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總理署衙,鄭天賜身著緋袍,緩緩的走動著,身邊的屬官正在向他一項項的匯報情況。
去年,天賜專注於修復原有但被宗室炯為了壓迫陳家而刻意荒廢的水利工程,同時將大部分屬於明香人的田土還給了明香人。
此外為了不影響生產力,鄭天賜以極大的心胸勸慰嘉定的明香人,放下了心中的仇恨。
凡是不涉及到姦淫、毆至重傷甚至殺害明香人的罪過,都被赦免了。
整個湄公河平原上,乃至包括河仙、藩切在內的整個嘉定府範圍中,安南漢人受到的懲罰,也只是罰做苦役和賦稅加重兩種。
當然,這個前提是他們把侵占的明香人財產給吐出來。
而同時,為了讓這些吐出來家產的安南漢人不至於心灰意冷,在興唐軍掃清西貢河上游的西寧府後,鄭天賜又把這裡的大量土地,賜給了這些大量損失財產的安南漢人。
承諾只要他們願意在西寧府開荒,直接頭兩年免糧,第三年征半,第四年才會正常收稅。
可以說過去的兩年中,沒有天賜這副大心胸,上勸明香人,下安撫安南漢人,嘉定絕不會有現在這麼興旺,生產力不會恢復的這麼快。
要知道當時宗室炯欺負明香人的時候,嘉定的京漢高門就未必沒有跟紅頂白過,真要清算,嘉定就得先亂個幾年。
而天賜直接用這種辦法結束兩個種群的仇恨之後,立刻就讓所有人的心安了下來,開始專心生產。
這也是莫子布明明把權力從父親這有點蠻橫的要了回來,卻又用這種方式還給莫天賜一部分的原因。
要是讓莫子布來幹這事,他估計是沒這麼好的耐心的,搞到最後大概率還是要用刀子來搞統戰。
即把嘉定的京漢高門清除一部分,拉攏一部分。
這麼幹呢,當然不是說有錯,但從恢復生產力穩定後方,儘快向北去參與亂世逐鹿來說,絕對是要耽誤事的。
「總理,我道興唐府八縣,河仙府四縣,以及興漢府的西寧、邊和、藩安、龍門四州九縣的縣學都建設完畢。
去年招募自大陸故國來的儒生三百餘人,有秀才功名者二十一人,本鎮在籍童生逾千人,文教大興啊!」
莫子布在去年年底的時候,又給自己老爹升了一級。
原本的嘉定府,現在升級叫做嘉定道。
原本單純嘉定下轄的這八縣之地設立為一府,是為興唐府。
是以現在的嘉定道,就下轄了包括大半個湄公河平原的興唐府,以及原本河仙家所在的河仙府。
其餘邊和等也升級為府,由嘉定京漢高門直接統治的縣升級為州,州刺史為世襲,其餘縣仍然由流官系統的知府統治。
在這四州九縣設立的府,稱為興漢府,設知府一人,統管四刺史和九縣令。
而聽到屬官匯報文教成果,天賜也是喜不自勝。
他本人就好文名,在河仙的時候,就那麼幾萬人的小城市,也搞了個河仙十景出來,還召集了一批文人賦詩做記。
如今到了嘉定,自然也是要狠狠的抓一抓。
不過,天賜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如今的嘉定能吸引幾百個大陸儒生,二十多個有秀才功名的人過番。
主要就是因為兒子莫子布和上次來的使團副使,侯官人林喬蔭給搭上線了。
這些秀才,基本都是福建和浙南溫州府等地的,全員由林喬蔭動員方才南下。
就是那些儒生中,二十歲以下的,也基本是林喬蔭送來,
而鄭天賜依稀記得,莫子布走之前囑咐他,要讓這些文人學習法蘭西語,然後把林通使團帶回來的法蘭西各類書籍翻譯過來。
最好還能設立明算、格物、丹化三門課程開始研究。
媽的,自己這兩年一面忙著搞生產建設,一面沉浸於文教的不斷發展,
把這事,基本給忘的差不多了。
鄭天賜有點心虛的看了屬官一眼,「那些法蘭西書籍已經開始翻譯了嗎?」
屬官則更心虛的看了鄭天賜一眼,有些期期艾艾的說道:
「總理當時說要大興文教,這些士人南下之後,先是適應了水土,隨後又忙著參與新建道學和縣學,因此...:。
鄭天賜心裡明白了,屬官說的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莫天賜一看來了這麼多大陸士人,天天拉著人家鑽研四書五經,品評時事,還帶上妓子悠遊山水,做詩詞歌賦。
這鄭天賜玩的爽,到嘉定的這些文人也爽啊!
他們在大陸,最多也就卷到個秀才就卷不動了。
結果到了南洋,受的最少是舉人老爺和文壇名士的待遇,哪還有心辛苦去從事學習番語和跟道士一樣去鑽研煉丹。
這些事,鄭天賜都不急,其他人還急個什麼,大家都一起瀟灑去了,把莫子布交代的事,基本忘的乾乾淨淨。
兩人再次對望了一眼,鄭天賜實在感覺有些說不過去了,臉上有些掛不住的問道:
「難道數百人中,就沒有一個主動學習法蘭西語,並且勤奮好學的?」
此刻,鄭天賜也開始覺得天天吟詩作賦扮風流有些耽誤事了,而且對于丹化這門學科,他還挺有興趣的。
這不就是煉丹嘛,他都七十三四了,長生不老肯定不敢想,但要是能練出點延年益壽的丹藥,那還是挺不錯的。
屬官摸了摸下巴,突然想起來一人了,「有倒是有一個,可是此人待人十分無禮,鼻孔都長到額頭上去了,連秀才老爺都敢辱罵,數百士人南下,
沒一個喜歡他的。」
鄭天賜突然一樂,這不就是傳說中的恃才傲物的千里馬嘛,「此人是誰,快帶我去見見。」
嘉定道學,天工院中。
這個學院,是莫子布讓北大年和洛坤的兵工廠捐款成立的。
話說我莫大將軍魔下的產業一直沒人來精細化打理,現在還處於野蠻生長的階段,工廠搞得跟一個政府部門似的。
而原本莫子布設立天工院,是想數學、物理、化學一起上的,結果明算沒幾個人看得上。
倒不是現在的中國沒有鑽研數學的人才,而是這樣的人才,莫子布還無法招攬到。
肯過番到南洋的,絕大部分只能說識字,四書五經有個大概的了解。
他們連八股文都還搞不明白,指望他們鑽研數學,那是想多了。
物理學倒是人很多,但由於莫子布取了一個格物的名字,導致很多人以為這玩意是研究陽明心學的。
這可熱鬧了,大陸上有文字獄,不方便發表意見,到了南洋就沒這麼多顧忌了,格物科中幾乎天天吵架不是因為物理學吵架,而是儒家漢學派與明清學派的大吵,前者大致可以視為宋明理學,後者則大致可以看成陽明心學的奇怪傳承。
至于丹化科,只有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小貓三兩隻,然後就是這個被屬官稱為眼高於頂的怪人。
不過當天賜被屬官引入丹化科的時候,頓時被眼前的情況驚呆了。
他還以為沒什麼人,結果整個丹化科十四間大屋中,到處都是人。
屬官可能也很久沒來了,他翻了翻花名冊,丹化科中確實只登記了七八個人啊,怎麼現在這麼多人了。
他有些尷尬的正要開口解釋,怪人已經身著短衣短褲過來趕人了,果然是一副鼻孔都長在了額頭的樣子。
「胡鬧,誰讓你們進來的?
車國重地,到處都是硫磺硝石,還身看長袍,也沒有人檢查身上是否有火種,萬一爆燃,誰他媽的都別想活著。」
鄭天賜大怒,手一抬就要訓斥,但突然看到對面的怪人一副汗毛都立起來了的樣子,頓時就住了。
陶歸一冷汗都要下來了,面前這個可能是嘉定總理的人竟然穿著緋袍進來了。
這可是綢布製成的,摩擦之後非常容易起火,而這房間裡,存放了大量的火藥,萬一真出點事,那就大條了。
「別動,慢慢往後退,往後退!」陶歸一僂著腰,做著奇怪的手勢,
聲調更是奇異無比的指揮著鄭天賜慢慢往後退。
鄭天賜一時也有些被他嚇著了,不由自主的由著陶歸一的指揮,慢慢退了出去。
直到幾人退出了屋子,陶歸一才長長鬆了口氣,「藩台大人,丹化科中存放了火藥,任何身穿絲綢衣物的人,都不可以進入。」
鄭天賜被氣的臉色通紅,這位爺掌握河仙三十四年,現在又做了嘉定總理,加上人老了,總有些老小孩脾氣。
他可沒有莫子布後世經過電影電視中成百上千次禮賢下士模板的薰陶,
當即就對眼前這個小矮子很是不滿了。
不過,鄭天賜還是忍著最後一點氣,沉聲問道:「尊駕祖籍何處?祖上何人?」
陶歸一聽著鄭天賜的話,心也有些涼了。
這是盤道問祖呢,若是祖上是名人,可能待遇好點,要是出身寒門,對面這人很可能就要發作了。
不過好在,陶歸一還有點家世,當即有些淡漠的回答道:「在下浙江會稽人,曾祖乃是通微真人陶存齋。」
通微真人陶素,號存齋,清代著名道家真人,活動於康熙時期,官至兩淮鹽運使,好丹藥,通丹法。
這個名號要是放在江浙,絕對是響噹噹的人物,哪怕他已經去世五十年了,但誰都要給他子孫幾分面子。
只可惜,這是在南洋嘉定,鄭天賜熟讀經典,好詩詞文章,唯獨對道家沒什麼了解。
加上是粵人,關注點大多在兩廣,不太熟悉故國江南的人物風情。
是以,陶歸一以為對面聽到後不說肅然起敬,那也得以禮相待。
結果,鄭天賜想了半天,實在想不起來通微真人陶存齋是哪路神仙。
他覺得自己聽都沒聽過,想來不是什麼名土,當即臉就冷了下來。
以他這身份,剛才幾乎是被人用嫌棄的態度趕了出去,能忍到此刻已經算挺有氣度的了。
這下「確認』對面的小子不是什麼名門之後,當即就要發作。
幸得我莫大將軍有氣運在,鄭天賜剛要命侍衛把這小子從丹化科趕走,
就聽得外面傳來山呼海嘯的歡呼聲。
一直有些病的陳大勝旋風般的沖了進來,幾十歲的人在天賜面前又蹦又跳,歡喜的幾乎癲狂。
「姐夫,姐夫!」陳大勝先大喊了兩聲姐夫,眼中熱淚嘩嘩而落,「子布在順化...打..打了大勝仗,嗚鳴鳴....。
?
陳大勝說到這硬咽的說不出話來了,身後的侄子陳大力則拿著戰報敗大聲對鄭天賜喊道:
「姑父,我興唐軍賴大將軍神武英明,十萬將士奮勇效死,先於順州城夜襲北河鄭主,六千破十二萬,斬首萬級,靖都王鄭森僅以身免。
此戰順化城下,鄭軍三萬精兵全軍覆沒,大將黃五福、丁錫壤等皆被擒殺。
我興唐軍,已經收復順化,得江山半壁了。」
「真的?」這下鄭天賜都直接蹦了起來,他一把搶過戰報飛速瀏覽了一遍,隨便眼帶淚花的仰天大笑。
「蒼天有眼,祖宗神靈保佑!」
鄭天賜這時候哪還管小小的陶歸一,他拉起陳大勝的手,「走,阿勝,
我們到外父神位前,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陳大勝淚眼婆娑,「也該告訴大哥一聲,他受的冤屈,子布已經為他伸張了!」
「六千破十二萬?」陶歸一嘀咕了一聲,「雖然打的是安南軍,但能做到如此,那也能摸到武廟陪祀的邊了。」
嘀咕完,陶歸一看了身邊與他一起配比火藥的莫正松一眼,「大將軍神武如此,真是方才這藩台教養出來的?」
莫正松忍不住想翻白眼,不過想到此人極為精通大將軍所說的丹化之學一到南洋就把火藥配方改進了幾分,還帶出了數十能熟練配比火藥的工匠,把火藥產量提高了三成還多,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大將軍自小就從未聽過公爺一句話,每與之相反。」莫正松想了想,
做出了客觀的評價。
這倒是沒說假話,前身那個傻大個對鄭天賜逆反心理極其嚴重,確實一句話也不聽。
穿越而來的莫大將軍更是有自己的主張,基本也沒聽過鄭天賜的意見。
「原來如此,真是有趣!」陶歸一聽完,暫時把害怕莫大將軍也跟天賜一個樣的擔心放入肚中。
隨即又嘀咕了起來,「這莫大將軍修習煉丹之術似乎是走上了歪路,不講究練,反而不斷在明算上下功夫,有些本末倒置啊!
且再等他幾月,要是還見不著人,不能證我心中所想,那就回浙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