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 朝廷還想卸磨殺驢麼

  「不過取梨事,哪裡有那麼複雜?」吳應熊很是困惑。

  吳應麒也一臉不解的問道:「為何要三思而行?」

  吳三桂道:「為何要三思而後行,卻是因為你們必須根據不同的情況,作出不同的選擇,而不是一昧做同樣的選擇。」

  父親的話讓兩兄弟一頭霧水,吳應熊問道:「父親以為孩兒會碰到些什麼情況,又該如何選擇?」

  吳三桂道:「比如說,在家人之中,碰到這類情況,你該如何辦?」

  吳應熊反問道:「父親認為兒子該如何辦呢?」

  吳三桂沒有想到長子有此一問,他愣了下,說道:「兒子須學孔融,取那小梨。」

  「兒子謹記父親教誨!只是兒子在想,父親為何讓兒子取小梨,而不取那大梨?」

  「在家人之中,父母既為尊長,你須有孝敬長輩之心。因此,你不能與父母爭大梨!除了父母之外,還有兄弟姐妹,既是兄弟姐妹,你須顧置兄弟姐妹之情,所以你也不能與兄弟姐妹爭之!」

  吳應熊點頭道:「兒子謹記。」然後又疑惑地問道:「若兄弟姐妹要取大梨,怎麼辦?」

  長子的這個問題讓吳三桂再次愣住,隨即很是不快的斥責道:「身為兄長,你只需記住自己該如何辦就行了,至於兄弟姐妹們,由的他們自選。」

  吳應熊沒想到父親會突然發火,嚇得趕緊答道:「兒子謹記!」

  一直在聽的吳應麒卻問道:「父親,你叫大哥取小的,那麼誰該拿大的呢?是我麼?」

  吳三桂哭笑不得地看著次子,真不知說他什麼。

  「除此之外,父親認為還有幾種情況呢?」吳應熊在沉默後卻突然又發問。

  「還有三種情況。」

  「哪三種情況?」

  「第一種情況是兒子處在眾世俗之人當中。」

  「那兒子應該怎麼辦?」

  「你應該先取,且必須取大梨!」吳三桂不容置疑道。

  吳應熊聽後若有所思,接著又問:「第二種情況呢?」

  吳三桂道:「第二種情況是兒子處於眾聖賢之士當中。」

  「那兒子應該怎麼辦?」

  「你應該最後才取。」

  「第三種情況呢?」

  「第三種情況是你們當中既有聖賢之人,又有世俗之民時。」

  「兒子如何辦?」

  「你應該在世俗之民後聖賢之人前取梨。」

  聽完父親的三種取梨之道,吳應熊很是迷茫,似懂又似未懂,他對父親道:「父親教兒子此三種取梨之法,兒子覺得其道理太過深奧,不知父親能否給我解釋?」

  吳三桂剛要開口,次子吳應麒卻道:「父親,我才不管什麼三種情況呢。在我看來,只有一種情況,也只有一種方法!」

  吳應熊看向弟弟,問道:「只有哪一種情況,一種方法?」

  吳應麒道:「對,在我看來,不管是世俗之人也好,還是聖賢之人也好,都是外人。因此,對我來說,就是在外人之中時,如何取梨。」

  「那你怎麼取呢?」

  「當然取最大的梨。」

  「為何?」

  「能有大梨取卻不取,那是虛偽。我可不願為個虛名而棄了實惠。」

  聞聽次子所言,吳三桂眼睛猛的一睜,仔細打量起這個在他看來頗是有點不學無術的兒子。

  吳應熊卻有些生氣,他道:「二弟,父親要我們分三種情況取梨,怎的到你這便只有取大梨一途呢?」

  「不是吳家人,我便只取大梨,難道要讓大梨給外人不成!」

  吳應麒說的理直氣壯。如此一來,身為兄長的吳應熊便更加生氣了,他怒道:「父親給出三種情況,是讓我們好生思索,不是讓你這般只圖實惠取法。若真如此,為何父親要給三種情況讓我們思索呢!」

  「父親其實是希望我們取大梨的,是吧,父親?」吳應麒沒有理會大哥,而是看向父親。

  吳三桂一時語滯,實在是沒有辦法在長子面前支持次子的見解,雖然這個見解很合他的心意。他之所以出這取梨題讓兩個兒子參詳,不就是為了讓他們明白何時取大梨嗎。但現在看來,次子應麒卻是將自己所設統統推翻,一語直指其核心,那便是不管什麼情況,都先將大梨取了。這一點,可是深合如今這天下大道的。

  「父親,二弟所言你沉得荒唐麼?」吳應熊真被弟弟的話氣到了,想從父親這裡得到支持。

  「荒唐?或許吧。」

  吳三桂有些失神,視線轉向長子臉上,淡淡道:「應熊,你想明白了麼?」

  吳應熊搖頭道:「兒子愚鈍,想不清其中道理。」

  吳三桂也搖了搖頭,對他道:「不是你愚鈍,而是這些道理有些特殊,非書本之中可以學到的為父要你在世俗之人當中時,要逕取大梨,是因為世俗之人,往往圖一時之實惠者較多,而顧及其他者較少。你若置身於世俗之人當中,不能專取大梨,沒有得到實惠事小,連存活的機會恐怕都沒有了。」

  吳應熊奇道:「活著的機會都沒有?」

  吳三桂點點頭,道:「正是。在世俗之人中,一切教化都屬附庸,唯生存才是根本。你若不懂此理,別說取不到大梨,連小梨你也無法得到!久而久之,你自問還能存活在這世上麼?」

  「若依父親所言,兒子直取大梨,那兒子豈不是有辱斯文?」

  「斯文能當飯吃嗎?」吳三桂笑了起來,「是活著事大,還是斯文事大?你可知這世上有吃不起飯還要裝斯文的人?」

  「那父親為何讓兒子處於眾聖賢之士當中時,要專取小梨呢?」

  「聖賢之士往往多虛偽狡詐之輩,他們心中明明有著得到實惠的**,卻唯恐被人議論而不敢表現出來。因此,你若禮讓,在最後取梨,既能得到聖賢之名聲,又能得大梨之實惠,何樂而不為?而你若專門先取大梨,雖可得此實惠,必能引起聖賢之士的公憤。換言之,那些聖賢之士的唾沫星子會將你淹死。」

  「既然是聖賢之士,怎麼會因為取梨小事而對人生怨呢?」

  「我兒有所不知!古往今來,尚沒有聖賢之士能脫離人間煙火。也就是說,聖賢雖為聖賢,但畢竟是人,是人就得有**。聖賢之士圖聖賢也是一種**。聖賢之士之所以能得聖賢之名,是因為他們的此**已壓過彼**。但是,僅僅是被壓著而已,而非消滅,所以,聖賢之人的食慾卻仍然存在的。而眾人推崇他們為聖賢,是因為他們善於掩飾自己的食慾。

  因此,如果你處於聖賢之士當中時,你最後取梨,必然既得大梨之實惠,又能得聖賢之大名。反之,如果你專先取大梨,聖賢之士必然不屑與你為伍,覺得與你為伍會有損其聖賢之名的。這麼一來,你必成世俗之人,而世俗之人,自古以來,少有成大器者。如你執意要置身聖賢之中,那聖賢之士必能以唾液淹死你!」

  「若聖賢之士都以有損聖賢之名而最後取梨怎麼辦?」

  吳三桂沒有想到兒子有此一問,他思索一會,便說:「那時你須看準筐中大梨,然後閉目伸手而取之。」

  「這是為何?」

  「因為在眾人看來,你雖有取大梨之實,卻非有心而取之也。你的聖賢之名不會因此而受損傷。我們為官者便常常以此法得其實惠又保其廉名。」

  「那父親為何要兒子在第三種情況先聖賢之士取之,而不等聖賢之士取後再取之呢?」

  長子一個接一個的問題讓吳三桂也有些頭疼,但還是耐著性子為他解釋道:「因為聖賢之士雖將聖賢之名看得很重,但若置身於世俗之人當中時,必因生機遇到威脅而看輕聖賢之名。倘若他們仍然看重聖賢之名,必會因此而餓死。所以,當世俗之人取梨之後,他們早已將怨恨置於其身,自然不會注意他人。同時,也因為有世俗之人取大梨在先,必會激起聖賢之人的貪慾,而置聖賢之名於不顧。」

  「既為聖賢之士,怎會置聖賢之名於不顧呢?」吳應熊有些不同意父親的見解,因為這和他所學很是不符。

  「聖賢之士只可生聖賢之眾中,世俗之民中,決無聖賢之輩!若有,也早已餓死!你若不信,這時,你最後取梨,必得小梨。只有按父親之法取梨,仍然既可得大梨之實惠,又能保聖賢之名聲應熊,為父所說乃畢生經驗,我知你糊塗,但你卻須謹記,日後好生琢磨,便知為父這話都是對的。」

  吳應熊覺得自己對於父親的道理,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懂。他很想讓父親說的再清楚些,可卻見父親臉上有些疲倦之色,身為人子孝字當先,便起身拉著弟弟應麒與父親告辭,好讓父親能夠早點歇息。待他二人離去後,謀士胡守亮卻從帳後走出,來到吳三桂身邊。

  「我這兩個兒子,你怎麼看?」吳三桂說話的時候,視線仍落在案桌上的黃皮梨上。

  胡守亮斟酌片刻,道:「世子有大賢之風,卻有些婦人之仁,無果斷狠辣之意。承平之時,乃是賢主,大亂之時,卻非良君。反觀二殿下,雖看著粗魯,好似無謀之輩,便卻是能成大事,頗有王爺風範。」

  「也許吧。」

  吳三桂笑了笑,並沒有責怪胡守亮對於長子應熊評價過低,因為這也是他這做父親的看法,但這不代表他對長子就失望了,因為他從沒想過長子要如他一般經歷大風大浪,他只要應熊好好的活下去,然後順順噹噹的接他的平西王位即可。這天下,總會太平的。

  胡守亮知平西王心中如何想,所以他沒有再說什麼,而是開口說起另一件事:「洪大人信中說廣東的太平軍已經進入廣西,廣西巡撫陳維新向線國安救援,線國安卻不肯回兵,看來這事多半是征南將軍的意思。」

  「線國安就是現在回去,廣西就能救得了?馬雄那般能打,不也一日而亡,這會,那賊秀才怕已經站在桂林城頭了吧。不過賊秀才再怎趕,也是來不及了。」吳三桂冷笑一聲。

  胡守亮點點頭,又道:「洪大人那裡如何回信?」

  「告訴他,本王會搶在線國安、趙布泰前面先取昆明。」

  「信王那邊?」

  「從前我不取大梨,是因為這梨不好拿,扎手,現在這梨就在眼前,我若不取,豈不太虛偽了?」說完,吳三桂起身走到帳門,看著夜空久久無語,半響,忽的有感而發道:「大梨在我手上,你說,朝廷還想著卸磨殺驢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