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道,真是他媽的邪了,這老天爺到底在幹什麼啊!」
直隸,順天府永清縣城北二十里鄉郊,一個鬚髮皆白的老旗人正在豪哭著,身後還跟著幾個同樣失魂落魄的旗人少年。
從保定安新縣被調來的邢敦行等人,麻木的看著那幾個旗人,眼神里也是一片迷茫。
臨清州的大敗已經傳到了北邊,因為還是有些有馬的旗人跑了回來。
雖然人數很少,但也足以把這爆炸性的新聞給傳的到處都是了。
邢敦行兄弟雖然武藝高強,但因為沒有入教,所以南下的神兵們沒有帶他們。
於是他們跟著六阿哥永任命的天津鎮海防總兵,來到了天津府駐紮。
老旗人名叫永祥,看著已經老的不成樣子了,但實際上今年才五十一歲。
他身後三個小旗人都是他的孫子,兒子保生則陷在了臨清州,生死不知。
不過永祥沒有因為這個破防,對於旗人,特別是駐京旗人來說,這輩子生下來,就只剩了練武和打仗這一條路,戰死在戰場上,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就是永祥自己,他們四兄弟中,長兄在乾隆二十一年(1756)平定輝特部台吉阿睦爾撒納的戰鬥中,與定邊將軍策楞一起戰死。
二哥在乾隆二十三年(1758),在黑水營之戰中,隨總兵高天喜一起戰死。
老四在乾隆二十九年(1764)跟隨將軍阿桂平定纏回賴和木圖拉叛亂後屯守伊犁,至今消息全無,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就連永祥自己,也是從黑水營中爬出來後,又跟著將軍明瑞在乾隆三十二年(1767)在第三次征緬中死裡逃生活了下來。
有這樣的經歷,永祥不會因為兒子保生的戰死而破防,因為出發前,永祥就當兒子已經沒了。
真正讓他破防的,是他幾媳去鑽了一個漢人的被窩,還特麼是個只會種田,以前看見永祥要跪在路邊請安的漢人,
而且這還不是孤例,是現在直隸非常普遍的情況。
因為人人都知道,漢人又出朱洪武了,又打回來了,漢人從一錢漢變成了值錢漢,反而輪到旗人一錢不值了。
或許對於漢人來說,這種變化不算太明顯,但在一直享受特權的旗人看來,感覺就再明顯不過了。
自從乾隆中風,被狼狐拉回北京城後,這直隸的輿論就開始翻轉,同時大量真假難辨的消息四處亂傳。
其中傳的最廣的,就是漢人打回來後,會把全部直隸的旗人都殺了給崇禎皇帝報仇。
聽,稍微讀過幾本書,知道一點歷史常識的永祥最開始有點懵,這要給崇禎皇帝報仇,不是應該幹了李闖嗎?
那莫皇帝的姐夫更勉強能算李闖的後裔,真要給崇禎報仇,不該讓莫皇帝去把他姐夫一家給殺了麼?
可是,能有他這個認識的人並不多,大多數人都是個人云亦云的水平。
所以,當謠言快速瘋傳到現在之後,絕大多數人都相信了漢人軍隊來了是要殺光旗人的。
而直隸的旗人,確切的說是京師順天府周圍的旗人最多的是什麼呢?
是這些年隨著乾隆朝南征北戰,駐京八旗大量戰死後製造出來的大量寡婦。
這些寡婦可沒男人那麼強的族群情節,她們最需要的還是好好過日子。
呢,或者可以這麼說,女性在此時的經濟地位,以及現實無法逆轉的身體條件,註定了她們中的絕大多數人,無法像男人這樣堅持強烈的族群意識。
且早在莫子布沒打回來之前,直隸周圍就出現了旗人因為勞動力不足,
為了活得好一點的寡婦們了,悄悄找強狂的漢人男丁搭夥的事情。
以至於出現過男人戰死三四年了,還能生下几子成功報為養育兵的離譜場面。
這是沒辦法的事,旗人寡婦們有房子,有地,但憑她們自身,並不能很好的把這些資產轉變為生產資料。
一個很簡單的例子,一個旗人寡婦擁有三十畝地,她可以招募漢人男丁來給她種地,表面看旗人寡婦是地主,應該高高在上。
但實際上,這個寡婦需要討好這些給她種地的漢人丁壯。
因為在旗人寡婦在不能自己種地的情況下,生產資料已經隨著生產能力,轉移到漢人丁壯手上了。
這有點像後世大城市那些希望出租房子獲利的房主,經常會被租他房子二房東或者中介公司拿捏一樣。
況且除了現實上的需求,心靈和身體上的空虛,更需要藉慰,後來甚至發展到旗人上層也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因為朝廷需要大量的駐京八旗男丁維持武力,不讓一部分寡婦獲得恢復生產的能力,恐怕旗人過幾十年就得絕種了。
這種情況,在和通泊慘敗後,就非常明顯了,沒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那幾千旗人寡婦是很難活下來的,駐京八旗也不可能那麼快恢復元氣。
當然,那些被旗人寡婦看中的漢人男丁,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被出旗的漢軍旗人,且大多發生在四九城外的屯居旗人,而不是住在四九城內的城居旗人中。
只是既然有了這樣的基礎,在最近十來年,駐京旗人男丁大規模損失,
寡婦越來越多之後,情況就開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以至於到了永祥破防的現在,旗人婦女們已經爭先恐後的去主動舔漢人男丁,希望成為他們的妻子後,借著這個機會成為漢人,不被即將到來的漢人軍隊殺死。
「阿瑪,你就聽我的,讓福德他們跟我去,只要入了趙家,成了漢人,
他們就不會死了。」
永祥已經破防到四處哀豪了,身後一個還有幾分姿色,三十來歲的婦女又追了過來不斷乞求。
「阿瑪,福德才十三歲,福保只有九歲啊,您就忍心他們都被殺了嗎?
當漢人有什麼不好的,這世道,能保住命就行唄!」
永祥聽完兒媳婦的話,一個跟跪就栽倒在田坎上,嘴裡發出了死老狼一樣的哀嚎。
他看著遠處手持長矛邢家兄弟,猛地扯開身上的衣服,露出了滿身的傷疤向他們展示。
「大清國完了,旗人完了,都完了!』
「老子為了大清國出生入死,從西域打到緬甸,到頭來反而要斷子絕孫啊!」
「弘曆哦,你是罪人,你是罪人啊!你對不起那麼多好男兒,你對不起老子這滿身的傷!」
「我草,這老狗不要命了,直呼皇帝的名諱!」弟弟邢敦超被嚇了一大跳,有些驚恐的指著永祥驚叫到。
邢敦行也被嚇了一大跳,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了,抬手就給了弟弟邢敦超後腦一巴掌。
「什麼皇帝?咱們漢人現在有自己的皇帝了,乾隆是滿人皇帝,不是咱們的了。」
呢,也對啊!
邢敦超立刻反應過來了,雖然目前他們兄弟還穿著滿清綠營兵的衣服,
但他們是漢人不是旗人啊,把這狗皮一脫,好日子不就來了。
「去,把這幾個傢伙都給抓起來!」邢敦行吼了一聲,讓弟弟邢敦超帶人下去抓人。
「等咱們漢人的光中皇帝來了,把他們交上去,也算是立功了。」
而就在整個直隸已經人心惶惶的時候,北京城的情況,更加複雜。
說起來,造成這種一桿子就直接把碩大家業打翻的場面,最大的原因還是滿清自己搞出來的。
他們先是用各種政策,把已經跪下給他們當小弟的漠南、漠北蒙古給干廢了。
蒙古人沒給滿清當小弟之前,草原上還能隨時拉出五萬八萬人,你別管戰鬥力如此,簡單騎射還是沒問題的,差就差在武器裝備上。
而滿清入主中原後,有兩萬萬漢人可供壓迫,自然不可能缺武器。
所以只要滿清能真正把蒙古人當自己人,到了現目前,至少可以拉出幾萬的蒙古騎兵。
而有了這些騎著蒙古馬,手拿燧發槍、火繩槍也能用弓箭,還拖著野戰炮的蒙古騎兵,你給莫子布十個膽,他也不敢一兩萬人就直搗黃龍。
真要是這樣,恐怕滿清比昔年北元還難對付的多。
只可惜,滿清政府對蒙古人比對漢人狠多了,把草原上人口整的比明末還少,心氣也被黃教給整傻了。
導致現在滿清有事,永向草原下了三道旨意,結果卻僅僅就來了不到一萬騎。
而就是這一萬騎,還儘是些歪瓜裂棗,因為漠南蒙古最能打的,不是在征緬、北河兩次消耗完了,就是在西域駐守邊疆。
現在的漠南蒙古,根本沒多少人,甚至連二鴉時期都不如,二鴉時期的蒙古人還有幾千和太平軍、捻軍交過手的高質量騎兵呢。
同時,對於內部投靠的新漢軍,滿清朝廷也極為心狠,提起褲子不認人的模樣,比最渣的渣男還渣。
所以當年雍正和乾隆強行讓他們出旗,傷的有多狠,現在的怨氣就有多大。
那些怨氣小一點的萬餘人,已經跟著下了臨清州,留在周圍的,永溶根本不敢把他們往身邊帶。
所以,儘管知道臨清州已經慘敗,永卻根本拉不出多少軍隊來保護北京城,他甚至因為名不正言不順,連北京城都控制不了。
不過比起永的尷尬處境,和坤和大人倒是有個確定好的目標。
這個人其實是個非常難得的人才,除了打仗可能弱點,干其他的,那屬於是頂尖高手那一級別的。
「光中皇帝陛下已經親自派人回復我了,他表示只要咱們守住紫禁城那就是大功一件。」
和坤還特意穿了一套正黃旗的布面鐵甲,在結幾個大內侍衛的護衛下,
手持鋼刀大喊。
「反正我和坤,不想去草原上放牧,一到春秋吃滿嘴沙,也不想回關外的老林子,咱們在中原生活一百多年了,回去也活不了的。
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回憶一下,咱們老祖宗是怎麼對付蒙古人,怎麼對付關外魚皮韃子的,真要退到他們地盤上,能比被漢人抓住好?」
和坤這話,說的周圍的旗人一凜,一個比較搞笑的事實是,旗人可不認為自己是韃子,他們認為非科爾沁等部族的蒙古人和索倫、達斡爾這種生女真才是子。
有句話說得好,冤枉你的比誰都知道你有多委屈,這會也一樣,旗人比誰都明白他們到底對蒙古人和生女真怎麼樣。
所以和坤這話一說,就把他們給說的心頭髮毛,有人十分志志的問道:
「和大人,那光中皇帝真能饒了咱們嗎?」
和坤其實也有點志芯,但他沒得選,必須保住紫禁城以及城中這幾百年積存的珍貴文物。
持別是好多傳世珍寶還沒被乾隆蓋滿大印,那玩意連乾隆這樣的旗人皇帝都痴迷不已,漢人皇帝還能不喜歡?
「當然能!」和坤斬釘截鐵的說道:「要流的血,廣州、福州、杭州和江寧的都替咱們流幹了,連荊州、成都的旗人都沒事,咱們也會沒事的。
皇帝也還需要我們,需要我們幫他鎮守西域,拉攏蒙古,過了今夜,咱們就蓄髮易服當漢人吧,反正也沒幾個人會說清話了。」
聽到和坤的話,駐守紫禁城的一千多旗人侍衛,頓時就放鬆了很多。
其實到了這個地步,大多數人的心氣早就沒了,唯一擔心的就是自己和家人的命能不能保住。
一陣馬蹄聲傳來,永溶帶著喀喇沁左右翼的三千騎兵趕到了宮城外。
「和坤,把陛下交出來,你不想回關外,不想去蒙古我不勉強,但凡你還有點良心,就讓皇阿瑪跟我走。」
乾隆的身體越來越差了,連走路都很困難,但他仍然那是一面招牌。
永能力不足,號召力更差,所以他還想把乾隆帶去草原,利用乾隆的聲望,穩定局面。
和坤在城頭哈哈一笑,「六阿哥,和某勸你一句,不管是漠南、漠北還是關外,你都呆不下去的。
還不如跟和某一起向大皇帝請罪,哪怕你不能被寬恕,但至少下面的人,還有奴才可當。」
永急了,他本來就名不正言不順,要是就這麼回草原上去,手下只有幾百八旗兵,到時候蒙古人真聽不聽他的可就未知了。
「六阿哥,和坤只有千餘人,咱們打進去!」身邊一個蒙古都統額的臉上露出了貪婪的神色,他身後的騎兵們也蠢蠢欲動。
幾個黃帶子也策馬緩緩靠近,「監國,以後要讓蒙古人效力,沒錢可不行。」
永緩緩回頭看了看,大片黑壓壓的蒙古騎兵圍著他們少數一些旗人,
心裡頓時有種坐在了火山口的感覺。
但他沒得選,先用賞賜把這些蒙古人穩住再說吧。
「殺進去,護送皇帝陛下退回草原!」永溶嗆的一聲拔出刀,對著紫禁城一指。
好傢夥,漢人的軍隊還沒來,他們就先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