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這下真成仁德公了

  滿清乾隆三十七年,十月二十八,小雪。西元1772年11月22日。

  北河鄭主鄭森在東京城被罵的受不住了,於是點起宿衛番上的三府軍優兵,往西京(清化省永祿縣)而去。

  這一切所反映出來的,其實是鄭主權威開始不斷下降。

  這也是鄭森的父親鄭楹選擇往左,當一個『保王派』的真正原因。

  因為北鄭府僚走過二百年的歷程後,在朝中始終不能擺脫三府軍的挾制。

  在朝外,各地京漢高門通過壟斷知識和科舉舞弊的方式,形成了盤根錯節的官僚集團,他們甚至開始插手地方鎮軍的組建。

  歷史上十幾年後,鄭森的兒子鄭楷不能壓制各方,竟然發生了三府軍殺參從阮露,挾持鄭楷要賞錢。

  然後各地京漢高門各組鎮軍,打著救援鄭楷的旗號攻打東京城的鬧劇。

  幾乎與東漢末年的十八路諸侯討董差不多了。

  這種內外都要失控的危險鄭楹看到了,於是拼命裱糊,還把自己打造成忠臣,希望借著後黎朝不多的威望,一起穩住朝廷。

  只可惜他的兒子鄭森看不到。

  鄭森只看到了在他父親鄭楹的治理下鄭氏又中興了,不但剿滅了阮有求這樣的大盜,連黃公質也被逼到了猛天(奠邊府一帶)。

  現在他自己命黃五福南下滅了百年宿敵南阮,又剿滅了自稱天南帝子的黎維密。

  危機?哪裡有危機?

  所以在鄭森看來,鄭氏已經在他們父子手中復興,如此威名赫赫,武功極盛,殺個黎維禕算什麼?

  結果這一殺,立刻就把北鄭的問題的給暴露了,

  鄭森更是有膽子殺人,卻沒膽子承受責罵,選擇了南下避避風頭。

  冬月初一,鄭森駕臨西京,隨後開始召山西、山南、興化、義安四外鎮統領和清化的正副都領帶兵前來匯合。

  不久山西鎮統領段阮傲,義安統領裴世達,興化統領黃廷體都率軍趕到幾日後,留守的參從上報山南之兵需要拱衛定東京,最好不要調遣,鄭森同意。

  又有清化正督領阮潘上書請求只率外鎮之兵前來匯合,內鎮之兵需要彈壓地方。

  此時的清化由於太重要,被拆分成了內外兩鎮,設正副督領分別控制。

  鄭森考慮到外鎮才是清化精兵所在,又確實有彈壓地方的需要,於是准許。

  於是冬月初五,清化正督領阮潘率清化鎮兵四千趕到,至此鄭軍幾乎都匯集到了西京。

  出發時,鄭森帶走了東京城大部分的三府軍優兵,共一萬二千人。

  義安、興化和清化外鎮共一萬鎮兵,都是剛剛剿滅黎維密的,士氣旺盛。

  山西之兵七千,本來是要去剿滅黃公質的,如今也被鄭森召了過來。

  於是,鄭森帶著身邊的優兵和鎮兵(也叫一兵),總計有兩萬九千,加上他的親隨護衛之軍,正好三萬。

  其餘民夫、丁壯等等負責轉運糧食,運送器械輻重者,也有近五萬人之多。

  這個規模,在北鄭的歷史上,是非常罕有的。

  只有當年北鄭南阮互相爭鬥最激烈的時候,才會出動這個規模。

  可是人一多,消耗就海了去了,侍郎武陳紹勸鄭森道:「如今國家四處用兵,實未有一日修整。

  前年、去年北河之地皆有所歉收,近屯大兵八萬在西京,各地供給困難,勞民傷財,實不可取。」

  鄭森把眼一斜,「我豈不知軍糧供需之大,但消滅阮氏一統大南機會近在眼前,些許糧草還捨不得。

  就算北河供應不足,還有廣南之地,吾手提十萬雄獅,還不能就食於廣南嗎?」

  鄭森不是傻子,他當然知道軍需供應非常緊張,但他鄭氏不是大王而是偕主。

  他這主出京,不把精兵都帶在身邊,難道要留給其他有心人嗎?

  只不過斥責完武陳紹,鄭森馬上就感受到了壓力。

  這三府軍跟著他從東京出走,離開繁華之所,到這西京偏狹之地。

  而且西京比東京小了很多,導致很多三府軍都沒法駐紮在城內,只能在曠野紮營,加上供應緊張,因而怨聲載道。

  於是這些驕兵開始鼓譟起來,大吵大鬧要鄭森放賞。

  而清化和義安的鎮兵跟這些三府軍是鄉黨,看著三府軍在鬧事,他們也學著加入了進來。

  消息傳來,鄭森可不敢怠慢,因為越南的清化和義安兩省,自古以來就是武德充沛的革命老區。

  放到中國,這兩方就相當於河西隴右和幽并二州,歷來是出精兵又愛鬧事的區域。

  安南歷史上,不管是農民起義還是藩鎮割據,亦或者有大氣運者入主東京為王,基本不是在清化起事,就是在義安起事。

  想到這些,鄭森只能給三府軍每兵放賞一貫,清化、義安的鎮兵放賞十陌。

  此時的北鄭幣制混亂。

  貫、、陌、兩、錢等單位混亂通用。

  一貫錢大約等於一兩銀,一錢銀值兩陌,但是一貫錢卻又只值十六陌。

  這完全就是政府用來坑害百姓的使倆,他們通過複雜的換算,在表面的稅率上狠狠地多收。

  而同時,北鄭境內鑄幣則更加混亂,官方鑄造的要分新錢和舊錢,各種年份的質量都有差別。

  同時還有大量豪門鑄造的假錢,以及勾結官府私人鑄造,連假錢都算不上的極劣質錢幣。

  最慘的銅錢一貫,僅僅只能值兩錢銀子。

  所以,聽到是賞錢一貫,三府軍又開始鬧事了,因為凡是用貫和陌的,

  必定是給銅錢。

  「叼阿母!」一個隊卞吏手持短刀大罵,「咱們出京護衛國主走了幾百里路,就值這點爛錢,把咱當要飯的呢?

  鄭森在城內聽到城外的鼓譟,心裡嘩嘩的流血,極度無奈的他,只能下令把一貫錢換成一兩銀。

  而得到消息的山西、興化的鎮兵也開始不滿,他們也要放賞,鄭森毫無辦法,只能繼續放賞。

  最後按照三府軍給一兩,鎮兵給五錢,都給銀子,才把事情給壓下去。

  此時的安南,由於缺少出口的拳頭產品,國內的白銀是非常珍貴的,鄭森這一下就花了二三萬兩白銀,心裡疼的都快淌血了。

  他感覺自己不能繼續再呆在西京,必須儘快南下,把這些痛苦轉移到順化的廣南人身上去,於是便開始不斷派人催促黃五福準備好錢糧與物資。

  而隨著鄭森的催逼,順化的廣南百姓這才感覺到什麼叫做占領軍。

  黃五福本來是下令出動軍隊去找廣南的高門『借』一點,但下面的兵丁,哪管你這些他們出了順化城立刻就開始放搶,不給米不給錢就燒你們的房子,殺你們的人。

  豬羊雞鴨更是直接牽走、甚至寶貴的耕牛很多都被牽走殺掉,至於姦淫,那就更常見了。

  鄭軍在三十日內超額完成任務,上繳軍糧十三萬石。

  但實際上順化以北和以南的鄭軍控制範圍內,高門與百姓的損失最少高達三十萬石以上。

  數萬女性被姦淫,數萬男丁被抓為壯丁,被殺死者都有五六百,簡直一個人間地獄。

  見識到了鄭軍的殘暴後,順化的廣南百姓開始大逃亡,潮水一般的湧向莫子布的控制區域。

  形勢逼得我莫大將軍也不得不北上,他將幕府大本營選在了有險可守的沱囊(峴港),盡力延緩難民大潮對軍隊的衝擊。

  「大將軍,實在太慘了,北河兵簡直不是人。」」

  有多慘呢,慘到吳廷恕這樣的奸臣都看不下去了,他紅著眼睛進來向莫子布報告。

  而等到莫子布在文武官員的簇擁下出城視察的時候,只見到在沱城外,漫山遍野怕不得有數萬百姓,拖家帶口的奔了過來。

  他們當中好多人由於逃難匆忙,全家上下的家當就只有幾件衣服,有的翻山越嶺走了五六十里路一口飯沒吃,餓的幾乎脫形。

  雖然有大量的孩童,卻聽不見多少哭叫的聲音,因為很多孩童都被餓的奄奄一息了。

  他們逃走前,北鄭已經把這些人家裡任何值錢的都給搶走,他們是空著手逃命的,根本沒有糧食。

  一個餓的神情恍惚的孩童,跌跌撞撞的走到莫子布的身前。

  在最高只有二十來度的冬日,他赤裸著上身,全身被泥垢覆蓋,頭髮扭結成一團,像是一頭栽進泥地里又被撈起來的猴崽子。

  別說看出他是男孩還是女孩,你甚至不注意都很難認出他是一個人。

  突然看到身看青衣的莫子布,小孩子顯然被嚇了一大跳,他本能的要哭泣,但張了張嘴巴,虛弱使得他一點哭聲也沒發出來。

  不遠處可能是小孩祖母的女人也看到了莫子布,畏懼使得她不敢過來搶奪,只是把頭不停在髒兮兮的泥水地裡面磕,做無聲的乞求。

  一陣冷風吹來,這幾天溫度比較低,哪怕在順化這種標準的熱帶,下午也只有了十幾度左右。

  隨著這陣冷風而來的,除了被吹得到處都是的惡臭,還有人群的瑟瑟發抖。

  「是駙馬爺,是駙馬爺來了!」突然有人看到了莫子布的旗號和身後的衛兵。

  隨著呼喊聲,大量百姓涌了過來,他們渴求的看著莫子布,哭聲震天,

  就連爬不起的人,也在地上呼號著,似乎是看到了親人一般。

  唉!莫子布長長嘆息了一聲,看到這種情景,哪怕他們是安南人,但莫子布還是覺得有點太慘了。

  「附馬爺救命,駙馬爺救命啊!」最初只有幾個人在喊,不一會就變成所有人山呼海嘯的請求。

  這些廣南人在被鄭軍瘋狂躁之後,突然想起了一直流傳的忠義駙馬戲碼,把莫子布當成了青天大老爺和最後的希望。

  人群中一些讀書人和小官吏也撲了過來,跪在莫子布面前訴說北河兵的殘暴,要莫子布給他們做主。

  而我莫大將軍,這下算是真的被套牢了。

  如果沒有這個名聲,他還可以不管,但是有了這個名聲,沉沒成本就太高了。

  「鄭慶、黎光憲登記人口、劃定營區,安撫人心,準備放飯救濟。」

  『武仁,你帶著邊和團負責維持秩序,嚴禁搶劫、毆鬥和欺負婦孺。」

  「劉知三,開軍糧五百石,布匹、鹹魚、果乾都準備點,先把人救下來再說。」

  「武世秀,派人去通知陳光耀和武文勇,讓他們擴大警戒範圍。」

  人啊,還是逃不過自己的良心。

  若是沒看見,莫子布自然就可以當做沒發生,但是親眼看見了,一般人就很難再下得了狠心,更何況這些人又把你當成了依靠。

  隨著莫子布的一道道命令,歡呼聲震天響起,不知道多少顆腦袋起起伏伏的在向莫子布磕頭。

  駙馬爺仁德的呼喊聲,也響徹沱囊城外。

  莫子布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儼然愛民如子的大老爺般四處視察各項救濟工作展開,與百姓親切交談幾句。

  還從這些難民中選了百十個能讀能寫的,充做暫時官吏,一時間,更是贏得了鋪天蓋地的讚譽。

  只不過等回到沱城頭後,莫子布的臉色就垮了下來。

  經過這兩年的戰爭,從歸仁到順化,到處已經被糟蹋的不像樣子了。

  除非莫子布願意像鄭軍這樣直接開搶,不然根本弄不到多少糧食,他現在的軍糧,都還在等著遙羅和嘉定的大米呢。

  而城外的這些難民,一頓起碼就要消耗三四百石的糧食,一天就是一千多石,且人數還在增加。

  每多一天,就是一天負擔。

  不過戶曹參軍吳從周不這麼看,他笑著對莫子布說道:「大將軍仁德之名,不久就要傳到順化乃至北河了,到時候,人心盡歸大將軍矣。」

  莫子布在親近眼前,也不做姿態了,苦笑一聲說道:「人心固然是好,

  也是我之所欲,但對目前卻沒什麼用處。

  現在軍糧緊張,不知道要養著這些百姓到幾時。」

  吳從周細長眼晴一眯,「怎麼會沒有用處呢?大將軍請看城外,北河兵將丁壯抓走,空餘數萬婦人,豈非天賜之!」

  嗯?莫子布看向吳從周,心裡已經有了個模糊的想法,「參軍說說看,

  這些人該如何用?」

  「聽聞大將軍的安戴之地,物產豐饒、地廣人稀,如今已有客家、閩南百姓二十餘萬,但其中婦人不過一二萬,余者皆是丁壯。

  而此處婦人恐怕有二三萬,豈不是天作之合,哪怕就是孩童,那也是大有用處。

  六七歲就能幫著幹活,八九歲就是個小大人,十二三歲就與成人無異。

  成年後男孩可耕可戰,女孩又可嫁人,這都是大王的丁口勞力啊!

  且安南女子多多少少也受了些聖人教誨,懂得一些綱常倫理,豈不比占婆、高棉、暹羅女子好上百倍!」

  莫子布倒不是沒想過這個,而是覺得這樣做有些乘人之危,他思索了片刻,還是搖頭說道:

  「安戴離此數千里,一旦分離,就再無相見之日,她們已經如此悽慘,

  我於心何忍。」

  吳從周奇怪的看了莫子布一眼,馬上又垂下了目光,他有點看不清這位大將軍了。

  看他對待占婆人和西山軍餘孽,心可夠狠了,殺頭,捕拿為奴,幾萬占婆女子被他跟豬羊一樣,說裝船送走就送走。

  搞得歸仁、富安、平順、平康四府人口十不存一,怎麼這會又仁慈起來了?

  不過腹誹歸腹誹,表面上吳從周還是把手一拱讚嘆道:「大將軍真仁義玄德也。

  不過這些婦孺要是大將軍不讓她們去安戴,那就是死路一條了。

  眼看戰事又起,她們失去了父兄丈夫,在這亂世,自己是斷斷活不了的,大將軍現在讓他們去安戴有個家,才是天大的恩賜。」

  莫子布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就算他養的起,但又能把這些婦孺養到什麼時候。

  這個時代可不是後世那個女人獨自也能生活的時代,沒了男人的庇護,

  沒有任何女人可以活得下去,耕地耕不動,自衛的能力也基本等於零。

  確實自己要是不安排他們的話,這些婦孺的命運,將會極難。

  吳從周看莫子布還在考慮,於是繼續勸說道:「以後若是他們的父兄丈夫被救了回來僥倖沒死,那就從北河抓些女子給他們。

  有父兄在的,就給些錢財買,想來他們也願意。

  萬一跟丈夫在一起的,那就讓丈夫進軍中效命,死了就安排他們妻女去好人家,不死以後反正地也空出來了,給他們多分點地就是。」

  莫子布點了點頭,人家都分析到這份上了,他還要矯情,那就是不知好歲了。

  於是,他立刻讓吳從周的戶曹和由他監管的刑曹官吏們去辦理。

  幾天後,結果讓莫子布大為震驚,因為這些在他看來有些苛刻的條件,

  反而得到了更多的讚譽和歡呼。

  失去了父兄丈夫的婦孺們正在擔心未來的命運,現在得到了肯定的安排,心中頓時有了指望。

  逃難逃的一無所有的男人們,也願意讓自己的姐妹女兒遠嫁,換得一筆錢和大戰結束後的土地,讓全家能得以生存下去。

  哪怕就是妻幾在身邊的男人們,也覺得莫子布幫他們養著妻兒,他們為莫子布賣力是個很公平的買賣。

  在他們看來,死了妻兒也有條活路,不死好日子還能回來,那還有什麼可以猶豫的了。

  這副場面,徹底擊碎了我莫大將軍身上帶著的最後一絲,來自和平與生產力相當發達後世的矯情。

  他更加清楚的認識到了,在歷經三次工業革命帶來的生產力大爆炸前。

  吃飽喝足、無論災年荒年都至少不擔心被餓死,對於人類來說,已經是前所未有的好時代了。

  後世人身上的牽絆與矯情,在這個人命比狗稍好,但絕對趕不上戰馬耕牛的時代,根本不值一提。

  兩天後,行軍司馬武世秀與兵曹參軍鄭龍前來報告,兩人認為這些安南婦人非常珍貴,不能隨便分發下去。

  用武世秀的話語來說,如今安戴地區的婚戀市場中,哪怕是遙羅女人都是搶手貨。

  就是上次帶過去的兩萬多占婆婦人中,有些黑番婆都找到了人接手。

  這些安南婦人懂得一些儒家綱常,能吃苦耐勞,勉強還能聽懂一點點的粵語,所做飯食與粵人相近,耕種亦是好手,與唐女相差無幾了,是很寶貴的資源。

  莫子布一想也對,於是立刻下令,這些婦人按照武世秀和鄭龍的建議按照軍功賞賜給戰士。

  至於這些戰土是選擇贈送給兄弟、親朋好友,還是選擇高價轉讓,那就是他們的事了。

  節約了一大筆軍功賞賜的莫大將軍心情極好。

  隨後冬月十二,從暹羅和嘉定來的大米趕到,一次性就運了八萬石,糧食危機完全緩解。

  莫子布於是一邊讓這些糧船把婦孺運走,一面積極開始布置準備北上順化。

  他估計鄭主的大軍已經快要南下了,於是準備先於鄭主大軍到達之前,

  打一打順化,讓鄭軍來的更匆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