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水師的十三條戰船護著兩條官船自南京燕子磯碼頭逆流而上,江水湍急,船上的水兵人人揮汗如流。兩條官船一大一小,大的那艘上面掛滿旗幟,最顯眼的一面大旗莫不過那面「武英殿大學士兼兵部尚書督師安徽、河南等處軍務」的長幡。數十面旗幟就在這長幡之下迎風飄揚,船隊宛如一條長龍般。三天之後,船隊緩緩停泊在安慶渡口。
船隻停好後,內閣次輔連城壁一臉頹喪的走出船艙,看到岸邊早有安慶府文武官吏、士紳跪接,卻不願與這些官員士紳們說一句話,只略微拱了拱手,便一言不發上轎入城。
此舉讓安慶一眾官員士紳都是目瞪口呆,不知道督師大人何意不理會他們,但卻無人敢打探半點。碼頭不遠處,離這些官員士紳所在大約一里多地處,卻有十多個太平軍的將領在那笑看著匆匆入城的督師連城壁。
入城這一路,連城壁在轎中悶聲不語,內心實則是憂憤交加。他得定武皇帝信重,被從廣東總督任上提為內閣次輔,雖說這次輔做得很不是滋味,無有半點實權,但只要內閣在一日,他這次輔便是眾多官員士紳敬仰的閣老重臣,也是牽制賊秀才的重要力量。
可就在數日前,那賊子周士相藉口安徽戰事緊張,指使黨羽丁之相、袁廓宇等人上疏請皇帝擇重臣督師安徽、河南,又收買司禮太監潘應龍等為他張目,首輔郭之奇唯恐禍水自引,不肯出面替連城壁說話,結果堂堂內閣次輔竟然被趕出了京城。
若只單單是出京督師也罷,連城壁畢竟是忠臣,當年在廣東大半府縣淪陷的情況下,尚能堅持在粵西南抗清,不肯向滿清投降。雖說他為抗清做的最大貢獻就是臨有戰事便燒香拜佛,清兵一來就棄城而跑,可畢竟身為總督的他,只要一日不降清,便一日扛著廣東抗清力量的大旗,也代表著永曆朝廷。所以,對於大明朝,他是有功的,這也是他為何能坦然受唐王詔入內閣為次輔的最大底氣所在。
再是迂腐,連城壁也知道揚州一戰後,清廷已經失去了戰略主動,江淮之地可以說是完全被清廷放棄了,故而督師安徽、河南軍務,連城壁雖排斥,但真的成行的話,他也是抱著要為國家出力的念頭來的。然而,從在燕子磯碼頭上岸那刻,他就知道自己錯了,因為安徽的兵將沒一個肯聽他的,他身為督師根本不能指揮調得動一個將領!
「將悍兵驕,皆不用命,焉能剿賊?賊秀才明使我督師,暗實欲置我於死地!」
連城壁心裡無限悵恨,安慶逃走的清軍明明已被包圍在桐城一帶的叢山中,不難殲滅,無奈安徽巡撫蔣和不奉軍令,耿仲德和齊豪兩鎮將士又在樅陽、貴池遲滯不進,致使堵御北路的兵力空虛,最後竟使得安慶清軍在太平軍眼皮子底下逃走。
連城壁真的是恨,大大的憤恨,領了聖旨準備出發時,他特意召集了南京城中許多名士,請了一些人材為自己的幕僚,本想集思廣議,一舉剿敵的,立下大功回京,可人剛到安慶,清軍就跑了,這讓他如一拳打在空氣中般難受。不甘心,他真是不堪心!
「皇上,你知不知道老臣的一番苦心啊!」
帶著極度的不甘心,連城壁來到了安慶府為他準備的一座花園之中。這座花園占地十餘畝,乃是鄉宦秦明的一座花園,僻靜清幽,頗有林野之趣。
連城壁剛在花廳坐定,隨即就要傳令幾位親信幕僚議事,一個侍衛匆匆進來,驚聲道:「大人,廬江失陷了!」
「廬江失陷了?怎麼會?廬江不是剛剛反正過來嗎!」
廬江乃安徽另一大府,朝廷有意將安徽省會從安慶遷往廬江,由此可見廬江之重要性。聽說賊秀才還有意將廬江改名為合肥,說是廬江古稱如此。
前腳放跑了清軍,後腳廬江就丟了,連城壁氣憤交加,大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仰後摔倒,眾人急忙將他扶入臥房歇息。連城壁醒後見親信徐國良守在床頭,搖頭嘆息道:「皇上,皇上,臣死期至矣!」說完淚流滿面,掙扎著坐起身來,對徐國良等人吩咐道:「快、快去查查,廬江是是怎麼失守的?」
徐國良低聲勸慰道:「督師莫急,將息身子要緊。」
「安徽境內已無多少清軍,廬江又是大府,怎麼會淪落賊人之手?我、我實在不甘心呀!」
連城壁連連拍打著床欄,仍有些半信半疑,全沒有了平日儒雅的氣度。
徐國良道:「方才廬江知府曾玉來了,但畏懼有罪,不敢拜見督師。」
「傳他來!傳他來!」連城壁大口地喘著粗氣。
反正還不到一月的廬江知府曾玉一身寶藍色直裰,外罩皮袍,但袍服沾滿了塵土污垢,頭髮蓬亂,方巾也折皺了,神情狼狽不堪,踉踉蹌蹌地進了花廳,哭拜於地,叩頭不已道:「卑職無能,丟了廬江,求督師大人重罰。」
「廬江、廬江真的丟了?」連城壁臉色越發慘白,渾身抖動,牙齒顫得咯咯作響,「可是出、出了奸細?」
「沒出奸細,是清軍派人混入了城中。」
「哪來的清軍?!」
「就是從安慶逃出的清軍,帶兵的是一個叫庫恩布的滿州人。」
一聽竟是安慶逃走的清軍奪了盧江府城,連城壁更是氣急敗壞,怒罵曾玉:「他們怎麼混入的?」
曾玉偷睃一眼,見連城壁牙關緊咬,目眥欲裂,憤怒已極,嚇得不敢說話。
「你身為廬江知府,為何逃出來的!」連城壁逼視著曾玉,氣咻咻地責問。
「卑職……」
曾玉心裡暗自發狠,自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哪裡抵得過那些如狼似虎的清軍?這不是明擺著要自己捨生取義麼?他若有這捨生取義的勇氣和膽量,也不會投降你明朝了!
連城壁心情大壞,閉目仰在椅背上,見曾玉一言不發,他敢火至極,卻是有氣無力的一擺手道:「你下去吧!」
連城壁獨坐花廳,神情頹然,憔悴了許多,好似大病了一場,面色青白灰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