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惠額頭上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雖然沒想到是自己成了目標。
但還是明白,不趕緊突圍出去,等這些紅衣兵布陣完成,挖了壕溝,設置了拒馬,那就真要被死死圍在城中了。
因此,被迫退回到安仁城的阮文惠,立刻意識到了自己衝出城去的黃金時機,最多兩刻鐘。
『升起我的大旗讓阮明敏看到,他一定會回來的。」
阮明敏歷史上被阮惠賜予了西山朝宗室的身份,用了阮氏兄弟的墊字,
改名為阮文雪。
此人正是西山朝的七虎將之一,作戰勇敢,此時與阮文惠關係極好,因此阮文惠才敢斷定,阮明敏看到大旗後,一定會沖回來。
「武文壬,你去集合將士們,告訴他們我阮文惠與他們一起沖在最前面,打垮那些紅衣兵。」
武文王看看高高飄揚的大旗,雙手一個抱拳,「將軍,讓末將穿你的甲冑吧。」
阮文惠遲疑了一下,裴得宣在旁邊一揮手,立刻讓阮文惠的親衛將他的甲冑拿來給武文壬穿上了。
果然,一路狂奔出半里地的阮明敏控制住了隊伍,然後就看見了阮文惠的大旗,他有些面紅耳赤的對士兵們喊道:
「自我們跟隨三將軍,戰無不勝,從未有過拋下同袍之舉,更別說還是主帥被圍,所有人集合,我們一起去把三將軍救出來。」
士兵們也有人喊道:「失了主師逃回去也是軍法從事,左右不過是挨一刀,還不如戰個痛快。」
王無病舉起望遠鏡看了一會,敵軍確實是精銳,被趕跑後,竟然還敢返回來救人,陣型還挺嚴整。
「把東南側的口子打開,全力阻擊返回來的敵軍,發信號彈,讓龍營的騎兵準備攔截。」
由於穿插的時間太緊,元從近衛團並未攜帶重武器,也未帶上志願兵和民夫,因此全員輕火力且只有九百多人。
而元從團的陣線一移動,阮文惠就在城頭上看到了東南邊這個缺口。
會不會是陷阱這個問題在他腦海里浮現了一秒,隨後就被忽略了。
現在情況緊急,必須馬上衝出去,哪還顧得上陷阱不陷阱的。
裴得宣在阮文惠的身後眺望,隨後他悄悄抹了抹頭上的冷汗。
東南方的缺口確實是有,可是要從城門衝到那個缺口去,周圍可都是密密麻麻的火兵。
從這個通道走一遭,不死也得掉層皮。
他裴得宣是個儒士,雖然不是大陸上那種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讀書人,
但也不是阮文惠這樣的天生戰將。
阮文惠他們或許可以衝過去,但他裴得宣大概率是沖不過去的。
正在此時,城南的邊和團炮打完了開始進城。
裴得宣把牙一咬,對阮文惠說道:「三將軍快走,我去城南組織抵抗能拖一會是一會。」
阮文惠臉上浮現出了痛苦的表情,小年輕自舉義起就一路順風順水,結果沒想到剛剛一上強度,就吃了個悶虧。
這裴得宣是他最看重的文臣,又是歸仁大族子弟。
阮文惠還想著閒下來就娶了裴得宣同母異父的妹妹范氏蓮,以此獲取歸仁第一和第二大姓的支持。
結果在這安仁城,稀里糊塗的就要把裴得宣給折在這了。
不過時間容不得他猶豫,武文壬等人當即就簇擁著阮文惠走下城牆,裴得宣也趁機帶著幾個裴家子弟,頭也不回的就往城南跑去。
咚咚咚咚的急促鼓點聲中,阮明敏帶著西山軍九百餘人向前,他們分三陣。
兩翼各只有百餘人。
中間六七百人是主力,前排一百人手持燧發槍,後面的兩百人則拿著腰刀藤牌,組成了每陣三百餘人,前後相隔二十來米的兩小方陣。
雙方的鼓點基本相同,戰法也差不多,唯一的區別就是西山軍火兵的兩側和後面是肉搏兵,而元從團中隱藏著大量的擲彈兵。
八十米了,只聽得鼓點驟歇,一聲聲極為響亮,類似天鵝鳴叫的長聲號角響起,西山軍大喊一聲,集體止步。
隨後密集的火打響了,鉛彈激射而出,元從團開始稀稀拉拉的有士兵栽倒在了地上。
打完了火的前排西山軍吶喊一聲,將火扔到地上,拔出腰刀就開始衝鋒。
他們沒有刺刀,所以只能額外裝備腰刀作為近戰武器。
而這下,輪到元從團開火了,也是一聲長長的天鵝號角,雙方都師從紀效新書,因此鼓號聲基本相同。
同樣是排山倒海的一輪齊射,狂奔的西山軍頓時倒下了十餘人,不過他們沒有崩潰,而是立刻向兩翼分散,企圖從側面衝過來肉搏。
元從團喇叭聲猝然響起,第五排手持燧發槍的步兵立刻分散出列,向兩翼增援,隊伍橫面陡然變長,
六十米,再次天鵝號角聲響起,同時還伴隨著急促的鼓點,全軍大呼一聲,停下了腳步。
元從團前三排步兵呈三段擊站立先後開火,聲震屋瓦。
西山軍雖然也停下來開火,但他們的組織度完全不能和元從團相比。
元從團連射三輪,西山軍只打出了一輪齊射後,射擊的密度就跟不上了。
看著成片的士兵翻倒在地上,阮明敏嚎叫一聲,抽出腰間的長刀:「衝過去,跟他們肉搏!」
已經被排槍齊射打的死傷慘重的西山軍聞言如聽赦令,呼號看就開始衝鋒。
「不知死活!」王無病大罵一聲,「王無楚,讓的擲彈兵連出擊。」
漫天黑煙中,王無楚帶著第一近衛擲彈兵連上前了,無數的炸彈飛過線列步兵的頭頂,朝著正在狂奔而來的西山軍砸去。
「轟隆隆!」橙紅色的火光四處響起,一個西山軍舉著藤牌,張著大嘴大口的呼吸著,他看著遠處黑煙中閃爍的火光,一點也沒有害怕。
因為按照他以往的戰鬥經驗,只要衝過去,對面就崩潰了。
可就在此時,一聲巨響在他面前兩三米處突然爆響,火光產生的衝擊波幾乎肉眼可見。
噗的一聲脆響,土兵舉著的藤牌瞬間成了篩子,無數細小的鐵屑、瓷片透過藤牌,濺射了士兵一臉,
他慘叫一聲丟掉藤牌和腰刀,雙手捂著臉就在地上翻滾嚎叫了起來。
而他後面的一個傢伙更倒霉,他跑著跑著腦袋上挨了咚的一下,頭昏腦漲的同時,他一把抓住了一個從頭上滾落下來的東西。
定晴一看,魂都沒了。
這特麼可不是一塊石頭,而是一顆黑乎乎的炸彈。
魂飛魄散的西山軍土兵十分懊悔剛才的動作。他如果不接的話,這顆炸彈會落到他身前,大不了把他大腿炸沒一塊肉,可是他現在接了,那就死定了。
轟的一聲,士兵雙手爆成了一團血霧,人在地上滾了兩圈,就沒了聲息。
而爆炸聲剛剛停歌,火的射擊聲又響了起來,元從團的士兵已經能在高度緊張的戰場上,打出兩到三發的射擊速度了。
沒有三倍以上的兵力優勢,根本不可能沖開他們由炸彈和鉛彈組成的火力網。
這些西山兵是阮文惠親自挑選的精兵,但那也只是相對西山軍而言的,
他們做不到視死如歸,甚至連勇往直前也要打個引號。
於是在元從團的火力打擊下,最前面三百人很快就潰退了下來。
阮明敏大驚失色,他沒想到前排三百多打三百多,會這麼快就頂不住了而就在他還沒想好是不是讓手裡的三百預備隊也上的時候,只聽對面一聲海螺號角響起。
元從團的士兵齊聲大喝:「虎!」
王無病手持金色飛虎小旗,猛地朝前一揮,「近衛軍,衝鋒!」
「虎!」元從團的近衛軍再次大呼一聲,橫隊猛地展開,五百人頓時如同遮天蔽日一般,他們端著燧發槍,將速度提到了最快。
「十五丈!」阮明敏大聲吼叫了起來。
他知道對面這種精兵的衝鋒非常不好應對,除非你能在十五丈,也就是五十米左右的位置,對他們進行決定性的打擊。
西山軍的低級軍官也跟著豪叫了起來,每個士兵都聽到了十五丈再開火的命令。
但是,當他們看著迎著陽光,如同一片火紅色海洋鋪天蓋地而來的興唐軍時,別說控制手指十五丈再齊射,好多人連尿都快夾不住了。
咚咚的腳步聲,仿佛天神踩在地上發出來的一般,感受著這份極致的恐懼,一個年輕的西山軍士兵在褲襠一熱的同時,哭著扣動了扳機。
啪,輕輕一聲槍響,小小的黑煙一噴。
然後事情就不受控制了,里啪啦的響聲先後響起,何止沒有十五丈齊射,甚至就連齊射都沒做到。
阮明敏難過的閉上了眼睛,然後一扯韁繩,馬兒噴出一股白氣,他帶著身邊的親信,搶先離開了戰場。
但戰鬥並未馬上結束,土兵們沒發現主將已經跑路,他們扣完了扳機後,習慣性的按照以往打法,嚎叫著開始衝鋒。
然後,他們就真正在十五丈的距離上,感受到了一輪真正的齊射。
隨著天鵝長號響起,元從團的近衛軍前排扣動了扳機,鉛彈帶著氣浪,
瞬間讓衝鋒西山軍冷靜了下來,前後栽倒者不計其數。
當他們看到紅色身影穿過黑色煙霧出現的時候,基本沒人抵抗了,所有人都在撒腿狂奔。
而就在王無病擊敗阮明敏的時候,阮文惠也集中四百人,開始出城突圍。
阮文惠先用三百人突擊防禦他們出城的兩百元從團近衛軍,期望能用人數優勢打開缺口。
但元從團的近衛軍穩如老狗、堅如磐石。
阮惠出動三百人沖了兩撥,直接就沒了六十七人,於是他只能在槍林彈雨中,被護衛著從缺口邊打邊撤。
元從團的近衛軍則在陳光祖的率領下窮追不捨,不斷將落後的西山軍士兵打死。
等到阮文惠從缺口通過的時候,阮文惠的四百親衛只剩下了不到兩百人,死傷慘重到阮文惠的眼圈都紅了。
但他的噩夢才剛剛開始,勉強擺脫了陳光祖的追擊,狂奔到一條小溪處,還沒來得及喘口氣。
一陣馬蹄聲響起,龍驟近衛騎兵營的一百五十名驃騎兵趕到了,
這些驃騎兵中有八十名法蘭西老兵,其餘都是莫子布費盡全力搜羅出來的馬術不錯的華人。
他們出現的太過突然,以至於阮惠等根本來不及列陣,稀稀拉拉的射擊,也沒對這些驃騎兵造成多少傷害。
皮埃爾.內伊一手馬刀,一手手,衝到四十多米的距離先用手嚇得西山軍狼狐退開,再貼近猛砍。
武文壬見到興唐軍還有騎兵,知道自己這幾百人無論如何也跑不掉了。
「帶三將軍走!」他一把將阮文惠推到河邊,然後對幾個親衛低聲命令道。
做完這些,他故意在大旗底下大喊大叫,周圍的西山軍士兵都以為阮文惠還在,也圍著這杆大旗死戰不休。
戰場上人來人往,槍聲陣陣,皮埃爾.內伊自然要以旗幟來確定目標,
因此根本沒注意到真正的目標,已經溜走了。
而在城南,阮文惠預想的抵抗根本就沒發生,裴得宣看到興唐軍進城,
立刻就讓幾個裴家子弟高舉雙手大聲狂呼。
『吾乃大將軍親衛裴長武之兄!」
「吾乃大將軍親衛裴長武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