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饒命,將軍饒命」
一身平民裝扮的右參政王章鈞被從滿城中拖出的一車車屍體嚇得臉都白了,「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不住的向周士相磕著頭。仍就一身官服的廣州知府朱國榮則負手立在那,嘴角翹著,顯是在譏諷王章鈞貪生怕死。
周士相不動聲色的看著朱國榮,忽的開口問他:「朱國治是你什麼人?」
「朱國治?」
朱國榮目中閃過疑惑之色,旋即哼了聲:「本官不認識這人,賊秀才,本官既已落入你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休得再多舌!」
「朱大人不怕死麼?」
周士相笑了起來,又是一個甘願為滿州人送命的漢人,他難道沒看見那一車車的滿州小崽子主子的屍體麼!
「死有何可懼?」
朱國榮面朝北方一拱手,揚聲道:「想我朱國榮不過一介舉人,卻蒙聖恩垂青,委我以廣州知府,聖上待我為國士,我便當以國士報聖上。今既蒙難,不得護佑主子安危,便當以死謝罪!」
「朱大人好骨氣,寧為狗不為人的好骨氣。」周士相擊掌贊了聲,吩咐左右:「給王參政一把劍。」
立時就有親衛拔劍扔在了王章鈞面前,長劍落地,發出「咣當」的輕脆聲。
「這是?」
王章鈞怔怔的望著地上長劍,心下駭到極點,以為周士相是要他用此劍自殺。
周士相指著他道:「朱國榮要做滿州人的狗,你呢,是要做狗還是做人?」
「下官做人願做人」
王章鈞怕死得很,要不然也不會在太平軍入城時就脫了官服想化裝成平民逃跑。朱國榮一心求死,他可不想。
「那便用此劍把這滿州人的狗宰了吧。」周士相的指頭一下移向朱國榮。
「啊?」
一聽賊秀才竟是要自己用此劍殺朱國榮,王章鈞嚇得呆若木雞。
「你若不殺,此劍便殺你。」
周士相嘴上掛著笑意,但話里卻透著殺機,由不得王章鈞不干。
「我我」
王章鈞不敢違令。他顫抖著握住那把長劍,晃晃悠悠的看向朱國榮。
朱國榮輕蔑的看了他一眼,冷冷說道:「王大人,念在你我二人同朝為官的份上。便讓本官死得痛快些吧。」說完旁若無人的整理了下官袍,俯下身輕輕撣了撣鞋子上的灰塵,做完這一切後,他才再次將眼睛閉上,束手待死。
吾不畏死。奈何以死懼吾!
只嘆滿城上萬國人落於賊兵之手慘遭殺害,我朱國榮無能,百死也莫贖啊!
皇上,臣無能啊!
朱國榮心中悲痛莫名,難以抑制的痛苦,胸口好像有一團烈火在燃燒般,讓他的心灼得那麼痛,那麼燙…
「呼!」
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後,朱國榮整個人凝在了那裡,他在等著那致命的一剌
「朱大人。我…」
王章鈞嚇得是眼淚鼻涕一把抓,聲音都打顫,手中的長劍一寸寸的向著朱國榮的胸口挪去。
見王章鈞慢吞吞的,朱國榮怒道:「還不動手,你是要叫賊子輕看於我麼!」
「朱大人,你忍著點,我這就送你上路!」
王章鈞哆嗦著將長劍剌向了朱國榮的胸口。「噗哧」一聲,劍鋒入肉的聲音微不可聞。
「我殺了朱國榮,我殺了朱國榮」
朱國榮的慘叫聲還沒發出,王章鈞已經大喊大叫起來。卻不知周圍的太平軍看著他都在發笑。
胸前肌膚能夠清晰感受到劍鋒傳來的冰冷感,王章鈞的叫嚷也讓朱國榮直以為自己已經快要死了,可是為什麼傷口並不是很痛呢?
閉著眼睛極力想像著人死時的場景,等待自己倒下的那剎那。然而,卻遲遲沒有感到意識的失去,反而卻越來越清醒。
怎麼回事?
朱國榮下意識的低頭向胸前看去,這一看不由傻了眼,只見王章鈞手中的寶劍才剛剛穿透他的官服,長劍只不過在他的胸前劃了道口子。根本就沒有剌進去。
朱國榮有種被戲弄的憤怒,他臉色鐵青的望著還在大叫大喊的王章鈞,喝道:「你這糊塗蛋!本官還沒死呢!」
但不知是王章鈞因為殺了人過於恐懼沒有聽到,還是現在根本就沒有理智,朱國榮叫了他兩聲都沒有得到他的一點反應。
「唉!」
這個糊塗蛋!
不能指望王章鈞了,與其求人,不如求己,朱國榮把心一橫,突然伸出雙手緊握住那長劍的劍身,然後整個人用盡所有的力氣向著劍尖撲去。
「噗哧!」
這一次,劍鋒入肉的聲音清清楚楚,巨痛感也是實實在在,清清楚楚。
「呃…」
朱國榮痛苦的低叫一聲,然後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向後仰去,又是「噗哧」一聲,長劍從他的胸前抽出,「撲通」一聲,朱國榮直直的摔倒在地。
血如泉涌,生命的源泉好像被抽乾一樣。
痛,昏,模糊
天為什麼慢慢黑了下來?
眼皮慢慢的合攏,抽搐的身體也不再動,手指好像已經不屬於身體,停止了最後的輕叩。
朱國榮死了,能為主子而死,他死得很安祥。
王章鈞也醒了,醒得很突然,一臉駭然的看著地上的朱國榮屍體,臉頰不斷抽動著,喉結也上下不住咽動著。
周士相起身拍拍屁股,摞下句話掉頭就走。
「現在開始,我大明朝的廣州知府就是王大人你,請你馬上出面安撫城中百姓,替本帥把廣州府的架子搭起來,城中治安也要迅速穩定,民生之事也要著手解決。有什麼困難便來找本帥。」
洪士銘被關在總督衙門裡兩天了,這兩天他當真是提心弔膽、度日如年,每天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房門被猛的推開,然後衝進一隊如虎如狼的太平軍,不由分說就將他往外拽。然後拖到菜市口或哪個大校場給祭了旗殺了頭。
擔心受怕的滋味當真是說不出的難受,好在這兩天並沒有人來找洪士銘,太平軍就好像忘了這個五省經略洪承疇的大公子被關在總督衙門裡。
洪士銘的吃喝拉撒全在這個房間裡,每天都有府內下人將三餐送來。便桶也是早晚各取一次。除了不准出來,洪公子的一切都和從前一樣,他愛讀書就讀書,愛寫字就寫字,哪怕在裡面唱大戲。外面的士兵也不會管他。
這個現狀讓洪士銘的心稍稍定當下來,他猜測多半太平軍的首領知道他是洪承疇的兒子,覺得他大有價值,這才不殺他。
清晨的陽光射進屋中,洪士銘從被窩上爬起,這幾天發生的事讓他有若做夢般,現在還有點不相信廣州城就這般落入了太平軍手中。
卻不知總督大人和平南王如何了?滿城那邊又是什麼樣的情形,那在外的三路大軍是不是又正急著往廣州趕。
洪士銘嘆了一聲,又覺自己有點好笑,這都自身難保了。還想著他人呢。
無精打彩的下床後,洪士銘看了眼便桶,想到昨夜剛出完恭,裡面肯定惡臭,便忍住出恭的打算,等下人把便桶換了再舒暢一下。
百無聊賴的到桌邊端起茶壺,裡面卻是空的,茶水早被他夜裡呆坐時喝光了。
嘴巴里乾澀澀的,有點發苦,想來這兩天擔驚受怕導致身體不調的緣故。
洪士銘看了眼屋外。一排持矛的太平軍將他所在這間院子圍得密密麻麻,怕是蒼蠅都飛不出去。
難道今日也是這般冷冷清清?
被人遺忘的感覺讓洪士銘很不舒服,但他卻又怕太平軍的人真來找他。
他搖搖頭,苦笑一聲。暗罵自己怎麼還想不開的,既然太平軍沒有馬上殺他,便證明他爹的名號對他起到了保護作用。若是那太平軍的賊秀才真恨他爹如骨,早在抓住自己那刻,便要人砍下他腦袋送給他爹去了,哪會是這般好吃好喝供著。
許是那賊秀才也在頭疼如何處置自己吧。殺了我。除了激起我父的滔天怒意外對他是一無利處,不殺我,卻能好處多多,再不濟,總能讓我父對廣東這邊用兵多些顧慮吧。他賊秀才雖奪了廣州城,可根基也不是太牢,要是我父親調來大軍打他,怕他也沒法守住廣州城吧。
正胡思亂想著,院外有聲音傳來,接著就有人進了院子,對著書房喚了聲:「洪公子可起了?」
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洪士銘眼前,卻是總督李率泰的師爺桂永智。只他一人前來,並無他人。
「桂師爺?」
洪士銘困惑的看著桂永智緩步進屋。
「洪公子氣色不好,莫非是病了?」
「換桂師爺,卻不知是不是要病。」
「呵呵,不說這個。」桂永智微微一笑,將來意道出,「桂某人現為新主效榮,我家大帥要你寫封信給洪大人。」
該來的總要來,洪士銘並不奇怪賊秀才要他寫信,他想當然的道:「可是要我寫勸降我父的信?」
不想桂永智聽了這話卻笑了起來,他道:「洪大人何等英雄,豈會為兒子一封信就降了的,真要這樣,他當年在關外就已殉了國。說起來,公子可是有些不及你爹啊。」
洪士銘臉一紅,有些尷尬,桂永智這話可是明說他這做兒子的跟父親比起來差得太多。
「既不是勸降信,卻不知你家大帥要我寫什麼信?」
「我說,你寫。」
桂永智看到案桌上有紙和筆,便去磨了墨,示意洪士銘坐下,爾後道:「也不是要洪公子寫些什麼,我家大帥說,只是讓洪公子向洪大人報聲平安即可。」
「到底要我寫什麼?」洪士銘一頭霧水,他都這樣了報什麼平安。
桂永智開口了,卻是簡簡單單八個字,很白話的八個字。
「孩兒很好,吾父莫憂。」
「就這八個字?」洪士銘提著筆不解的看著桂永智,不知是不是應該照這寫。
「就是這八個字,洪公子快寫吧。大帥那邊還等著要呢。」桂永智催促道。
「好吧,我寫。」
洪士銘不再言語,提筆將這八字寫下。兒子的字跡做父親的一看便知真假,作不得偽的。
桂永智將這信拿到手中小心吹乾之後,便要和洪士銘告辭回去交差,洪士銘卻想和對方說幾句話,問問現在城中情形,正要挽留,卻聽不遠處的內宅那邊有驚叫聲傳來,不由嚇了一跳。
「洪公子,外間的事情你莫去管。你放心,你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的。」
桂永智似乎知道內宅那邊發生什麼,他咳嗽一聲,也不告訴洪士銘內宅那邊生了何事,拱手便向洪士銘告辭
「又進去一個?」
內宅,總督夫人額恩哲的居室外,李桂保有些緊張的問那兩個主子的貼身丫鬟。那兩個丫鬟一臉羞紅的向不遠處幾個帶刀的太平軍瞅了一眼,悄悄點了點頭,然後很快扭過頭去,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
唉,李桂保嘆了口氣,可憐主子要遭罪了,她那身子骨哪裡經得住那些虎狼大漢的折騰。
說話間,大門被推開,李桂保抬了抬眼皮偷偷看去,就見剛才進去的那個太平軍將領一臉滿足的提著腰帶走了出來。
「愛新覺羅家的娘們可真帶勁,老子險些弄不住她。媽的,倒是虧了,沒能搶到頭炮,叫管天水個王八蛋搶了先,他娘的,不行,老子昨能吃他步軍右營的掛落,這要是叫葛老六知道了還不得罵俺沒用嗎!嗯,不過還是先去看看瞎子去,這小子分了五十個滿州娘們,卻不知現在弄幾個了,他要弄不住,俺就幫幫他,嘿嘿。」
姜樊一臉淫笑著從李桂保三人面前揚長而去,根本不曾看他們一眼,倒是那兩個小丫鬟都叫他這話給羞紅了臉。等到人走後,才想起屋內的主子,忙端著水盆匆匆進去。
李桂保是男人,又是李家的家生子,主母在裡面受那恥辱,他哪好意思進去,站在外面真是百感交集,任天下人如何想,也斷想不到大清皇帝的姑姑這會正被人當窯姐般折騰。
皇帝的姑姑都叫人這樣了,這大清還不要完?要完,要完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