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清乾隆三十二年,公元1768年,六月。
此時的北地,已經開始略微有些乾熱了。
這個氣溫對於南方人來說,並不算什麼,但對於北京這種常年秋高氣爽的北地,已經頗有些難受。
按照以往的慣例,北京城到此時就要開始準備皇帝秋狩承德府避暑。
不管皇帝去不去,什麼時候去,但都要準備好。
但現在,所有北京城的男女老少都知道,今年就別提什麼木蘭秋狩了,
小心著點別觸怒了萬歲爺,莫名其妙就丟了腦袋才是真的。
此時的北京城,遠比後世小的多。
由於滿清入關後,將所有漢人趕出了這座城市,雖然後面有所放鬆,但能留在北京城的漢人,依然是少數。
這就導致了北京城面積並不大,遠不能跟廣州、江寧等大城市相比。
街道雖然寬闊,房屋雖然氣派,紫禁城仍然氣魄恢弘,但總是少了幾分活力。
林通站在皇城東安門外,遠遠望去,他總覺得,這座紫禁城,包括整個京師,仿佛是有生命了。
它就像一頭匍匐著,用冷漠眼神審視每一個來客的吊晴白額大蟲。
只有當滿嘴吉祥話能說一個時辰不重樣的旗人,快步走過的時候,周圍的空氣才仿佛活泛了那麼一點點。
林通非常的不適應,他第一次覺得很緊張,仿佛進入了地獄魔窟一般。
他在心裡,長長嘆了口氣,嘴裡用自己都快聽不清的聲音嘟著:
「這不是漢人的地方了,位在中原,卻讓人陌生的很,既然祖輩義不臣虜,子孫又何必給祖宗抹黑呢。」
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東西,林通剛到北京,心裡卻已經對旗人沒有任何感覺了。
哪怕出發的時候,兩廣總督李侍堯暗示過他,只要他願意把莫子布的一切和盤托出,作為朝廷監視莫子布的棋子,那麼他就能得到一項所有人打破腦袋都想要的賞賜。
抬旗!
李侍堯承諾,只要林通聽話,他一定會讓林通直接抬到漢軍鑲黃旗中來。
但現在,林通已經不想了。
紫禁城,養心殿,乾隆難得沒在他最愛,剛剛完工四年的萬壽山清漪園享樂,而是回到了皇宮內城。
與後視辮子戲中演的不一樣,清代皇帝其實很少在紫禁城住,這地太壓抑了,皇帝也不待見。
所以滿清皇帝要麼在清漪園這樣京郊三山五園,要麼就去承德的避暑山莊。
這這就跟後世,有錢人絕對不會在CBD附近住那種幾十層的高層建築,
而愛在城郊住半山大別墅一個道理。
我乾隆年齡其實也不小了,八月就要滿五十七歲,按一般人來說,過幾年隔屁是大概率的事情,他爹雍正就是五十八死的。
不過這傢伙生命力非常強悍,五十七歲的年紀,仍然看不出有多少衰老的跡象。
盯著眼前由參贊大臣舒赫德,新任雲貴總督鄂寧發回來的奏疏,乾隆氣得全身發抖。
原來自從明瑞戰死的消息傳來之後,乾隆就立刻調動大軍,準備第四次征討。
而且這次乾隆是經過了精心準備的,他從李侍堯傳回的消息中,已經基本摸清了貢榜王朝的習慣,也知道了東南亞發生的劇變。
所以乾隆覺得,這一次自己是足夠重視了,下定決心要把貢榜王朝給滅掉。
同時,莫子布通過李詩堯的上書,哪怕是刪減過的,依然深深刺傷了我乾隆的自尊心。
他甚至命劉統勛,將前明萬曆皇帝攻打緬甸東吁王朝的所有資料整理給他看。
結果乾隆發現,莫子布沒說錯,明廷雖然最後並未安排好西南的事,但明軍對緬人確實是進行了吊打。
錢是耗了不少,但戰鬥場場精彩,盡顯了天朝上國的威風。
而到了他這裡,打了三次,還打成這樣。
一想到幾十年不上朝的萬曆都可以吊打緬甸,他自謝天下聖君卻不行,
心裡就窩火的很。
特別是明廷吊打緬人的主將之一劉劉大刀,最終戰死在了薩爾滸之戰中的。
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按武力值來排的話,很容易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老八旗>明軍)
緬人>現在八旗。
這..:,乾隆表示,完全不能接受。
他必須要幹掉緬人,至少不能讓自己二十年整頓的八旗,還不如萬曆時期的明軍吧。
所以舒赫德和鄂寧發回來的奏疏,讓乾隆萬萬不能接受且火冒三丈。
奏疏中,舒赫德和鄂寧列舉了征緬的困難,總結起來一共五條:
一是戰馬、挽馬等軍用牲畜不足,按滿兵一萬、漢兵三萬出兵規模算,
戰馬、馭馬需十萬匹。
雲南地處邊地,滇馬個矮量也不多,急切之間很難湊齊。
二是軍糧不足,按四萬兵、十萬馬算,單十個月就最少要四十萬石糧食,但云南全省庫存只有三十餘萬石,缺口很大。
嗯,這兩傢伙實際上還在遮掩,以雲南官場的腐敗程度來看,實際上有二十萬石糧食在,那都是大小官員有良心了。
所以雖然表面看只差了幾萬石糧食,但兩人還是在糧食缺口上瘋狂叫苦。
三是雲南到緬甸山高林密,軍糧的轉運難度非常大。
四萬大軍和十餘萬驟馬的吃食,在中原可能只需要二十萬民夫就可以搞定。
但在雲南,鄂寧坦言,沒有百萬人是不可能的,
這雲南人力資源本就沒有中原豐富,要在滇緬邊境集中百萬人的轉運民夫,簡直就是做夢。
四是大軍行進艱難,此外滇緬邊境路況太差,清軍的重武器很難運上去,緬軍則以逸待勞,架好了大炮等著清軍上去送。
五是水土不服,前三次戰事病死的跟戰死的幾乎一樣多,減員太厲害,
根本扛不住。
嗯,這兩傢伙還沒想到,第四次清緬戰爭,疾病就要給旗人大爺們狠狠地上一課了。
如果從實際上來說,舒赫德和鄂寧算是非常稱職的了,基本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
可是這兩貨,完全就是被前三次戰爭給嚇怕了,他們根本不想打第四次。
所以只列舉了困難,提議與緬人議和,絲毫不提這些困難該如何解決。
乾隆多精明一個人啊,他一看這上書的口吻,就知道舒赫德和鄂寧怎麼想的。
他當即暴怒,把奏疏扔到地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大罵舒赫德鄂寧「乖戾無恥、有負皇恩、毫無人臣之擔當』云云。
罵完還不解氣,乾隆命將這二人的奏疏讓群臣編閱,讓每個大臣都參與批判。
並當場革去舒赫德的刑部尚書之職,命侍衛召回北京議罪。又把雲貴總督鄂寧,降職為候補的福建巡撫。
其實乾隆還是上當了,舒赫德要是真的扛起了第四次清緬戰爭的責任,
那才是九死一生,現在雖然被革職又被拉回北京議罪。
但他這罪,怎麼也不致死啊!
就舒赫德這種滿洲正白旗大臣,只要不是被判流放或者死罪,革職根本不算什麼事,從清緬戰爭這個大坑中逃得一命,才是最重要的。
過了幾天,乾隆回過味來了,但命舒赫德回京的詔書已經下達,好面子的他又不能說被臣子擺了一道。
於是立刻下旨,命鄂寧繼續在雲南戴罪立功,籌備軍務,總算沒讓這條狡猾的老狗也給跑掉。
但,這仍然解決不了問題,那就是滿清上下,除了乾隆以外,絕大多數人都對征討緬甸起了極大的畏懼之心。
乾隆處罰了舒赫德,反而讓許多旗人大員看到了逃生的希望,愈發沒人主動出來承擔責任了。
此時,貢榜王朝的使者再次到達北京。
白象王知道自己雖然勝了,卻是慘勝,只要滿清還要打他,他就是始終有被再次痛打的危險。
且就算是慘勝,他也扛不起了。
此前雙方就溝通過一次,但當時白象王仗著戰勝,也是因為勝的太慘,
國內無法交待,於是硬看頭皮說是議和,卻向滿清索要孟連、車裡等土司。
這差點沒把乾隆給氣死,當即把緬人使者趕走,聲言絕不議和。
而這一次,白象王受到了暹羅復國的威脅,又算是勉強擺平了國內的異義,才決定又派使者前來議和。
他還釋放了被俘的清朝官員,原雲貴總督楊應據的兒子楊重英,作為善意。
但到了北京,白象王雖然不再索取境內土司了,但乾隆先被白象王掃了面子,接著被莫子布刺激,後面又被旗人大員們來了個非暴力不合作,根本下不得台來。
因此,即便白象王降低了要求,乾隆仍然怒不可遏,提出除非白象王『束身歸命,或專遣勛貴大臣前來。』
這不管是讓白象王親自前來朝拜,還是派王族大臣到北京給乾隆磕頭認錯,白象王都不可能答應。
清緬第四次戰爭,已經不可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