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熬糞煮硝這個法子能行,對於太平軍而言,實是雪中送炭,其價值在短期之內更是勝於燧發槍的製造。
廣西和湖南戰事陷入僵持的原因一方面在於太平軍是採取守勢,只想將西南清軍封在雲貴,因而僅是廣西方面和突進來的線國安部清軍展開了激戰,而湖南方面貴州清軍根本無力突破太平軍犧牲數萬漢土百姓修成的血肉防線,清平郡王羅可鐸不得不率部龜縮,一面應對日益高漲的土人反清運動,一面向清軍統帥多尼求援。
另一方面,火藥的極度匱乏迫使太平軍停止了大規模軍事行動。廣西第五鎮重創全節所部清軍後,本當在休整數日之後便立即投入對慶遠清軍的進攻,以求將線國安部殲滅或逼其退回貴州,重新封堵桂黔邊境。但因為火藥供應不上來,導致火炮和火器的優勢喪失。而強攻慶遠府城勢必造成重大傷亡,因此時還全權負責廣西戰事的廣西巡撫邵九公下令各鎮停止對清軍的進攻,一邊抓緊時間休整,一邊等侯從廣東送來的藥子補充到位後再行進攻。
廣西休戰同時,邵九公和於世忠也沒有閒著,他們命降將周國定、陸三香、耿聚賢等人不斷寫信勸降慶遠清軍,雖然沒有任何成效,但卻讓清軍內部產生疑慮,因為誰也不知道同僚心中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一些收到勸降信的原孫可望駕前軍出身的清軍將領為了表明自己沒有任何二心,便將那些信件交給線國安。線國安卻是看也不看這些信,只要人將信拿去燒了,然後大力安撫眾將,說道只需守住慶遠,待大將軍領大軍親來,廣西局面便可再次改觀。
大將軍多尼是否真領滿蒙大軍前來,線國安實際心中也無底,他已向雲南發去數撥快馬使者,每次多尼的回話都是他堅守慶遠等侯援軍,可這都快大半個月了,援軍卻遲遲不至,這讓線國安心中忐忑,擔心雲南那邊是不是出了什麼變故,否則何以北線受堵,多尼卻不回軍的
線國安堅守慶遠等侯援軍,太平軍則等侯廣東送來的藥子。不過廣東那邊新建的軍工藥廠受限於原料來源,產藥量極低,所以太平軍現在使用的火藥主要來源三個方面。一是繳獲於清軍,二是購買於澳門葡人,三是與鄭氏貿易而來。
清軍方面,大量使用火器的是漢軍旗兵馬,普通綠營兵根本沒有火器,因此在奪取廣西、湖南的諸次戰鬥中,太平軍都沒能大量繳獲火藥。第五鎮重創全節所部清軍時,也沒能繳獲多少火藥,線國安撤軍時連中軍大帳都沒來得及拆,小北山上的火炮也不要了,卻將所有藥子全都帶走,這讓期望通過繳獲補充藥子的第五鎮大失所望,從中也不難看出清軍方面對於火藥的重視程度不比太平軍低。
沒有繳獲,廣西太平軍也好,湖南太平軍也好,都面臨藥子匱乏這個難題。西征之時所攜帶的藥子已經消耗怠盡,餘下少量藥子也在不斷的消耗,大規模戰事是沒有,可各地小股清軍散兵和土司武裝作亂卻時常發生,因而剩下那麼一點藥子也存不住。小北山之戰,炮營和第四鎮甲旅就是因為火藥供應不上來才導致失去了火力封鎖優勢,被清軍拿人命生生突破。
繳獲這一塊,現在基本上已不可能,從澳門葡萄牙人手中採購火藥這條路也斷了。火藥不僅對太平軍十分重用,同樣對於澳門的葡萄牙人也是極其重要。太平軍將鹽鐵、人力、糧食、火藥視為戰略物資,葡萄牙人同樣也視火藥為性命攸關的物資。葡萄人自身在澳門無法生產火藥,因此他們的藥子來源大半是國內和印度送來的,且大半藥子需用在商船護衛上,澳門葡萄牙軍隊的火藥數量其實也沒有多少。因此他們不可能一次又一次的將火藥賣給太平軍,畢竟太平軍在去年時曾對澳門有過極其不友好的動作,當時戰爭可謂是一觸發。
與清軍、海盜相比,葡萄牙人眼中的太平軍才是十分危險的敵人。這世上,再蠢的人也不會一昧通過資敵來換取平安,所以澳門總督布加洛委婉的向廣東布政使司衙門表示,他們實在是沒有火藥能夠賣給太平軍了。葡萄牙人這邊不肯再賣火藥,金廈鄭氏那邊也傳來了不好消息。
鎮守潮州第七鎮將胡啟立奉宋襄公之命派人往金廈求購火藥,但是三月開始,金廈方面便不再賣給太平軍火藥。胡啟立派人詢問原因,延平郡王參軍陳永華對此的解釋是,鄭軍今年將有大動作,所以藩下正在大量囤積物資,因而不能再將藥子提供廣東方面,望廣東方面見諒。
三個火藥的主要來源通通被斷,只剩一個新建的軍工藥廠每天以幾十斤的產量生產藥子,又如何能供應十幾萬太平軍所需,便是停了廣東的第一、第三、第七鎮所需藥子,廣西野戰軍團和湖南太平軍也不夠使用,更何況還有討安南的遠征軍。陸軍方面倒也罷了,水師沒了火藥還如何壓制安南水師。
於世忠出任廣西軍團都指揮使後,廣東方面剛剛送來兩千斤的藥子,其中顆粒火藥600斤。兩千斤藥子聽著是多,但實際分攤下去,各鎮只能領幾百斤,以致於一個火銃兵能分到手的不到半斤,而一銃擊發的藥子量在三錢到四錢,也就是說這兩千斤藥子全部分給火銃兵使用,也只能保證一個銃兵打響手中火器六到七次。若是將這些火藥再勻一些撥歸第四鎮的炮營使用,那更是僧多粥少,根本難以為繼。
然於世忠等不得廣東下次補充藥子送來,便親率第四鎮、第五鎮對慶遠府城展開了強攻。在給軍帥府的奏報中,於世忠直言必須馬上將線國安部突進造成的缺口堵上,否則一旦雲南清軍大舉順著此缺口攻入廣西,單憑廣西野戰軍團這三萬多兵馬,勢難防住。
周士相批准了於世忠的行動,也同意將這兩千斤藥子全部調撥第四、第五鎮。於世忠的擔心是迫在眉睫的事,線國安部已將桂黔邊境打穿一個缺口出來,要是多尼不顧雲南戰事未定,雲貴統治未安就大舉率兵從貴州突入廣西,那廣西野戰軍團肯定是擋不住的。廣西一丟,湖南這邊的封堵就成了一個笑話。湖南太平軍屆時就成了孤軍,而老家廣東也要面臨丟失的危險,到那時,便是真正的生死存亡之際了。
廣西戰事一起,廣東那邊就是有新產藥子送來,也斷難補充到湖南這邊,而湖南這邊周士相一直在部署第二鎮、第九鎮並調湘西剿匪軍兩鎮準備突入貴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殲滅羅可鐸部,爾後揮師東下摘取國姓爺的果子,奪取東南。
現在,這一計劃不得不又要推遲,因為周士相手中實在是沒有藥子,因此對於熬糞煮硝這個辦法他才格外看重,連帶著對那個獻書的湖廣舉子程漢斌也是無比重視。
命瞎子李立即將那湖廣舉人程漢斌請進來,對方還未踏入廳中,周士相已是邁步迎了上去,很是激動道:「程先生可是這《軍器圖說》的作者?」
雖早聽聞廣東賊秀才頗是年輕,但見了真人,感覺對方似還不到而立之年,程漢斌心中還是頗是震憾的。恍惚間,他不禁想到了北京那個年輕的順治皇帝,心下對二人難免做了一番比較,旋即卻又暗自失笑:這兩人有什麼可比性。
「非也,《軍器圖說》並非在下所著,乃畢懋康先生大作。」程漢斌搖頭道。
「畢懋康?」
周士相一怔,此人他從未聽聞,幾乎下意識脫口就道:「不知畢先生現在何處,本帥求賢若渴,畢先生這本《軍器圖說》實是解了本帥天大難題,本帥很想拜訪畢先生討教一二。」
「賊秀才」求賢若渴的模樣讓程漢斌暗鬆一口氣,心道那《軍器圖說》果是投石問出了路來。但他卻是再搖頭,道:「畢先生已不在人世。」
「啊?」
一聽畢懋康已死,周士相頓時失落,這等大材怎的就死了呢。失落片刻,這才想起自己似乎有些冷落程漢斌,忙請他坐了,問了畢懋康的事。
程漢斌道那畢懋康乃是萬曆二十六年進士,曾任右僉都御史、陝西巡按、山東巡鹽御史等職。萬曆四十二年,其在山東濟南建歷山書院,為當時濟南最大書院。天啟年間遭後遭御史王際逵彈劾,遂被削籍。崇禎初年,起用為南京通政使,升兵部右侍郎,後因年紀大了旋自請致仕。辭別時,崇禎皇帝命其制武剛車、神飛炮等軍械。械成後,編輯《軍器圖說》以進思宗。
崇禎十五年,畢懋康在其家鄉去世,而程漢斌初次看到這本《軍器圖說》卻是在順治帝的瑪法湯若望那裡。當時程漢斌和徐文元等人和湯若望探討西學時說到火器,湯若望便取出這本《軍器圖說》,說中國有大材,這書中便記了不少火器製作方法,有的更比西洋人為強,尤其那自生銃。
在此之前,程漢斌倒是對火器頗多好奇,也看過火銃,但見了這書中所說自生銃卻是當場驚服,他明白以板機擊發火石引燃火藥和以火繩子點燃火藥的區別在何處,當時就向湯若望討了這本《軍器圖說》,想回去好生研究下。
此舉讓同來的徐文元他們大為不解,因為程漢斌是來參加會試的,卻研究這武人用的火銃做什麼。他們卻是不知,程漢斌在家鄉等待的十年時間內,可是親手製作了不少奇巧之物,因此看到從未接觸的自生銃,便難掩心下獵奇,或者說難按一探究竟之心。
湯若望見程漢斌對這自生銃感興趣,竟是笑著命人取了一桿出來,告訴他說這是明朝工部所制。不過當時因為沒錢製作,只製成了幾十桿樣品便停了工,一年後北京城破,這些樣品自生銃不是毀於戰火,就是流散民間。他手中這杆也是無意得來,順治帝來時也把玩過,不過沒當一回事。
看到真品,程漢斌更是激動,仔細看了結構,和書中所畫圖形竟是一分不差。激動之餘便想向湯若望討這自生銃,不想湯若望卻笑著拒絕了,說他已答應澳門主教,要將這銃送到澳門去。
湯若望這麼說了,程漢斌自是不好強求,只暗中記得這銃的每一處細節,回去之後便自己作了備註。放棄清廷會試南下後,他便一路琢磨自己去投那賊秀才當如何才能引起對方重視,倘若一上來就開門見山勸對方沿江東下直取東南,不免有些誇誇其談,紙上談兵,所以不妨從賊秀才的實際需要出發,先讓對方看重自己,進而再擇機進言。
湖南一路行來,程漢斌不但看到了太平軍對湖南諸府百姓的壓迫,也看到了太平軍對火銃及對火藥的重視,因此在反覆思量之後,他毅然決然將《軍器圖說》作為自己的敲門磚。
現在看來,這敲門磚起到了大效果,這賊秀才果然是好火器之人。
「夷虜所最畏於中國者,火器也。畢大人生前所著這《軍器圖說》可謂博覽古今,集古今火器大全,加自身創研,實為軍國利器。在下當初初見時,也是驚得口不能言,尤其那自生銃更是不信,後來親手打過那自生銃後,卻是什麼懷疑也沒有了。」
「程先生見過自生銃的實物?」
說者有心,聽者有意,一聽燧發槍竟然有實物,周士相可是坐不住了。隨後聽了程漢斌一番說法後,心下頓時安定下來。想來崇禎得了這本《軍器圖說》肯定命人按圖製造,畢竟都是軍國利器。可無奈大明國庫沒有銀子,加上戰事緊張根本沒有時間和資源,這才無奈停了自生銃的製造。現在世間所存燧發槍的實物怕也不過幾杆,而其中一桿就在湯若望手中,那順治卻將此物不當一回事,看來多半是騎射思想及防範漢人思想作崇。而那湯若望要將這自生銃送到澳門,這居心怕也沒安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