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熊弼的戰死讓突進莊子內的河南兵亂了分寸,將為兵之膽,將沒了,兵的膽也就沒了。一些河南兵喊著「總兵大人已死」從戴家莊內退出,卻遭到滿州兵的威逼屠戮,河南兵不得已只好再次轉身衝進莊內。
孟熊弼之死和河南兵的潰退讓常阿岱嚇了一跳,他可不想工虧一側,好在彈壓得及時,河南兵的潰退沒能轉變為全軍大潰。
常阿岱把額森帶領的蒙古兵表現看在眼裡,不住連聲誇讚,大戰開始時,那些內蒙兵的表現可有點差強人意,但現在,那卻是可圈可點的很。常阿岱琢磨著戰後是不是向皇帝奏請晉額森為親王,如此也能讓口外來的蒙軍受到激勵。
當然,最主要的是,常阿岱也是想通過此舉結好額森,如此他也能在蒙軍中有個強援。當初他因父親滿達海之罪被削去親王封號時,就是吃了朝中沒人替他說話的虧,要是當時有幾個滿蒙王公替他說上幾句話,他又如何能從親王降為貝勒。
常阿岱想儘快解決戴家莊的太平軍,他一點餘力也不留了,綠營漢軍,蒙古滿州,甚至是身邊的戈什哈,都投上去了,只為早點取得勝利。至於打到現在,傷亡有多慘重,他已是顧不得了。他不管死多少人,他只要贏。至於戰後還能不能按鰲拜的要求那樣從戴家莊方向向高旻寺的太平軍側翼發起攻擊,他覺得自己或許有心但也無力了。
正黃旗參領夏穆大繼續完成孟熊弼未償心愿,他帶著幾十個滿兵督領著百多營兵沖向了那面軍旗所在。
「你保護軍旗!」
於世忠見清兵衝上來,命令親衛宋忠孝護著軍旗不倒,他則揮著一柄大刀領著士兵們向著清兵衝過去。太平軍中很多人知道於世忠是戚家軍後人,知道他指揮打仗厲害,練兵也厲害,可很少人知道他其實手底下的本事也厲害的很。
見鎮將衝殺在最前,殘存的太平軍自然士氣大振,雖只百多人,但人人拼命,一時竟殺得清軍不能靠近。
夏穆大見當面太平軍不過百餘人,卻十分棘手,也是殺出性子來了。他帶來的這一佐領正黃旗兵是直屬皇帝的禁旅,別的旗一牛錄能有二百披甲就算不錯,他這一佐領卻是滿員,足有320披甲兵,且大半都是經過戰陣的,哪怕再差些的在八旗演武中都是能上得馬放得箭的,要不然也選不入禁旅。說起年紀來,也都是三十左右的精壯漢子,比正紅和鑲紅里過半都是十來歲的少年要強得太多。
正黃旗是上三旗,更是禁旅八旗,這當口夏穆大自是不能給正黃旗丟人,他從馬上跳下,直接越過那些拼殺不力的綠營向太平軍沖了上去,卻是要來個狹路相逢勇者勝,看誰更凶了。
正黃旗的披甲兵和於世忠所部撞到了一起,雙方刀來劍往,就在這巴掌大的地方殺成了一團。一個滿兵拿刀從一塊磨盤上跳起,直撲於世忠,想要一刀結果敵將性命,卻被於世忠揮刀在半空中砍到一邊,落地時脖子重重撞在幾塊從屋頂掉落的瓦片上,不但將幾塊瓦壓得粉粹,他那脖子也是一下就扭斷了。
於世忠正值盛年,手上本事絲毫不遜當年渾河大戰的父兄,長刀或劈或砍或擋或削,連殺數名滿兵。夏穆大和他對了一刀,手中的刀險些從虎口脫落,要不是身邊的親衛見機得快,恐怕便要叫於世忠給一刀削斷手臂。
「砍斷那旗!」
見這幫太平軍殘兵頑強,夏穆大咬牙喝令幾十個滿兵繞過一間屋子去砍太平軍的軍旗。幾十個滿兵得令從屍堆上跳過,一個滿兵老卒仗著身手厲害,連殺兩太平軍,迫退另外幾個太平軍,正欲舉刀沖向那護旗的太平軍時,腳下卻突然感覺一輕,再一看,魂都駭得飛了。只見一支長矛從他腋下肋內穿過,將連人帶矛捅飛。
「狗韃子!」
百戶鄭仕海奮力一矛將那滿兵捅飛之後,狠狠唾罵了一口,不待抬腳有所動作,背上卻是一痛,整個後背已被一個滿兵劈開,當場就是氣絕而亡。
看到跟隨自己快十年的鄭仕海就這麼被滿韃子殺死,於世忠痛不欲生,舉刀衝上,將那滿兵斬翻在地。他俯身去看鄭仕海,早已是沒了呼吸。忍著悲痛合上鄭仕海的雙目後,於世忠站起身來,放眼看去,身邊的士兵不到百人,而清兵卻有數百乃至上千人之多。遠處還能聽到滿蒙清兵的呼喊聲。
於世忠向北面看了一眼,視線被戴家莊的房屋遮擋,他不知道李匡明打得怎麼樣了,也不知道兒子於佑明是死是活。當他的臉再次面朝那些滿州兵時,目光已變得堅毅無比。
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
於世忠沒有什麼害怕或後悔的,若說有,就是他心底的那一絲對兒子的擔心,對妻子的愧疚。
他的右手將長刀握得更緊,左手心中卻攥著那枚妻子留下來的玉佩。
「殺韃!」
於世忠振臂疾呼一聲,聲落,人已如離弦之箭,挺刀而上。
「殺韃!」
百多名士兵緊緊圍在他們的鎮將身邊,抵抗著四面八方湧來的清兵。宋忠孝雙手緊握棋杆,不論情況多麼危急,他總是將軍旗高高舉起,讓莊子內,也讓莊子外的同伴們能夠看到。只要軍旗在,第五鎮就在!戴家莊也屬於大明,而不是叫滿韃子得了!
完全是憑著血性廝殺,沒有什麼戰術,所有的士兵只在那奮力揮舞著手中的兵器,和眼前的、和四周的清兵混殺在一起。
夏穆大被這百多太平軍硬是打得連連後退,這百多太平軍如亡命徒般,又如刺蝟一樣,讓清軍近不得,沖不得。
莫洛洪部從西邊也衝進了莊子裡,一邊肅清那些還在頑抗的太平軍散兵,一邊向莊子中心突進。看到夏穆大被一支不足百人的太平軍殺得連連後退,莫洛洪翹起了嘴。
正紅旗兵的到來讓夏穆大意識到他不能再退了,要不然正黃旗的臉面就被他丟光了。他發起狂來,咬牙帶兵又沖了上去。夏穆大在旗內以勇力著稱,膂力很是過人。在他不要命的衝擊下,軍旗下的太平軍倒下十多人。於世忠挺刀又和夏穆大殺在一起,兩人互格了四刀,竟是誰也沒有將誰迫退。
發現眼前這個和自己惡鬥不退的滿韃軍官就是剛才和自己對過一刀的清將後,於世忠亦是有些驚心,但旋即揮刀一躍而上,這一刀砍得角度極其刁鑽,夏穆大大吃一驚,揮刀去擋,堪堪將於世忠這一刀偏了方向,可那刀卻將他的帽子連著腦後的辮子給切斷了。要再偏上半分,他的腦袋恐怕就被削成兩半。
辮子被人削去,帽子也被削斷,夏穆大心神震盪,竟是失了分寸。於世忠瞅準時機,又是一刀直砍夏穆大喉嚨,夏穆大這一次又躲了過去,可是一隻耳朵卻被刀尖帶飛,頃刻間血流如注。夏穆大這下真是駭得魂飛魄散,捂住耳膛跟,轉身就走。
見滿將要跑,於世忠哪裡肯讓,揮刀衝上前去和一眾來擋的滿兵殺成一團。大刀翻滾下,連殺數滿兵,看著悍勇萬分。然而遠處的莫洛洪看到卻有些放鬆,他看出來了,那個使大刀的就是這戴家莊太平軍的主將,可是身為一軍主將,卻要自己拿刀和敵人拼命,這仗,難道他不是打輸了嗎?
正紅旗的滿兵沖了上來,「戚」字大旗下,只剩數十士兵,幾乎人人帶傷,他們在那裡支撐完全是因為主將的奮勇。他們隨時都會因為力竭而亡。
於世忠身上都是血,眼睛很紅,他不住的持刀揮砍,滿兵們刻意躲開他,沒人願意和他正面交手。他們只在左右瞅冷空拿矛往於世忠身上捅,或去砍他的腿。於世忠身上已有幾處輕傷,不過卻不礙事,他仍能戰鬥。軍旗也依舊被宋忠孝高高舉著。
常阿岱縱馬馳進了莊子,當他發現這麼多人還收拾不了幾十個太平軍殘兵後,皮鞭狠狠抽在了正捂著耳朵的夏穆大身上,罵了他一句廢物。夏穆大聽在耳里,心中有怨,卻不敢吭聲。對還在死戰的那個太平軍將領,常阿岱已經完全失去了欣賞,現在的他只覺這賊將無比憎惡。
「放箭,射死他們!射死他!」
上百蒙古兵和幾十滿兵迅速的拉弦搭箭,朝著軍旗下的太平軍射去。「嗖嗖」聲中,軍旗下的太平軍士兵一個個中箭倒地,他們已經無力去格擋清軍的箭枝。
一箭射中了於世忠的腹部,又一箭射在他的大腿上,他想繼續揮刀朝前沖,可最終卻停在了那裡。又是數枝箭枝射中了他,清軍的箭枝如水潑般向著他射去。
於世忠重重倒地,卻不是趴下,而是跪在了地上。他的身上插滿箭枝,緊握大刀的右手被一枝利箭貫穿,箭頭將他的手骨都給射穿了。
「都指!」
旗兵宋忠孝也身中數箭,當他看到都指揮跪在前方時,他吃力的將旗杆往地上插去,然後緊緊抱著旗杆。他始終未曾倒下去,哪的他的眼中已沒有生機。他死前仍保持著擎旗的姿勢,似乎要告訴清軍和他那些死去的戰友,他以死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去,割了那賊將的首級!」
常阿岱讓自己的戈什哈去將賊將的腦袋割下,他要看看這個賊將到底長得什麼猙獰模樣。兩個戈什哈得了貝勒爺吩咐,興高采烈的拿刀越過發呆的人群,就要去割那賊將的首級。突然,那賊將的身子竟是微微動了一下,這一動嚇得四周的清軍都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那兩個戈什哈也被這一動驚到,一個站在原地不敢動,一個卻將一條往前伸的腿猛的往後挪了下,結果因為重心不穩,一下重重摔倒在地,將腦袋直接伸在了那賊將的面前。
「媽呀,還沒死!」
那摔倒的戈什哈也不知是真看到於世忠的眼珠子,還是被自己的恐慌嚇到,手忙腳亂的從地上直往後退,唯恐於世忠的大刀會突然落下砍在他的腦袋上。
「廢物!」
剛剛被多羅貝勒罵為廢物的夏穆大這會耳朵也不捂了,提刀疾步而上,他實在太憎恨這賊將了,他只想將這賊將的腦袋砍下當夜壺。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他走到了賊將面前,然而就在所有人以為他要揮刀砍時,卻發現他也不動了。
夏穆大沒動,因為他發現這賊將的確還活著,並且在說話。不過他聽不懂漢話,所以不知道這賊將說的什麼。
於世忠確是沒有死,他還有一口氣和最後的意識,他在喃喃的一句話是:「佑明,爹對不起你。」
眼前賊將的聲音消失了,夏穆大吸了口氣,他拿刀輕輕的在賊將的身體上點了點,發現這賊將真是死了後,他的膽氣復的湧上,猛的揮刀,他要將這帶給他終生恥辱的賊將腦袋砍下!
長刀舉向半空,就要落下時,夏穆大卻再次停在了那裡。這一次不是這個賊將死而復活,而是因為他的身後有響動聲傳來。
戴家莊內所有的清軍都聽到了南邊傳來的聲音,他們都向著南邊看去。
常阿岱也一臉困惑的向南邊看去,因為他聽到了南邊傳來的喊殺聲。
在數千清軍的視線中,南邊有無數人正向這邊奔跑而來。
賊兵的援軍?
常阿岱想到了這點,莫洛洪、額森他們也想到了這一點,一時間,人人變色。但很快,常阿岱緊繃的神色卻是舒緩了下來,因為他看到了鑲黃旗的旗幟。
鰲拜這麼快就打贏了?
常阿岱有些鬱悶,他在戴家莊差點打得全軍覆沒,這才好不容易幹掉敵軍主將,鰲拜那裡竟然輕易的就擊潰了太平軍,還能向自己這邊派來援軍,這一比,他的功勞就黯然無色的很了。
「不好!」
莫洛洪突然一個激靈,失聲叫了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