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萬律,荷屬東印度公司陸軍阿德里安上校,有些不安的擦了擦白色褲子上的泥點。
在他身邊,一群同樣頭戴船形帽,身穿墨綠色上衣和白色褲子的陸軍軍官們,不停的在吐槽著。
「上校,我們的工作根本沒法開展,因為中國人根本不相信我們。
我的連隊今天消失了二十多人,找了半天才發現他們去了另外一個連隊,原因僅僅是那個連隊的人才是他們自己的親朋好友。
這些中國人到底是來訓練,還是來跟他們的親人聚餐的?」
另一人也嘆了口氣,「這不算什麼,我的連隊中士兵甚至都不願意跟我多說話,他們只相信他們自己的首領。
而這位首領,堅信線列步兵不用排成密集的隊形作戰因為他覺得拿上鋼刀與長矛,敢於直面敵人衝鋒的士兵,才是最勇敢的勇士,而燧發槍,只是用來壯膽的。
所以他要求降低燧發槍的裝備率,儘可能多的裝備肉搏兵器。」
「上校,劉將軍拒絕了我們的意見,他說他不認為把軍隊按照歐洲人的方式編制是正確的。
他希望我們能儘快教會安民軍的士兵使用燧發槍就行,戰鬥他們自己知道怎麼打。」
阿德里安上校聽到這話,只覺得血壓增贈往上升,沉默半響之後,他憤怒的爆發了。
「他們知道個屁,這些傢伙還以為他們面對的,是跟他們一樣的烏合之眾嗎?
不,興唐國王的軍隊,是和聯省陸軍一樣的正規軍隊!
他們竟然想用打敗土著蘇丹的方式去與興唐軍戰鬥,這是在找死。
你們繼續督促這些該死的傢伙訓練,至少要讓他們熟悉一下隊列,我去找雷尼爾參贊。」
說罷,阿德里安騎上戰馬,急匆匆往東萬律城內馳去。
雷尼爾參贊全名雷尼爾.德.克勒克,幾年後,他會成為荷屬東印度公司在巴達維亞的總督。
而目前,他是荷屬東印度公司在全東方殖民地權力機構-印度群島議會的參贊,算是在政務方面非常有實力的人之一。
雷尼爾參贊一看阿德里安上校滿頭大汗的樣子,只感覺一陣頭疼。
自他作為特使來到東萬律協調各方行動以來,就沒有一件事是順心的。
同盟的各方雖然已經立下了誓言,但彼此的隔還是非常大,互相極度不信任,這為協調工作帶來了很大的困難。
「參贊先生,這一定是興唐軍放出的煙霧彈。
這位瑞恩斯坦准將可不是一般人,他參加過七年戰爭,曾經是法蘭西軍中最有前途的新星之一。
如果他願意為公司效力的話,威廉.奧托恩准將就可以如願返回歐洲了雷尼爾眉頭皺的更深了,他沒想到對面興唐軍的指揮官,竟然這麼有來頭。
這位參贊雖然在四十多年前,也就是1730年乘坐飛翔之心號到達巴達維亞之後,就再也沒回到過歐洲,所以不是很了解歐洲的情況。
但他還是知道法蘭西陸軍含金量的,更明白一位全程參與七年戰爭,還曾是法蘭西陸軍新星的陸軍准將有什麼能力的。
「那麼..··。」雷尼爾停頓了一才繼續說道:「上校,在你看來,這一定是陰謀了,那麼我們該如何應對。」
阿德里安忍不住來回走動思考了起來,他本來是來想讓雷尼爾參贊繼續協調一下,好讓訓練得以回到正規的路徑上。
結果一來,就得到了瑞恩斯坦放言要在中國人春節後進攻的消息。
這讓同樣擁有豐富戰爭經驗的阿德里安上校,很敏銳的意識到了這肯定是個陷阱。
苦苦思考過後,這位上校的眉頭略微舒展開來了一些。
只要知道了對方的企圖,他還是可以提出基本應對辦法的。
「參贊先生,從目前來看,興唐國王並未有與公司直接展開決戰的意圖,不然戰爭肯定是會先在雙方海軍之間展開的。
既然這是一場僅限於西婆羅洲的有限較量,那就只用考慮西婆羅洲的情況了。
按照目前的兵力來看,到達三發的興唐軍大約在一萬到一萬二千人左右人數雖然比我們少,但他們不能被視為傳統的東方軍隊,這是一支與聯省陸軍旗鼓相當的正規軍。
反而是我們,除了還未到達東萬律的公司泗水團以外,其餘都是傳統的東方軍隊。
所以看似我們擁有人數上的優勢,但其實戰鬥力是趕不上興唐軍的。」
阿德里安少校每說一句,雷尼爾參贊的臉色就黑一分。
這位多少還是懂點軍事的,他曾經擔任過公司陸軍的參謀書記,還做過泗水的總督。
「所以,參贊先生,我建議放棄東萬律和山口洋,全員退到坤河中游的戴燕城附近去。
我們在那裡依靠茂密的叢林與坤河岸邊的濕軟土地,限制興唐軍的線列步兵展開,再讓達雅克人在叢林中襲擊他們的補給線。
同時還可以拉長興唐軍的補給線,要知道從東萬律到戴燕的交通條件可是很惡劣的,到處都是沒有完全開發的叢林和沼澤。
這一定會讓興唐軍上下疲憊不堪,而我們則可以依靠坤河進行補給,完全沒有這個擔心。」
阿德里安上校沒注意到雷尼爾參贊的眼神,他很興奮的還在繼續侃侃而談。
「據我們收到的消息來看,興唐王非常希望能成為安南王。
他未來的重心,都在與另一位安南國的北王爭奪安南的主權上。
所以他是拖不起的,只要我們把時間耗到雨季來臨,那麼興唐軍在承受了四五個月恐怖的後勤壓力之後。
要麼選擇冒險渡河與我們決戰,而那樣他大概率會輸的很慘。
如果不與我們決戰,興唐王就只能撤走他的軍隊並與我們和談,到時候主動權就在公司手上了。」
阿德里安上校痛快的說完了自己的計劃,然後一抬頭,就被雷尼爾參贊的神色給嚇到了。
雷尼爾參贊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沒讓自己的老心臟給爆炸開來。
他要是有可以讓三星堂撤離東萬律,放棄一切退到達雅克人領土上去堅守的能力,他就不用像現在這麼頭疼了。
不過,雷尼爾參贊心裡復盤了一下也覺得,阿德里安上校這個辦法,或許是唯一可以與興唐軍周旋的計劃了。
「上校,我們就沒有其他選擇了嗎?
比如說堅守東萬律,同時讓達雅克人封鎖三發到東萬律之間的叢林,等到興唐軍無法忍受的時候,再決戰並大敗他們。」
阿德里安上校緩緩搖了搖頭,半響後看見雷尼爾參贊的臉色實在很難看,才遲疑著說道:「這要取決於所有人的決心。
首先東萬律附近的堡壘雖然多,但它們只是為了守護附近的礦山和關押礦工設立的,不是為了對付正規軍的。
所以它們很難承受大口徑加農炮以及自炮的轟擊,而這兩樣興唐軍都不缺,如果沒有承受大量傷亡的能力,是守不住東萬律的。
同時,三發到東萬律之間的密林太過狹小,達雅克人能不能發揮他們叢林遊騎兵的特點,限制興唐軍的通過,我表示懷疑。
總之,在東萬律與興唐軍決戰,絕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只有退到戴燕等坤河上游的城鎮,我們才有希望。」
雷尼爾參贊思考了一會,「把這兩份作戰方案都做成計劃吧,我們去找那些中國人商量商量,至少要讓他們知道,這場戰爭所面臨的困難。」
東萬律劉家大院,這是一座按照大陸上官府衙門模樣修建的府邸,紅色大門外蹲著一對石獅子,左邊竟然還立了一架登聞鼓。
看起來根本不像是誰家府邸,完全就是官衙。實際上也是如此,東萬律的華人都叫這為老衙門。
老衙門中,劉乾相竟然沒覺得現在有絲毫問題,反而非常興奮。
他撣了撣身上華麗的緋袍,雖然他沒有河仙莫家和陳家那樣的傳承,做不出來繡有禽獸補子的官袍,但做一身緋袍還是可以的。
三子劉耀宗羨慕的看看父親身上的繼袍,想著以後他也能穿這麼一身,
嘴都笑得咧開了。
「這紅毛鬼倒還是挺講信用的,阿爸你把保境安民的旗號一打出來,他們就真的讓達雅克人的羅閣和班加爾的大小土王前來會盟了,還尊父親為大統領。」
「哈哈哈哈!」劉乾相本來準備矜持一下,但實在有些喜從心來沒住。
笑完之後,可能覺得這樣也太好,於是趕緊板著臉故意找茬訓斥劉耀宗「你啊,也別太高興了,咱們這才完成第一步。
紅毛鬼現在幫著聯絡土人又給槍給炮,不過是想讓咱們幫他們打退河仙莫家,穩住西婆羅洲的香料市場而已。
等到莫家被打退,他們說不好就會撤走支持了,所以你要小心點,一定要把兵和槍炮都捏在咱們手裡。
等到戰爭結束,咱們就借著這個名義,快速吃掉達雅克人和那些土王,
徹底把位子坐穩。」
歷史上三星堂劉家和達雅克人的矛盾很深,劉家父子為了干翻達雅克人,甚至與大埔的客家人和聚盛公司的潮州人合作過。
此時雖然因為莫子布的壓力,雙方走到了一起,但矛盾並未消失,只不過被興唐軍登陸這個更大的危險給掩蓋住了。
「那這樣一來,金礦咱們還是插不進去手啊!」劉耀宗有些不開心。
要吃下達雅克人和坤河以南的班加爾土王們,就必須繼續向目前跟隨他們們的華人黑心礦主讓利才行。
因為單靠劉家要吃下西婆羅洲,人手還是有些不足。
劉乾相倒是看的很開,西婆羅洲四十七家公司中,選擇跟劉家合作的有三十一家,原因就是這些人希望繼續維持目前把礦工當消耗品的運作模式那麼在打退興唐軍以後,干翻達雅克人和班加爾土王拿到的人口,不但很大一部分人口會被這些黑心礦主拿走,劉家也肯定要保證他們對金礦的壟斷開採權才行。
「不要什麼都盯著錢,我看你是掉錢眼裡面去了。」
劉乾相又責罵了劉耀宗一句,「那金礦乃是天生,本來就少,總有挖光的時候。
且黃金白銀飢不能食,寒不可衣,老子不賣東西給他們,你就是狗頭金也一文不值。
自古立業,耕種才是王道,洪武太祖就是靠著高築牆廣積糧才成就霸業,些許金礦,讓給他們就是。」
劉乾相比劉三公子見識還是要多一些的,也有點手段,只是這並不足以讓他看清眼前的形勢。
未幾,劉家在坤甸的探子急匆匆的跑了回來,「老爺,三少爺,大喜事啊!」
「羅芳柏那遷腐書生竟然得罪了西里夫大師,坤甸的天方教信徒跟他們鬧翻,坤甸城已經亂成一團了!」
「真的?」劉乾相驚叫一聲,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他實在想不到,羅芳柏會在這個時候自亂陣腳。
「小人帶回了西里夫大師的親筆信一封,另外大師的三弟就在府衙外等候。」探子邊說,邊拿出一封用毛筆寫的中文信件。
這西里夫可是文化人,除了阿拉伯語和汶萊土語外,還精通中文與荷蘭語,能寫一手相當於初學者的毛筆字。
劉乾相飛速看完,哈哈大笑了起來,「遷腐,不但羅芳柏遷腐,那莫昭也是個遷腐的傢伙,這時候不趕緊拉攏人才,竟然還糾結這教那教的。」
「耀宗,大開中門,隨我出去迎接西里夫大師的使者!
咱們趁這個機會,先下坤甸,把羅芳柏和陳蘭伯給逮住,解了後顧之憂,此戰就必勝了。」
「哈哈哈哈,那興唐兵要過年,咱們可沒那麼嬌氣,就去坤甸過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