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真正的慘勝,新興的興唐軍,撞上了滿清八旗最後的餘暉。
若是莫子布晚穿越二三十年,滿八旗會退化到連白蓮教的江湖好漢都打不過,陳德一個廚子能捅傷三四個大內侍衛,天理教百來人能衝進皇宮坐龍椅的拉跨樣。
但在此時,乾隆皇帝使出渾身解數養出來的幾萬人,還是很有戰鬥力的。
裴長武躺倒在泥地里,胸口插著幾根長長箭矢,身體周圍滿是馬蹄印,
他的鮮血灌滿了大大小小的坑印中。
莫子布走過去,將裴長武圓瞪的眼睛閉上,然後從他頭上取下那已經被鮮血的稀泥弄的污濁不堪的紅色抹額。
這根紅色抹額的中間鑲嵌著一塊紅寶石,裴長武身材高大又武藝高強,
只看外表的話,比帶著朱漆勇字盔的莫子布更像是一軍主帥。
因此他遭遇了最多的攻擊,滿清前鋒營的騎兵把起碼三成火力投向了裴長武這邊。
莫子布把抹額繫到了自己額頭上,淚水從他被火藥燻黑的臉上,緩緩落下。
幾個走到這邊來的普通士兵紅著眼晴跟他一起,將裴長武的屍體從血水和淤泥中拖出,放到干處,用白布裹了起來。
五軍都督府大都督事武世秀走了過來,他打開手中的記錄本,「中軍主力預計陣歿一千人上下,已發現少衛以上軍官遺體約一百四十具。」
說著,他停頓了一下,才遲疑著說道:「公子文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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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子布心臟猛的一抽,損失太大了!
公子文不是別人,正是舅舅陳大勝第四子,他的親表弟陳光文,因為舅舅陳大勝有個高州郡公的爵位,因此表弟陳光文一般也被稱為公子文。
「右翼陳光耀部陣歿五百人左右,戰隕副千總一人,百總十七人。」
「左翼陳聯部被滿清騎兵突襲損失慘重,陣歿至少一千人以上,泰西義從團千總路易斯.庫倫戰隕,近衛擲彈兵連中校弗德里克重傷,陳聯少將身背三十餘創,失血過多正在昏迷中。」
「八王廟阻擊部隊陣歿一千一百人,千總莫公戰隕,另損失百總六人,少衛以上軍官四十五人。」
陳聯這次擔任的是輔助牽制,但卻對上了滿清悍將海蘭察,被他手下的八旗騎兵和千餘索倫人重點進攻,如果不是右翼和中軍取勝,差點就沒支撐下來。
「傳令給首輔裴建南,讓他組織北河所有的醫士趕到東京,傷員全部運往海陽府,集中救治。
命昭武殿大學士林通前往嘉定和吞武里籌集藥材。
命令奧利維耶伯爵率艦隊直往廣州灣,炮擊滿清虎門要塞,把大勝的消息傳回去。
命銀川侯李獻文立即在廣東行動,把市面上最好的金瘡藥以及補藥全部搶購,不留給子一分一毫。
再讓崑崙山的弟兄把廣州精於治療刀劍傷,擅接骨的名醫帶五十人來北河,我不管他們用什麼手段!」
一口氣說完這麼多話,莫子布心如刀絞,都有些跟了起來。
看起來六萬五千大軍損失三千六七百人,只有百分之五的戰損,好像並不多。
但實際上,這六萬五千人中,真正拼死作戰的,還是只有近衛軍五千五百人,鎮軍兩萬二千人,其他的根本沒安排到第一線,他們最後時刻才參與進攻。
也就是說,主力兩萬七千五百人中,至少沒了三千人。
其中少衛以上軍官可能有三百人左右戰死,沒了兩個千總,三個副千總,四十多個百總,陳聯這樣的少將現在都生死未卜。
可以說,興唐軍已經在傷筋動骨的邊緣了。
這就是熱兵器時代的殘酷,要是在冷兵器時代,大家都疊甲,四個小時的戰鬥,兩方加起來能死個幾百千把人了不起了。
但在這一顆鉛彈就能解決一個人的時代,兩邊都是精銳的部隊在血肉磨盤裡面攪一攪,傷亡就會海了去。
這也是八旗兵註定打不了近現代戰爭的原因,人口基數太少了,管你怎麼驍勇,穿幾層甲,上了戰場都一個樣,多打幾場,他們就該滅種了。
「子呢,他們死傷如何?」莫子布沉聲問道。
武世秀臉上終於綻放出了控制不住的喜色,「子至少沒了五千以上,
此外輕重傷和被俘者至少有九千,還有兩三千人沒退回東京城中,各部正在加緊追捕。」
莫子布一聽這個數字,就知道滿清完蛋了,這一萬四五千人中哪怕只有兩三千駐京八旗,對滿清來說都是傷筋動骨的損失。
「讓鄧陳常去安排,命各地村正把民夫都組織起來,給我拉網式搜捕,
不要跑脫一個。」
東京城內,清軍上下才是真正慌了神,他們第一次感受到了全員燧發槍,火炮並不比他們少的軍隊之可怕。
按照以往的戰鬥經驗,如果敵人不是興唐軍這種擁有如此多火器軍隊的話,今天不會敗的這麼慘。
哪怕就是敗的這麼慘,也不會沒有了還手之力,至少還要經過三四場的拉鋸之後,才會真正崩潰。
「走吧,都走吧,傷病員都跟老夫留守此處,其餘人等分散突圍,能走多少是多少,一定要有人把這裡情況告訴萬歲爺,光靠咱滿人自己騎射,已經不行了。」
戰死一個兒子,兩個侄子的阿桂一瞬間像是老了二十歲一樣,他有些苦澀的對清軍眾將說到。
冬月二十七,趁著興唐軍還未能完全合圍,清軍分三路突圍,阮文惠帶著一萬多炮灰走東北,企圖在富良江上游渡江返回諒山。
富察.奎林帶一萬人向北走,往高平方向而去。
陳光耀攻陷高平後並未駐軍,因此清軍安插了幾個信得過的廣西土司接手了高平,奎林只要退過去,基本就安全了。
海蘭察率七千人走西北,去找正在圍攻宣光的雲貴總督圖思德,他們人雖然少,他至少一人有一匹馬,內外火器營、前鋒營以及一部分健銳營都在這。
看著人少,但其實才是主力。
至於綠營嘛,大部分直接被拋棄了,他們和旗人傷員一起隨阿桂留守東京城,為突圍部隊爭取時間,差不多有一萬六七千人左右。
凌晨,阮文惠所部被迫穿上滿清綠營兵的號服搶先突圍,這也是阿桂同意讓他走,而不是留在東京城等死的原因。
但滿清有些太不做人了,他們給這些越人穿了綠營兵的號服,打了八旗兵的各色旗幟,甚至穿了八旗兵的布面甲。
但一沒給什麼戰馬,二沒給多少武器,連一人一把刀都做不到,純純是讓他們去送死。
是以最開始阮文惠成功吸引了興唐軍大部分的注意力,但他們闖過第一道封鎖線後,大部分人立刻哭豪著用安南話爭相朝興唐軍投降。
這一下,就把滿清給賣了。
莫子布趕緊調軍圍捕,沒管阮文惠這萬把人,因為有葉憲純的千餘人在慈山縣,可以堵截他們。
也基本沒管城內的阿桂,這老賊不過是家中枯骨而已,
莫子布重點關注的就是其餘兩股人。
可以說,阿桂挑選的時間還是很合適的,興唐軍剛剛經歷血戰,動員的民夫還沒到位,幾萬人也不可能把東京城團團圍住。
因此莫子布只能採取重點封鎖的策略,這就給清軍突圍創造了條件。
凌晨的微光下,清軍把突圍鬧得很大,他們以西婪火手和少部分綠營火手為先導,十幾人一夥,朝著四面八方鼓譟,火的橘紅色閃光遍布各處,讓人搞不清楚方向。
「瑞恩,阿耀你們過來!」莫子布把瑞恩斯坦和陳光耀招呼到地圖前,「清軍要突圍,只有宣光和高平兩個方向有成功的可能。
高平近但路況和地形更加複雜,滿清估計會讓步兵走高平,所以我把騎兵給你。
你要緊追不捨,同時我已經讓鄧陳常去動員山西、太原兩府的民壯了,
只要你咬住他們,大概率是跑不掉的。」
瑞恩斯坦點了點頭趕緊下去安排了,莫子布又指著地圖給陳光耀說道:「清軍的主力,一定會走宣光,因為宣光隔得遠但地勢平坦,適合戰馬機動,而清軍又多戰馬。」
「王上的意思,是在宣光殲滅他們?」陳光耀問道。
莫子布點了點頭,「戰馬確實速度很快,但它耐力卻比不過人。且清軍這麼短時間就要突圍,戰馬勢必沒有休息好,體力會更差。
你只要不停鼓譟,不讓清軍休息,等他們跑兩百多里到宣光,戰馬恐怕就行不得路了。
只不過這一仗的關鍵不在你,而是在吳文楚能不能守住宣光。」
莫子布很想把所有清軍全部乾死,但他已經戰死一個親表弟了,不想陳光耀再有事,因此沉默片刻後,莫子布還是說道:
「如果吳文楚能守住宣光,那你就不惜一切代價進攻,一定要把清軍全部留下。
如果吳文楚已經被韃子的雲貴總督擊敗,那麼宣光以北的土司肯定已經投靠了韃子,你就要見機而行,先保證自己的安全。」
安排完了追擊,莫子布親自帶著衛隊來到東北面阻擊,哪怕就是攔不住,也不能讓清軍輕易突圍出去,得讓他們脫一層皮。
臘月初四,瑞恩斯坦率興唐軍在大量騎兵的尾隨下,於東京東北五十公里的太原府處,追上了突圍的奎林部萬餘清兵。
山西、太原等府的知府也組織了四萬多民壯參與圍捕,奎林部不熟悉地理,被四五倍的追兵前後堵住,逃無可逃。
驚慌中,清軍雖然衝破了三道封鎖線,但卻徹底迷失了方向,一頭撞進了太原府洞喜縣的麗水江畔。
而麗水江畔的浮橋早已被洞喜縣的民團拆毀,莫子布親自開科取中的一甲進士阮莊帶著兩千多民團死守江畔,成功拖住了清軍兩刻鐘。
隨後瑞恩斯坦趕到,數萬人痛打落水狗,清軍數日未曾熱食,早已精疲力盡,抵擋不住進攻,盡皆往麗水江中跳去。
主師奎林等滿清勛臣侍衛絕望中自殺,福建台灣鎮總兵柴大紀等綠營將官戰死,漢軍旗廣西右江鎮副將尚維升等被擒,只剩數百人靠看水性逃脫,
一萬四千大軍基本全軍覆沒。
東京西北一百公里處,宣光府。
吳文楚正在命人加固宣光北城垮塌的城牆,他手下由原西山軍組成的延慶鎮和黃公質舊部組成的奠邊鎮四千多人已經傷亡超過千人了。
在此時來說,除了莫子布花十年時間,算是開掛一般養起來的兩三萬人以外,其餘軍隊確實很難在正面戰場上擊敗滿清。
滿清雲貴總督圖思德雖然只率了萬人偏師,八旗兵不過幾百,還是沒什麼戰鬥力的荊州駐防漢軍旗人,但仍然把吳文楚打的有些狼狽。
特別是圖思德出征的時候,帶了兩三千雲南土司兵,又憑藉滿清的威風,招降了紅河平原西北的土司,得兵兩千餘人。
面對著三面皆叛的場景,吳文楚能守住宣光,就算是不錯了。
但他沒想到,更大考驗很快就來了。
臘月初六,海蘭察率軍抵達宣光府,開始跟雲貴總督圖思德一起,前後夾擊吳文楚。
吳文楚一看海蘭察部清軍連一門大炮都沒有,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對鄧廷嘉,阮勵求等人說道:
「若是我猜的不錯,王上一定是擊敗東虜了,這支清軍是來逃命的。
現在我們若是能守住宣光,不讓他們走脫,不但自己可以躺在功勞簿上,連帶著子孫的富貴都到手了。」
眾人聽完,紛紛表示願意拼死堅守,他們兩千多人硬是扛著快兩萬清軍前後夾擊兩天。
兩天後,宣光城破,吳文楚等只餘數百人,滿清控制了絕大部分城區,
他們仍然選擇巷戰不退。
終於,陳光耀所部趕到,興唐軍雖然也筋疲力盡,但士氣高昂,雙方從宣光城且戰且走,清軍被打的顧此失彼,海蘭察部的戰馬紛紛倒斃,機動能力果然大大降低。
戰鬥到第三日,被陳光耀咬住不放的清軍回師與陳光耀決戰,但一萬五千清軍再次被七千多興唐軍打崩。
大雨沱中,滿清雲貴總督圖思德等將官百餘人戰死,清軍只有海蘭察等三四千人得脫,大部被殺,小部逃入山林等死。
東京城外,莫子布徵發了十幾萬民壯,把東京城圍的水泄不通。
同時,海軍准將馬紐爾.波恩也率兩千海軍士兵上岸,拖著三十六磅航炮前來助戰。
臘月十三,東京外城終於被攻破,阿桂率數百人退守王城繼續巷戰,莫子布不肯再讓士兵有傷亡,選擇圍而不打。
阿桂自知必死無疑,命戈什哈出城致書莫子布,請求交還他兒子阿比達和兩個侄子的屍體,並給他們父子侄四人一個全屍,不要把他們的腦袋砍了築京觀。
這老小子還是知道漢人最喜歡幹什麼的。
莫子布看著這個在他面前不停磕頭的正白旗滿人,緩緩點了點頭。
回去告訴阿桂,我非為他請求而同意,而是看見他剿滅霍占集叛亂,
首屯伊犁有功的面上。」
「讓他自盡吧,未來本王恢復華夏之後,若是他還能有子孫在,一定留一個給他延續香火。」
莫子布沒有說假話,阿桂這人雖然是旗人,但在西域方面還是有功的。
特別是準噶爾部被滅之後,朝中大臣都建議放棄伊犁,認為『其地遼遠,沙漠居多,舊時准夷馬匹羊群消耗殆盡,難以為駐守計。『
唯有阿桂堅持伊犁可以固守,並親自帶人屯墾鎮守三年,使伊犁一舉成為了西域的政治和經濟中心。
後世清朝地圖上能包括巴爾喀什湖等地,阿桂居功至偉,只不過後人沒能守住。
東京王城,阿桂聽到戈什哈帶回來的莫子布之語,沉默了良久,隨後喃嘀說道:
「我們輸的不冤,此人居於天南,卻已經心繫西域,看來他們漢人是真的要再出一個朱洪武了。」
說罷,這位馬上滿六十歲的滿清老將,抽出匕首猛地插進自己的脖頸,
自盡而亡,餘下數百清兵開城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