻衝過去抓住尚穆王的袖子,
拿著還在冒煙的手,厲聲大喝:
「大王欲往何處!」
尚穆王真覺得自己是要尿褲子了,他委屈的看著蔡翼,不明白平日那個捧著本聖人經典之乎者也的老頭子姐夫,怎麼突然這麼狂暴了。
「槍彈無眼,孤王先請避一避!」尚穆王說著,一顆鉛彈就把他身邊一個首里氏族的協地頭腿給打中了。
協地頭抱著大腿,誇張的在地上翻滾嚎哭了起來,那聲音聽的不禁讓人心頭髮毛。
「大王哪裡也不能去!」蔡翼扯著尚穆王,粗暴的把他按到王座上坐下。
「我等忠臣為了大王的基業正在與倭人血戰,大皇帝的天兵正在日月旗下趕來拯救大王,此關鍵時刻大王怎可躲避!」
說著,蔡翼飛起一腳,一個足球踢把在地上翻滾的首里氏族協地頭給踢的滿嘴是血,出口就是閩東髒話。
「女乃外撒,再敢哭喙亂我軍心,老子一滅殺了你!」
協地頭聽了,趕緊捂住嘴,把所有的哀嚎都咽進了肚子裡,連在地上翻滾都不敢做了。
於是槍林彈雨中,津嘉山翁主和蔡翼兩口子,一起把自己的大王弟弟給摁在了座位上。
津嘉山翁主還不忘大聲吼道:「大王還不下令讓首里親軍來清剿倭人,
等著他們來把我們都殺死嗎,還是等著大皇帝下令讓你自裁?」
「對,對,對!」尚穆王完全被嚇壞了,他生怕這親姐姐給他一,小雞啄米般點頭。
「讓王城親衛們都過來增援,清剿所有首里的倭人。」
說完,尚穆王見六十多歲的姐姐還在怒目而視,立刻加上了一句,「不是首里,是全琉球的倭人。」
兩公母這才滿意,至於他們這麼賣力的道理很簡單。
皇帝已經基本同意讓琉球當內藩了,這以後每年給的,就不只是監生名額,而是實實在在可以參加科舉在大陸當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