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投奔

  縱馬一氣奔出十數里,周士相便覺整個人都要被顛散了,整條右臂也是酸痛不已,想是剛才殺那由雲龍時太過用力所致。

  將右臂曲起來回活動了幾次後,周士相嘆了口氣,這具身子畢竟不是前世當兵時天天鍛鍊的身體,若是前世的身體,哪裡會如此不堪。

  新會圍城數月,周士相也是餓得夠嗆,瘦得不成人樣,好在打他中了秀才又娶親後,家境稍稍變得殷實,這才好生養了幾年,不說白白胖胖,那也是看著十分壯實得好後生。

  有這底子在,明軍解圍後周士相便去領了官府救濟在家養了二十多天,總算是把餓得不行的身體緩了過來,元氣也恢復了七八成,要不然,他也不敢冒險去剌殺由雲龍。須知,這世上可沒有走路都晃悠的人敢殺人的。

  想到先前擊殺由雲龍時的情形,周士相也不禁暗自後怕,若不是自個的身份是個秀才,由雲龍並不疑心從而喪失警惕,他哪裡能如此輕易得手!

  前世雖是騎兵,但周士相卻從來沒有真正殺過人,他自忖手底下的武藝在由雲龍這個征戰無數年的沙場老將面前絕對擋不了幾回,若不是對方大意,加上自己那一拜讓他差愧,恐怕死得就不是由雲龍,而是他周士相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可真正親手砍下一顆腦袋後,周士相才深深的體會殺人是何種滋味,可他沒有殺人後的驚恐不安感,反而覺得快意無比,因為他殺得是仇人,是害死父母妻兒的兇手!

  大丈夫行事,當快意如事,君子報仇何需十年!

  死,周士相併不怕,他怕得是自己的死沒有價值。殺由雲龍是他早就有的念頭,不殺此人,難以解心頭之恨;不殺此人,難以報父母妻兒之仇!

  在動手前,周士相曾經想過,如果自己不幸失手,那周家在這個世上就算徹底死絕。可他不後悔,因為他要報仇,他殺不了新會城所有的清軍,但他要殺了由雲龍這個主將,即便殺不了,他也要殺,一切,只為了死去的爹娘和妻兒!

  父母妻兒之仇,如何能不報!

  由雲龍一死,新會守軍群龍無首,肯定要亂上一些時候,不過這會只怕追殺自己的清兵已經離得不遠了。

  周士相回首朝新會城方向看了一眼,身體的本能讓他想歇上一會,可他知道,自己歇的時間越長,追兵攆上來的機會便越大。到時,自己孤身一人,雙拳難敵四腿,如何能和那些清兵廝殺,恐怕最後多半要被擒殺。

  死,也要死個有價值,若殺由雲龍時不幸失手,死便死了,總可以和父母妻兒團聚,自己又並不是這個時代之人,又何必戀活。不過現在既已得手,那便不須白死,僅僅一個由雲龍還不夠,我要更多的由雲龍死在我的刀下!

  前世網絡有句名言,謂「穿清不造反,菊花套電鑽」,此話雖俗,但卻道盡漢人心底之言,道盡大多數沉默的漢人心底渴望——穿清就要造反,我漢家兒郎絕不為奴,我漢家兒郎不留那醜陋的辮子,我漢家兒郎更不受異族宰割!

  我漢家兒郎絕不為奴,我漢家兒郎不留那醜陋的辮子,我漢家兒郎更不受異族宰割!

  漢家兒郎,死也要死得像個爺們!

  大明還沒有亡,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還有無數漢家兒郎正手持刀槍和滿洲人拼命,還有無數漢家的仁人志士前赴後繼為存續華夏文明而奮鬥!我兩世為人,又焉能袖手旁觀,焉能不置身於內!

  投軍,殺韃!

  念及於此,周士相立時神情毅然,再也不顧身子酸痛,咬牙打馬繼續往前疾奔而去。

  由雲龍這匹座騎不愧是平南王尚可喜賜他的上等蒙古馬,又高又大,體力也著實不錯,一氣奔了十幾里也不見喘息,看情形,再堅持個三四十里也是不難。

  這一奔又是二十多里,沿途都沒有居民,路上又特意過了幾個岔道,只到一處滿是樹林的矮山時,在確定後面沒有追軍的蹤跡後,周士相方才決定下馬歇息。

  山下有條溪水,將大青馬牽到溪邊後,周士相找了個草叢躺了下去,他實在是太累了。

  閉目養神時,眉頭卻一直都是緊鎖著。

  父母妻兒已死,這世上已然沒有家,新會也再無他的落腳之處,想要殺更多的清軍,他便必須投身明清相爭的這場大勢之中。以他現在的情況,是根本不可能如那些前世穿越小說的主人公一樣振臂一呼就應者雲集,無數人聚攏在他的麾下奮不顧身和清軍戰鬥到死的,要想殺清軍,他只能選擇去投軍,去接受別人的指揮。

  可是,投奔何處呢?

  身體原主人畢竟是個秀才,這些年對明清爭戰的局面也有所耳聞,據他所知,南明永曆朝廷在得到原大西軍餘部支持後在西南暫時穩住了陣腳,明將李定國更是奉義兄孫可望之命出兵八萬攻打湖南,繼攻廣西桂林,大敗清軍,逼得清軍主帥、定南王孔有德自殺。隨後,李定國再次揮師北上進攻長沙,大敗滿清親王尼堪所率大軍,尼堪被陣斬,全軍覆沒,此為「兩蹶名王」。

  經此二戰,清軍頓時勢頹,明軍則士氣大勢,局面向明朝有利方向轉變。那時周士相也以為大明復國有望,殊料不知何故,接連大勝的李定國突然不再北上,而是揮師南下攻打廣東,接連在肈慶和新會碰壁敗退,使得原先對南明復起抱有期望的士人百姓大為失望。

  雖說清軍也沒有占得李定國多少便宜,南明的勢力也從原先的雲南、貴州、廣西向四川、湖南蔓延,可總體上看,明弱清強的局面依舊沒有改觀,至少,李定國「兩蹶名王」給南明創造的有利局面已經不在。要知那時,北京的順治皇帝都嚇得要以放棄江南為條件來與南明議和了,這會,卻是再度強硬起來,絲毫不再退讓,一定要消滅南明。

  就眼下的廣東而言,清軍已經占領包括廣州在內的大半個廣東省,各地雖還散落著一些南明軍隊,但大多實力較弱,偏據在沿海地區,難有多大作為。地處廣東東北方向的潮汕地區倒不在清軍掌握之中,而是被一直在明清雙方之間搖擺不定的郝尚久部控制。

  這郝尚久一直追隨李成棟,順治六年李成棟在廣東反清,南明永曆朝廷封他為新泰侯,鎮守潮州。後來李成棟敗亡,郝尚久再次投降清廷,不過卻不聽調也不聽令,刻意保持著其部獨立,使得清軍大為忌憚。

  照理說郝尚久乃是李成棟舊部,戰鬥力較強,比廣東其它地方的明軍實力要大得多,又和清軍敵視,投他不失是條好選擇,可在明軍攻打新會之前,周士相就聽說駐紮在廣州的滿清靖南王耿繼茂、靖南將軍哈哈木已經率兵去攻打郝尚久,這會郝部是否尚在很難說。

  都說書生不出門便知天下事,這話說得顯然不對,周士相不過一個小小秀才,受於身份局限,能知道的東西很有限,根本沒有辦法準確得知和戰事有關的消息,所聞大多是道聽途說,難以作準,因此他對投奔郝尚久並不看好。加上前世的歷史記憶中,這郝尚久也不是個出名的人物,想來這等人物並沒有堅持多長時間,說不定郝尚久這會早已經死了,潮汕也被清軍占領。

  去賭郝尚久能夠打敗清軍太過冒險,況且潮汕地盤太小,那郝尚久所作所為又實在是一個軍閥模樣,此等人物,難以持久,思來想去,周士相認為投奔郝尚久並非上策。

  鄭成功的大名,周士相肯定是如雷貫耳的,相較被清軍蔑稱為「老本賊」的李定國,前者在周士相前世的知名度要高得多。可是鄭成功的地盤是在福建沿海的金廈地區,除此之外,整個福建全部被清軍控制著,周士相可沒信心能夠穿越福建清軍的封鎖投奔鄭成功,而且這距離太遠,恐怕還沒走出廣東,他人就已經落在清軍手中了。

  殺了由雲龍這漢軍旗參將事太大,周士相不信廣東的官府和清軍不會到處緝捕自己,只怕這會緝捕的榜文已經書寫好,只待下發各地了。

  如今之計,也只有往廣西投奔李定國較為穩妥。雖不知李定國何以從湖南突然跑來攻打廣東,又為何接連失敗,但就衝著前世記憶中南明的最後守護者大名,周士相也願意前去投他。

  能夠先後打敗孔有德、尼堪兩位滿清王爺,李定國部的戰鬥力定然是強大無比,自己有著兩世記憶,有著超越這個時代數百年的知識,周士相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幫助李定國擊敗清軍,不使華夏陸沉於韃虜之手。

  想到這裡,周士相頓時心熱,眉頭早就舒展開,也不耽擱,「霍」的一下就從地上翻身躍起,牽過早已喝飽水,正在啃食綠草的大青馬,辨別了方向,沿著山間小道就向西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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