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清乾隆三十四年,公元1769年六月初一。
就在清緬第四次戰爭即將打響的時候,莫子布趕到了吞武里城。
今天的吞武里城花繁錦簇,才完工不久的新都,各處都掛滿了珍貴的絲綢作為裝飾。
平日裡難得一見的白象,也一頭頭嘶鳴著出現在了街頭。
除了百姓以外,最多的則是和尚,似乎全暹羅的僧侶都到吞武里來了。
而之所以這麼多人來,是因為今天,是鄭信正式加冕為暹羅王的日子。
在莫子布搞定土瓦和丹老,成功麻痹了白象王的這段時間裡,鄭信先後討滅了六七股大大小小的割據勢力。
其中最大的兩股,就是阿迦達王胞弟昭披邁和北邊的披耶彭世洛。
其中昭披邁被鄭天賜擒獲,送到鄭信這邊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具屍體了,這屬於雙方的心照不宣。
披耶彭世洛則在三月前被討平,彭世洛城回到了遙羅的懷抱。
披耶彭世洛在城陷之前急火攻心病死了,少量親族和親信逃往了萬象,
依附於萬象王。
至於另一位割據者拍凡和尚,他實際上並非傳統的遇羅人,而是在遙歲和萬象之間玩邪教的宗教人士。
手中的暹羅領土只有一小塊,其餘大部分屬於萬象王國。
拍凡和尚也不像昭披邁和披耶彭世洛那樣,有強烈的與鄭信爭奪暹羅王位之企圖,因此暫時可以不管。
是以,除了還被緬人占據的達城、甘烹碧和半獨立蘭納王國以外,鄭信基本上收復了阿瑜陀耶王朝的絕大部分土地,還多了莫子布拿回來的小丹那沙林地區。
可以說,憑藉趕走緬軍,拯救災民,收復國土這三大功勞,鄭信完全可以建立一個新王朝了。
於是,六月初一這天,在所有人的推戴下,鄭信乘坐一頭巨大的白象趕到王宮東側的王室寺廟。
他按照暹羅的習俗,在釋迦牟尼像之前,發誓維護佛陀在遙羅的榮光,
保護每一位遙羅百姓。
然後登上由無花果木製成的波羅威陀蓮台,接受文武大臣、高級僧侶以及百姓們的朝賀,正式登基稱王。
鄭信王號『頌律拍昭恭吞武里意為至尊無上的吞武里王朝聖王。
定吞武里城為首都,改名為『古隆吞武里室利摩訶砂巫陀羅都由於吞這個詞在暹羅語中,就有財富的意思,所以新都意為佛法護佑的金銀財寶匯聚之都。
說實話,真的挺俗的,作為一國之都這名字聽起來太粗俗直白了,但卻正與暹羅百姓的文化水平匹配。
此外,鄭信也正式冊立了王后,詩詩的母親,暹羅的潮州後裔豪門吳氏之女吳萱成為了王后,尊號宮鑾銖武里乍。
大封功臣的第一位,仍然是莫子布。
這是一個力排眾議的結果,不是沒人反對,相反,反對的人很不少,但鄭信還是堅持以莫子布為功臣之首。
而莫子布這個功臣之首,也絕對有底氣當,鄭信把他的功勞一件件擺出來之後,哪怕就是通,也沒法反駁。
於是,莫子布被鄭信從披耶普爵位昭披耶,稱昭披耶室利摩訶安戴。
室利摩訶是梵語的音譯,室利可以翻譯成大,摩訶可以翻譯成有功德的,吉祥的。
合起來意為大功德大吉祥者,同時也是佛教吉祥天女的名字。不過用在莫子布這,摩訶主要還是指功勞。
同時由於在梵語文化中,室利摩訶的尊號,一般是王者才能擁有。
於是,昭披耶室利摩訶安戴,就可以翻譯為功勞絕大的安戴親王,或者大功臣安戴親王。
冊封完莫子布之後,出乎他意料的,鄭信冊封的下一個人,不是通,而是披耶碧武里鄭敏成。
他的披耶前面,也被加上了象徵王的昭。
鄭信對外的解釋,一是為了獎賞鄭敏成的功勞,二是為了懷念、告慰鄭敏成的父親。
這位暹羅最著名的潮州納真後裔,披耶碧武里鄭泰,在對抗雍籍牙、白象王兩代緬王戰鬥中始終沖在第一線,最後以身殉國。
但莫子布明顯感覺到了,這事情沒有那麼簡單,這好像是針對通的一次安排。
嗯,莫子布這麼以為,也無可厚非,因為他不知道,正是因為他的出現,已經大大改變了時間線。
歷史上,洛坤王家在治下馬來土著騷亂後,就一不振了,華人陸陸續續離開了洛坤。
留下來的這個權力真空,則被原本屬於洛坤王族支系,一個從山田長政刀下逃得性命的遙羅人占據。
他趁亂從阿瑜陀耶城帶著一些衛兵逃脫,回到洛坤,自稱洛坤王。
也因為洛坤的重要性,鄭信討平貼披碧之後沒有像現在這樣去打披耶彭世洛,而是南下打洛坤。
而披耶碧武里鄭敏成,就在這場戰爭中陰溝裡翻船,作為大軍主帥的他,在重重保護中非常意外的被流彈擊中戰死。
這個人,對於鄭信其實是非常重要的,因為他可以彌補鄭信身份上的缺陷。
因為鄭信實際上不能稱為納真,他是個父親從大陸來的商人,是出身在遙羅的第一代華人。
比如昭披邁之前就以中國商人之子來稱呼鄭信,意在說明他不是遙羅納真。
那什麼樣的是納真呢?
得是家族已經在暹羅紮根數代,至少祖父這一輩是出身在暹羅的,最好還得是在暹羅做官的,這樣有華人血統的人,才會被稱為納真。
比如鄭敏成,他就是標準的父系納真,比如通,他就是標準的母系納真。
而鄭信,他現在的身份,其實仍然是華人。
這導致了納真集團在追隨鄭信上,一直有點若即若離,昭披邁摩下仍然有大量納真擁護,就是明證。
歷史上鄭敏成戰死之後,鄭信就失去了招攬納真效忠的一桿大旗。
加上彼時通以其能力,逐漸成為了鄭信魔下文武方面都不可或缺的那個,為日後他造反,提供了人心基礎。
而這個時空,鄭敏成沒有戰死,他不但分流了大量原本投靠通的納真,
同時,他還有一個巨大的優勢。
那就是,鄭敏成打仗的手藝一般般,可他出身名門,祖上五六代人都是披耶,在暹羅樹大根深,有這樣的家族,使得他他從小就是被當成治理地方的藩主培養的。
可以說,鄭信和通兩人在鄭敏成面前論出身的話,前者是暴發戶,後者是破落戶。
鄭信和通,兩人都沒受過系統的行政能力教育,這兩人的行政能力,綁一塊也不如鄭敏成。
所以,現在有了鄭敏成這個行政能力很強的世家子弟在,通在鄭信集團中的行政地位,降低了很多。
更慘的是,在軍事上,通完全不能跟BUG一般的莫子布比,望其項背都做不到,只配提鞋。
悲劇的通,本來是個文武全才,可是在鄭敏成和莫子布的夾擊下,表現的治國理政不如鄭敏成,打仗不如莫子布。
硬生生從文武雙全,變成了有點似乎兩方面能力都平平的感覺。
以至於現在從歷史上原本的二號人物,活生生被擠到了四號,
唯一擁有的優勢,就是他們家族系出古老的彭世洛王族,又是母系納真,從出身上來說,最能為暹羅人接受。
果然,冊封完了鄭敏成,鄭信第三個冊封的才是通。
而且通並未拿到他希望的禁衛軍大將職位,而是被封為具有象徵意義的武沙木罕,約等於中國的太尉。
實職則是被冊封為披耶柯叻,鎮守剛剛被平定的,原本屬於昭披邁的地盤。
莫子布看著通那張強顏歡笑的臉,心裡為他默哀了一分鐘。
要是之後真的被鎖死在了披耶柯叻這個職位上,這傢伙的未來,那就一眼能看到頭了。
不過也不一定,鄭信這邊,能治國理政的人才還是少,雖然有了鄭敏成,鄭信也不大可能長期把通放在暹羅東部的高原上浪費。
登基大典完畢,鄭信立刻就把莫子布給召進了王宮。
莫子布左右看了看,宮內多了很多他不認識的人,有些甚至連辮子都還沒剪,心裡立刻明白,這是鄭信老家的親戚來了。
鄭敏成看到莫子布在東張西望,終於把通擊敗了一次的他很高興,過來悄悄說道:
「王昨天還在罵你呢。」
「罵我,罵我什麼?」莫子布有些不解,不過肯定不是真罵,是真罵的話,鄭敏成不會這麼說話。
「你派人回故國一通宣傳,現在全潮州上下都知道信成為了遙羅王。
看吧,華富里姓鄭的,只要身體還行幾乎全來了,王正在頭疼如何打發他們呢。」
莫子布恍然大悟,這罵他挨的不冤。
鄭家來了這麼多人不說,而且好多人連辮子都捨不得剪,看樣子其實是準備來要一筆好處,還是要回潮州去的。
這對鄭信來說,這樣的親族完全沒有意義,反而還要威脅他本來就不充裕的財政。
不過鄭信見面了,可一點沒有責怪莫子布的意思。
還是那句話,富貴還鄉,在親族鄉黨面前華麗麗的裝個逼,只要是人就沒有能抵抗住這種誘惑的。
鄭信雖然要付出大筆銀錢,但心裡是非常高興的。
「子布,快過來見見叔爺們。」鄭信拉著莫子布的手,把他介紹給了一票華富里鄭信的親戚,其中甚至還有鄭信的親伯父和叔父以及姑父們。
人是真的多啊!莫子布到最後都記不住誰是誰了。
不過鄭家親戚們見到活的南洋玄德公後,那也是十分興奮,吹捧的話給了幾籮筐。
「子布,長輩們很多要回家了,你這孫女婿可得好好送一份程儀,讓咱家鄉人都知道你這潮州女婿,在南洋也很夠威!」
好傢夥,原來在這等著呢。
鄭信的話一說完,鄭家的親戚們兩眼放光,吉祥話說的跟北京城的旗人一樣流利了。
看著鄭信『殷切期望」的眼神,莫子布只能忙不迭的點頭答應。
打發親戚們下去之後,鄭信用手點了點莫子布的頭。
「你趕緊想個辦法,把你給錢拉人下南洋的規矩給我停了。
你個害人鬼,害得我前天竟然收到了潮州府上下官吏給我寫的信,獅子大開口就要兩萬兩。」
啊!
莫子布這才是真的驚了,我草,我大清的官員們,這不要臉只要錢的勁,也太猛了吧。
竟然敢直接寫信找一個海外藩王要錢,命還要不要了?
莫子布只能說,佩服!
小小坑了莫子布一把,鄭信終於覺得氣順了很多,這才與莫子布聊起了最重要的事。
現在鄭信雖然成了暹羅王,但還差最後一道程序,那就是中央王朝的冊封。
可不要小看這個程序,後世人好像覺得中國在東南亞沒太大的威信,但那是經過滿清、民國劫難後的事。
在現在,紫禁城龍椅上坐著的那位,就是東亞乃至整個東南亞唯一的大皇帝。
雖然偶有挑戰者,日本人也有天皇,安南也有大南皇帝,但那都成不了主流,甚至內部自娛自樂都有人不支持。
可以這麼說,歷史上的鄭信如果早兩三年求得冊封成功,通大概率不敢篡位,至少篡位了,也不敢殺害鄭信。
而這個時空,沒有鄭天賜給鄭信下爛藥,又得到了莫子布的助攻,且逼羅不像河仙。
河仙是阮氏廣南國的藩臣,而阮氏廣南國自己都沒啥法理,法理在河內的黎朝大王手裡,想要冊封基本不可能。
但鄭信這邊好操作,只等配合滿清打垮貢榜王朝,冊封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子布,你覺得大清這一次,能擊敗白象王嗎?」鄭信對於滿清和貢榜王朝的實力對比,完全沒多少把握。
他能問的,就只有莫子布,誰叫莫子布所料必中呢。
莫子布嘿嘿一笑,「岳父,在我看來,乾隆是昏了頭了。緬甸那是什麼地方,山高林密比咱們遙羅的瘴疫還多。
他看似調遣了全國精銳滿蒙八旗,但那些習慣了北地涼爽乾燥氣候的北人,不等接戰,就要病死大片。」
說著,莫子布來到了地圖上,在扼守伊洛瓦底江險要的老官屯和新街兩處要塞點了點。
「我若是白象王,必定在此兩處建立堅固要塞,舉全國之兵死守,哪怕死傷再重也絕不後退。
只要拖到濕熱的九月十月,清軍必定因為瘴疫襲擊和轉運困難,大大降低戰鬥能力。
撤兵和談,就成了唯一的選項了。『
鄭信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他點了點頭,但又突然問道:
「清軍此次動員,至少有四萬人上下,白象王上次慘勝,精兵折損四成,他還守得住嗎?」
「清軍是有四萬,但受限道路交通和滇省的糧食儲備,真正能參與作戰的,也就兩萬人上下。
以白象王的威望和新街、老官屯的險要,應該守得住。」
「哈哈哈哈!」鄭信大笑了起來,「這次朝廷,必須要靠我們兩人了,
若是沒有我們,他們勢必只能損兵折將後退。」
莫子布也笑了起來,這正是天賜良機,白象王要用舉國之兵與清軍對峙,那麼鄭信和莫子布就可以歡快的捅白象王菊花了。
他們兩應該打不過貢榜王朝的禁衛軍,但是打貢榜王朝的二三線部隊,
那還不是手拿把掐的。
這次作戰,打得好的話,不但可以狼狠從滿清一筆羊毛,還能極大削弱貢榜王朝,從緬甸劫掠回來大筆金銀財寶和奴隸,簡直不要太美好。
「計將安出?子布,我已經等不及了!」鄭信滿臉紅,如飲醇酒般。
「兩路出擊吧,岳父自領大兵北上收復達城、清邁,隨後走孟鳩直搗臘成策應清軍。
我領水軍自丹那沙林出發,拿下沙廉、仰光後,逆水而上,直攻阿瓦。
白象王不死,你我翁婿,不得安心啊!」
滅亡貢榜王朝是不可能的,但是弄死白象王,是有可能的。
而且莫子布說的沒錯,必須要弄死白象王,不然等他緩過神來,終究是個禍害。
到時候沒了滿清牽制貢榜王朝主力,他回頭來找莫子布算帳,就會極大牽扯莫子布的精力,打亂他拿下廣南的計劃。
鄭信長吸了一口氣,隨後堅毅的說道:「對,必須讓白象王步莽應里的後塵,若是讓他活著,清軍撤走之後,他必定要再次來侵。
子布,你兵力似乎單薄了些,除了陳聯所部兩千人以外,我把坤阿拍耶勃底的兩千人也給你。」
莫子布搖了搖頭,「不用,我有戰船,穿梭伊洛瓦底江如履平地,士兵多了反而影響速度。
岳父此去,收復蘭納必定是場惡戰,坤阿拍耶勃底的火槍手正好派上用場。
此外軍費若是有些困難,我去找荷蘭紅毛鬼,讓他們借款。」
莫子布當然不會要鄭信的火槍手,因為他有更好的選擇。
兩百不列顛火槍手,正宗的皇家禁衛軍擲彈兵連,還有四百荷蘭紅毛火槍手,也是精兵。
至於費用嘛,莫子布答應帶著他們在伊洛瓦底江平原大大的劫掠,能搶到多少,就看他們自己的能力了。
「那就太好了,不過利息還需壓低一點。」
鄭信臉上浮現出了喜色,他現在的財政很緊張,能得到一筆荷蘭人的借款,那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