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離的太遠,滿州將軍哈哈木怎麼敗亡的,簡親王濟度又是怎麼死的,河池城的這些清軍大半不知情,因此他們只將入關以來幾乎是每戰必勝的滿州八旗兵當成了救星和依賴,激動的叫嚷著,雀躍著,似乎滿州大兵一到,太平寇就要灰飛煙滅。而知道太平軍曾經兩次全殲過滿州大兵的線國安等人,見士兵們因滿州大兵的到來而軍心大振,自然樂見其成,如何可能告訴他們真相。
城外的太平軍初時只聽城上清軍大叫大喊著什麼,但聽的卻是並不怎麼清楚,後來卻是聽的明白了——城上的清軍好像是故意讓太平軍聽到,幾百上千人同時呼喊滿州鐵騎已到,頗是有點聲震雲宵的氣勢。
太平軍中,一個原先綠營兵出身的百戶聽了清軍叫喊,卻是冷笑一聲,語氣之中滿是不屑對身邊的士兵們道:「什麼滿州鐵騎,老子刀下還砍過真韃子參領呢。」
這一說,有參與過潮惠大戰的士兵們頓時興奮起來,有說砍過滿州兵,有說斬過蒙古兵的。在他們的描述中,滿州真韃也好,蒙古二韃也好,漢軍那些走狗也好,都他娘的一個腦袋兩條胳膊,跨下那玩意也是黑不溜秋,也沒見長三頭六臂,吊大如蛇的。刀砍上去,「噗哧」一聲鐵定入肉,叫起來也跟殺豬似的,沒個英雄好漢的樣子。要說真有不同,也就是滿州真韃那牙口比咱漢人差得厲害,黃的厲害,嘴一扒就是一股臭氣,叫人聞之作嘔。
這眾老兵如此一說,那些聽到滿州真韃來了還有些害怕緊張的新兵們立時情緒放鬆下來。相同的場景在甲旅和丙旅處處上演著,軍官們用各種各樣的辦法為部下沒有和滿州兵交過手的新兵打著氣,同時往軍團部發去急報。
甲旅旅校李國安見清軍援軍兵馬眾多,便和丙旅新任旅校、和於世忠同為戚家軍後裔的宋鍾商量片刻,將兩旅人馬從城下後退三里合兵一處,堅守等待軍團主力趕到。
宋鍾這人,長得很是粗壯,臉上的絡腮鬍子堪稱全軍第一人,其也是父兄皆戰死於渾河。宋鍾本身有個世襲職位,卻是世襲海州衛指揮同知,只是自他記事以來還未去過海州。宋鍾這名字起的不好,軍中同僚無時不打趣他,宋鍾送終,十分的不吉利。
不過對於自己這個不吉利的名字,宋鍾卻是很喜歡,因為他是送終的,不是被送終的。李國安提議先後撤避開清軍援軍兵鋒,宋鍾同意,因為他心下也沒底,臉上鬍子多不假,可不代表他就是個無謀好勇的粗漢,明知清軍兵馬眾多,又有數千騎兵,己方只兩個旅不到五千人馬,打起來勝負真的難說。再者南下追了近百里路,士兵們也是疲憊不堪,需要休整,不然精力、體力都跟不上。
太平軍後撤後,羅托親率的四千多滿蒙騎兵趕到了河池城下,他們一路狂奔而來,捲起的煙塵遠遠望去如條黑龍,聲勢不可謂不浩大。
羅托已得阿爾津遣人通傳,知道河池城下有太平軍,原本是想率部趕來一股作氣將對方沖跨,可看到幾千太平軍在城外數里地列陣以待,戰陣之間不露半分空隙,羅托頓時打消了沖陣的念頭。這會,兵疲將憊的不單是太平軍,清軍同樣也是如此。為了儘早趕來,羅托部是連著三日加速行軍,人馬都是到了極限。有空子鑽能一擊得手,清軍上下也能打起精神沖一把,可對方陣形嚴密,一擊不可能得手,羅托自然不可能強驅疲兵沖陣。
和清軍統帥信郡王多尼一樣,羅托也是個年輕宗室,他是三等鎮國將軍、固山額真,不過和多尼從未經過戰陣不同,羅托倒是打過幾仗,一番權衡之後,羅托下令全軍入城。
羅托入城後,阿爾津、線國安等將領連忙來見。待眾將行了軍禮後,羅托急不可耐便問線國安道:「你是怎麼搞的,慶遠怎麼才幾天功夫就丟了?」
羅托的質問讓線國安臉微微一紅,硬著頭皮將太平軍用火藥崩塌慶遠城牆的經過說了。聽完,羅托半響無語,隨後卻是問左右可知道這火藥崩牆的法子。左右皆回不知,羅托不由大奇,命人將這法子記下派人送去雲南,他們這邊無人知曉這破城法子,大將軍帳下幕僚參軍甚多,總有人知道吧。若能將這法子學來,日後對付明軍城池也多了一招克敵手段,自家也能對敵軍這種破城手段多作防備。
羅托又問線國安攻打慶遠的太平軍有多少人,線國安有心想誇大太平軍人數,但想太平軍就在當面,自己瞞不住,便實話實說進攻慶遠的太平軍估摸只有一萬多人。
「一萬多?」
羅托一愣,他沒有記錯的話,線國安求援時說他麾下還有不到兩萬人馬,這就是說線國安是被只有一萬多人馬的太平寇擊敗,就算太平寇有火藥崩牆這種破城手段,這仗打的也未免太不濟了些,或者說線國安打的也太無能了些。
線國安沒辦法為自己辯解,只得悶著頭在那不吭聲。定南藩下一眾漢軍將領和幾個降軍將領在羅托這個滿州宗室面前也是大氣不敢出一聲,阿爾津因為先前的兩敗,這會也不好落井下石,在羅托面前說線國安的不是。要不然羅托追問起來,他也面上無光。
城下傳來通報,說是步兵大隊趕到。羅托忙讓線國安帶人去接李本深和張勇他們。九千多綠營兵進城後,本就不大的河池城頓時顯得有些擁擠。這擁擠倒不是說城中容不了這麼多人,而是不少地方都被潰兵縱火焚燒,使得沒有那麼多房屋能夠供清兵居住。
河池城原先倒是有清軍任命的同知,不過太平軍打來後,那同知攜印跑了。太平軍的廣西巡撫衙門任命了新的河池州官,可清軍來了後,那州官同樣也攜著木頭印跑了,故而城中現在根本沒有官員,就是那些衙役也都跑光。城中百姓大半也都跑到鄉下避難,因此清軍在城中搜刮到現在,也沒尋到多少糧食。
羅托部從貴州下來,沿途有一段時間就是靠打糧來維持,若不是退到都勻的廣西巡撫陳維新籌了一批軍糧送來,羅托這會只怕還在貴州境內下不來。不過陳維新提供的這批軍糧滿打滿算也只能支撐羅托部五六天,線國安這邊肯定是沒啥指望了,從柳州撤軍時就幾乎丟棄了所有輜重,並且本身也沒有多少軍糧,這會被太平軍從慶遠一路攆過來,怎可能還帶著軍糧。
李本深和張勇、劉芳名、高第、白廣恩等漢將進城後,羅托便召集諸將開會商議。
李本深原來是明將高傑的外甥,和李成棟一樣都是高傑手下大將。高傑死後,李本深代了高傑的提督一職,後與李成棟一起降了清豫親王多鐸。李成棟南下攻取廣東後良心發現再次反正歸明,李本深卻是一直替清廷賣命。順治八年洪承疇出任五省經略後,將李本深要到帳下出任左標提督,將甘肅總兵張勇調來出任右標提督。
磨盤山之戰後,洪承疇曾向多尼建議,要李本深出任貴州提督,張勇出任雲南提督,不過因北線大變,這兩個任命便暫時擱置了。這一次洪承疇讓他二人隨羅托北上,也是想讓他們立下戰功,這樣便可名正言順出任貴州和雲南的提督。
劉芳名原是明朝的柳溝總兵,順治二年降清後調任寧夏總兵,任上很受清廷委任的三邊總督孟喬芳器重。順治十四年調任江寧,後隨征南將軍趙布泰一起入西南。趙布泰因磨盤山之戰被革職後,劉芳名被洪承疇調到左標提督李本深帳下,這次隨羅托一起北上。
白廣恩原是明將,松山大戰時倒是立了點戰功,後來回陝西隨孫傳庭辦賊,潼關城破,敗於固原,被李自成軍圍困投降,得李自成重用。李自成死後,他卻搖身投了清朝,清廷對其並不重用,只撥入漢軍正黃旗下以閒職貼官用,直至洪承疇出任五省經略,他才在洪承疇手下聽用。不過也一直沒有得到大用,這一次白廣恩是自請北上的,用意也是想得些軍功。
高第是原明山海關總兵,而吳三桂是遼東團練總兵,高第手下有關寧兵萬餘人,鄉勇三萬,吳三桂有遼兵四萬。吳三桂先投李自成後反悔降清,高第卻不願降清,與吳三桂在山海關西石河、撫寧縣九門口兩次大戰,均不敵吳三桂軍,只能引軍退走。吳三桂放清軍入關後,高第無路可走遂降清,仍令山海關總兵,後為河南開歸總兵,順治十年高第上書請休,因南方戰事反覆,清廷不允,讓其到洪承疇帳下效命。入西南以來,高第一直沒有領過軍,一來年紀大,二來到貴州後身體便一直不太好,難以上馬殺敵。和白廣恩一樣,這一次高第也是自請北上,不過卻是想戰事結束便上書請休,無意長留雲貴。
諸將到齊後,羅托讓線國安簡短說了下廣西戰事情況,又讓阿爾津說了軍糧只能維持三五日的事,然後便要諸將決議,決議的結果自然是速戰。
速戰便要組織進攻,組織進攻就免不了諸軍之間的協調,雖然清軍之中以羅托地位最高,又是地道的滿清勛貴,可是在這種急需漢軍協助的情況下,他倒也不會給那些綠營將領施什麼臉色,而是好言好語的對綠營諸將說道:「西南那邊平西王已將朱由榔攆至緬邦,大將軍正決意要平西王入緬擒殺朱由榔,朱由榔一死,雲南局勢便可安定。然而現在廣東明軍突然西進占了廣西和湖南,平郡王那邊連日不得寸進,因此全指著廣西這邊。這一戰便為徹底殲滅廣西太平寇,奪回廣西,則西南局面便全盤而活,因此還望眾將軍用命,一舉得勝!」
「將軍只管吩咐就是,為朝廷效力,我等絕不是畏縮不前的人!」
線國安、李本深、張勇、白廣恩等漢將忙一齊應道。
羅托點了點頭,對於李本深、張勇他們,他還是有著幾分了解的,尤其那張勇更是員不可多得的驍將,其部陝甘營兵更是精銳,若諸將人人賣命,個個奮勇當先,這一仗便有十足勝算。
白廣恩忽道:「既然朱由榔已經棄國逃至緬邦,那朱明便算沒了正統,卑職以為不妨將此消息告訴對面領軍的太平軍將領,對方若知他們的皇帝已經棄國,恐怕就會動搖吧。」
「此策大善!」
羅托聞言大喜,怎麼把這茬忘了,便是不能讓對面太平軍向大清投降,可也能動搖他們的軍心士氣。當下,便派人去將永曆棄國消息傳給對面,不想對面太平軍的將領聽到這個消息後卻不感到任何驚訝,反對清軍來人很是平靜道:「我們知道皇帝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