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王朱淋瑋未與金廈宗室商議,以重金賄賂了金門一個姓夏的軍官,私自出港啟程往南都。在海上漂泊了十六天後,朱淋瑋終是在松江的金山衛上岸。因為海上顛簸,朱淋瑋兩歲的兒子不幸染病夭折,這讓朱淋瑋很是難過。但想自己尚還年輕,日後還能再生,這心傷便淡了許多。
船隻靠岸後,朱淋瑋的侍衛和那位當年從唐王府逃出來的老吏便往當地官府通稟。金山衛原是華亭縣治下,太平軍占領松江後,撤了金山衛所,仍以華亭管轄。只這華亭知縣和主薄等人卻在月前被鎖,縣衙里並無人主事。
那老吏和一眾侍衛都是驚奇,江南已經光復,何以官府無人主事的。多方打探之下,方有知道內情的人指點他們往城西清欠司去,說爾今縣裡大小事務都是那清欠司在管。
老吏不知清欠司是什麼衙門,只以為是太平軍設的縣衙,便與眾侍衛尋到那清欠司,到了門口卻是吃了一驚,眼前但見上百士紳被大枷鎖在那,任由日頭曝曬。不時有士紳吃不消,便大喊「願交」,隨即就有兵丁過來將枷取下,領他入司。不一會,那士紳便垂頭喪氣的從司里走出,臉色就如欠了人家好多銀子般難看。
老吏和眾侍衛不知道這鬧的哪一出,且他們有要事,便無意細打聽,正要上前喚住一兵丁,卻見司里大門再次打開,然後就聽敲鑼打鼓聲,旋即就見六七位士紳胸戴大紅花,各自手裡捧著個紅艷艷的狀紙,歡天喜地的走出來。後面還跟著一幫吏員,都是笑容滿面,對著那幾個士紳不住拱手稱賀。
老吏眼花,看不清那些士紳手裡捧得紅狀紙上寫的什麼,一個識字的侍衛倒是看得見,低聲念道:「納稅大戶?清欠積極戶?什麼意思?」
一眾侍衛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那「納稅大戶」、「清欠積極戶」是什麼東東。老吏早年就在唐王府里呆過,這些年也算是見多了世面,倒是琢磨出或許和交納錢糧多少有關。只從前不管是朝廷還是地方官府,向來未有如此表彰,不知如今怎麼搞出這些來了。
那幾個得了表彰的士紳看到那眾仍被枷在那曬太陽的「同黨」們,都是有些尷尬,但很快就調整了心態,昂首闊步從他們面前走過,不時還神氣的將手中的證書故意偏上一偏,好叫這些不肯交欠稅的「同黨」看個清楚。
那眾曬太陽的士紳見了這情形,「哼」聲一片,卻是一個個懶得罵上幾句,或譏諷幾句,因為這太陽曬得他們早就沒了脾氣。一些人現在正在受著肉體和心靈的煎熬,是咬緊牙關撐到底,還是花錢買舒坦的好。
送那幾個納稅大戶出來的清欠司中人看到了永興王府一幫人,見他們穿得都是官服,不由愣了下。一個年長的吏員上前幾步,就要詢問他們是何人,這時又聽司里有人在叫喊:「張榜了!」
「張榜?」
一眾被枷的士紳和那幾個捧著獎狀要回家的士紳都被那叫喊聲吸引,就是老吏和侍衛們也是下意識朝大門看去。
在上百雙目光的注視下,兩個兵丁拿著一張黃榜奔出了大門,然後一個在牆上刷漿糊,一個則將手中的黃榜貼了上去。
一個吏員走到那黃榜下看了眼,然後就大聲念道:「江蘇巡撫衙門、江蘇清欠總局聯合發文:華亭縣黃一民、陸成東、趙慶國、徐元均17人俱革舉人功名;王德水、張松林、周國正、董長俊38人俱革秀才功名以示敬尤!」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被枷著的胖子慘叫一聲:「我的舉人功名啊!」
旁邊一個中年文人也是身子一軟,兩行淚水落下:「十年寒窗功名,怎的說革就革,朝廷何以如此心狠待我等讀書人!」
榜上有名的士紳和讀書人這會當真是心涼了個徹底,不少人都在那失聲痛哭,更有甚者在那咒罵朝廷昏庸。
那讀榜的吏員哼了一聲,罵道:「都別嚎了,早叫你們把欠稅補上,偏生個個鐵公雞,如今倒好,榜文下來了,不但功名都被革去,這欠稅仍是要補,何苦來哉!」
又有一清欠吏員冷笑道:「說朝廷心狠待你們,可你們待朝廷就心軟了?若不是你們這幫鐵公雞,咱大明至於叫滿韃子禍害了麼!」
聽了這話,有士紳不服,想反駁,奈何曬了大半天,腿腳都站不住了,哪還有力氣說話。有士紳則是將腦袋一耷,什麼也說不出來。有三個榜上無名的則是馬上喊願交,然後跑也似的奔進司里,唯恐慢了一步自個的功名也叫革了。有人帶頭,又事關功名,加上實在是受不住,被枷的士紳倒是大半都動搖了。很快,一聲又一聲「願交」的聲音響個不停。見眾士紳都是開竅了,清欠司的一眾吏員也是大喜,不迭將人領進去辦手續。
眼看著人都往司里跑了,老吏忙要叫人,這時那年長的吏員卻掉頭看了他們一眼,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老吏忙道:「我等是永興王府的人。」
那幾個侍衛知道此處乃是太平軍治下,非在金門島上,故而都不敢擺什麼王府侍衛身份。
「永興王府?哪個永興王?」那清欠司的年長吏員顯是不知道永興王的存在。
老吏有些尷尬,便將永興王是從前唐藩之子,當今皇帝嫡侄之事說了。又道永興王一直在金廈,這次專程回南都拜見伯父。船在金山外海出了問題,不得已才在金山停靠。
一聽是當今皇帝的嫡親侄兒到了金山衛,那年長吏員一驚,不敢耽擱,道了聲:「你們稍等,我這就為你們通稟。」
那年長吏員快步進去通傳後,一個王府侍衛悄悄問了一個兵丁,這清欠司門前演得哪出戲。
那兵丁嘿嘿道:「這幫刁紳不肯納糧,朝廷以王法治他們,逼他們交清欠稅。」
「還能這樣?」那侍衛愣了下,下意識道:「這些人可都是有功名的啊。」
「有功名又如何?吳偉業知道吧?崇禎朝的榜眼呢,還不是說革就革了。還有那韃子的探花郎,也是說罷就罷了。咱家大帥說了,往後不管你是什麼人,只要是欠稅不交的,就統統罷為平民。凡是主動交糧交稅的,不管你是有功名的還是沒功名的,以後都是大明朝的公民,朝廷一視同仁,絕不偏頗,不管你在哪,出了什麼事,都有朝廷替你做主,這叫新朝新政知道不?」
「新朝新政?有功名的和沒功名的一樣了?」
老吏和一眾侍衛被這兵丁透露的消息驚呆在那裡,這話豈不是說泥腿子往後和讀書人、官老爺平起平坐了麼?
聽到吏員通傳說是皇帝的侄兒永興王來到了金山衛,正在主持華亭清欠的湯效先吃了一驚,因為他從前從來沒聽說過皇帝還有個侄兒在世,只知皇帝只有一個侄女。卻不知哪裡冒出來一個侄兒,這要是真的,豈不是說皇帝百年之後,這永興王將是大明朝的新皇帝麼?!
湯效先震驚之餘,也是不敢怠慢此事,忙親自出來見了永興王府的人,隨後便帶著一眾屬員往碼頭去迎永興王。
此時,相隔數百里外的浙江餘姚縣衙外,一個三十歲的教書先生在衙門外彷徨半天后,終是拿定決心,大著膽子捶響了衙門外的大鼓,等差役將他帶到匆匆上堂的知縣面前時,這教書先生不等知縣發問何事擂鼓,就大聲道:「我是朱慈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