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愛卿快快平身!」
早已等得著急的永曆帝朱由榔毫無皇帝架子,笑著抬手要郭紹和梁雙虎起來。待二人起身後,朱由榔卻見他二人並不敢瞧自己,知他二人拘束,也不以為意,笑著說道:「朕聽聞廣東露布告捷,斬獲甚多,是不勝歡喜,你二人可攜有具體奏報文書,且拿來讓朕看,也叫朕知道將士們是如何奮勇殺敵,取此大捷的!」
「有,有,臣這就為皇上取來!」
郭紹趕緊從懷中取出周士相親筆書寫的報捷文書,齊福上前取了遞給王坤,王坤又轉遞給朱由榔。
梁雙虎則是牢牢記著齊福的交待,低著頭不敢動一下。
朱由榔一邊看,一邊不住點頭,贊道:「好個奇秀才,兩次設伏同一處,殲滅清軍數千人,斬獲之大真是讓朕大開眼界。」合上文報,正要說話,就見黔國公沐天波和禮部尚書丁繼善在內監的帶領下進了屋。
沐天波年紀比永曆帝大幾歲,但長得頗是富態,許是長期養尊處憂的緣故,相貌比之永曆帝還要年輕些。丁繼善則是一六十許歲的老頭,頭髮倒沒全白,鬍子卻都白了,不過走起路來還是很精神。
待他二人行了禮,朱由榔笑著問他們:「兩位愛卿,廣東報捷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吧?」
沐天波點頭道:「臣已知曉,也派人去驗了,確是大捷,214顆首級都是真滿州韃子。兵部那邊已經點驗清楚,臣和丁大人是為御前獻捷之事而來的。」
丁繼善跟著說道:「皇上,今已證實廣州總兵周某所報大捷為實。按制朝廷當辦獻捷儀式。按祖制,當以大漢將軍36人列班,以禮部為主司儀,引《大明會典》與禮部會志,皇上不僅要親到太廟祭祀,還要至午門露布天下。」說到這,他卻面露難色。話鋒一轉道:「不過朝廷現下困難,肯定無法按祖制操辦,故具體如何操辦還要皇上拿個准章。臣等也好著手辦理。」
丁繼善的話讓朱由榔聽得眉頭直皺,這次廣東獻捷儀式肯定不能按祖制辦,首先昆明這就沒有太廟,更沒什麼午門。甚至連皇宮都尚未修成。如何有這等場地操辦獻捷儀式。再者當年晉王兩蹶名王、露布告捷時,朝廷也未如此隆重辦理過獻捷儀式,現在廣東這邊雖斬獲也大,可只是殲滅了數千清軍,並沒有收復失地,影響不及晉王當年聲勢,若真大操大辦,晉王知道後會作何感想。要是讓晉王生了朝廷對他不重視之心。這豈不是好事變壞事了?
獻捷儀式辦肯定是要辦的,不過卻不能大辦。沐天波也有心借這次廣東大捷鼓舞上下士氣,但丁繼善說要大辦他卻是不同意的,他想得跟永曆帝一樣,一來朝廷現在沒這麼多銀子操辦,二來晉王那邊正在用兵,這儀式操辦過盛難免會剌激到晉王及其麾下將領。
「臣以為廣東難得大捷,獻捷儀式自是要辦,如此可以鼓舞上下士氣,但眼下晉王正領軍在外,朝廷開支頗大,故儀式能簡則簡。」沐天波說出了他的看法。
「唔」
朱由榔微一沉吟,覺得沐天波說得不錯,獻捷儀式能振發昆明城的軍心民氣,一掃因孫可望兵犯雲南所帶來的頹喪恐慌,因此肯定要辦,但也不能大辦,簡辦最好。當下欣然說道:「就依沐卿的意思,此事便交禮部去辦,到時還要勞二位愛卿多費心。」
「這是臣的本份,皇上何出此言。」沐天波道。
丁繼善張了張嘴,沒說反對的話,他剛才說是那麼說,但朝廷現在的困境他能不知。只不過他身為禮部尚書必須要以祖制對待此事,若他直接說要簡辦,那不知情的人肯定以為他這禮部尚書存心輕慢廣東那邊不按制度辦呢。
定下獻捷儀式的事,朱由榔將視線重新轉向廣東來的這兩個報捷使身上,他走到郭紹面前,細細打量了他一眼,笑著問他道:「不知郭卿現在太平軍中做何差遣?」
郭紹小心回道:「回皇上話,臣乃香山鹽巡使。」
「鹽巡使?」
朱由榔一怔,這是個什麼官,他以為郭紹既是周士相派來報捷,那肯定大有身份,不想竟是個從未聽過的官。
王坤也不清楚這個鹽巡使是個什麼官,大明管鹽的倒是有巡鹽御史,雖是個六品官,但管著兩淮和長蘆鹽場,權力極大,也是都察院十三道御史最肥的位子,但這個鹽巡使卻是從沒有聽過。
沐天波想了想,問郭紹道:「你這鹽巡使可是尚可喜在廣東設的私官?」
郭紹臉一紅,不敢隱瞞自己降人的身份,老實說道:「不瞞皇上,臣原先確是做得滿清的官,這鹽巡使也是偽藩尚可喜為了鹽利而設的私官,不過臣自歸順大明以來,便以明臣自居,萬不敢再有貳心,此心天地可鑑!」
「噢!」
朱由榔不以為意,擺手笑道:「哎,郭卿從前做哪處的官不要緊,重要的是現在你是我大明的官,棄暗投明如浪子回頭金不換嘛。」
沐天波也笑了起來,甲申以來,明朝的官投過去做清朝的官數不勝數,那清朝的官投過來做明朝的官也是多不勝數,遠得諸如當年的李成棟,金聲恆等人,近的還有晉王李定國、蜀王劉文秀等從前的反賊呢。所以明降清,清歸明乃是區區小事,不值一提。
丁繼善雖古板老人,但也知這年頭這種事情太多,因此也見怪不怪。
王坤卻插話道:「這鹽巡使既是偽藩所設官職,往後便不能再提了。」
「確實,廣東那邊官制也要理一理才行。」沐天波贊同王坤的意思。大明的官職哪能用偽藩的那套。
朱由榔笑道:「此次廣東大捷,朕自是要封賞的,前番周士相有奪取新會之功。朕已下旨授他以廣州總兵之職,現在又立大功,朕還是要升他官的,周士相以下有功將士人人也都有封賞,如此才能激勵將士奮勇殺敵,報效朝廷嘛。」
郭紹心下大喜,他投了太平軍後。周士相併沒有升他做什麼官,仍是守著鹽巡使,現在永曆帝金口一開。說不定他能弄個知府做做,畢竟他可是來報捷的正使。
見梁雙虎還低頭站在那,朱由榔意識到自己慢待了他,便同樣笑問他道:「梁卿從前在何處任職?」
梁雙虎還沉浸在覲見天子的激動之中。竟是沒聽到永曆帝的問話。郭紹忙拉了他下,這才回過神來,一臉茫然的看著永曆帝:「啊?什麼?」
朱由榔和沐天波被他這樣子弄得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丁繼善鬍鬚一翹,很是不滿的搖了搖頭,心道武夫就是武夫,君前怎能如此走神!
郭紹汗顏之下低聲將皇帝問話與梁雙虎說了,梁雙虎聽後。下意識就道:「回皇上話,俺從前在綠營當的兵。」
綠營兵?
朱由榔和沐天波都是一怔:正使是偽藩設的私官。副使是清軍的綠營兵,這周士相手下難道就派不出點像樣的人材過來嗎?
「唔,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棄暗投明,好,好得很。」
朱由榔剛剛還不介意郭紹從前偽官身份,現在自然也不好說梁雙虎這綠營身份,有點尷尬的笑了笑。
不想梁雙虎聽了永曆帝這話,卻大著嗓門道:「俺家將軍手下不少兄弟從前都是在清軍那兒的,還有些兄弟還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呢,不過自打跟了俺家將軍以後,弟兄們都是咱大明的兵了,一個個都知道往後一定要替皇上賣命,搏個封妻蔭子呢。」
聞聽這話,沐天波眉頭一皺,有些疑惑道:「你們太平軍上下都是這樣的人?」
沐天波倒沒有計較梁雙虎稱呼周士相是將軍,因為這年頭稱將軍的多了,況周士相已是廣州總兵,雖未掛將軍印,但他既自稱將軍,朝廷總不能下旨斥責他吧。廣東那地離著昆明可遠呢,朝廷想管也管不著啊!
梁雙虎搖搖頭,仍是大咧咧道:「俺們太平軍的兄弟都是這號人,弟兄們在一塊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一起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殺韃子,端得是快活!」
聽了這話,郭紹暗自撇嘴,梁雙虎這丘八當真是什麼都能說,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他娘的,在皇帝面前把降兵和土匪當成顯擺的本錢來了,真是沒天理了。
沐天波愣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好,鬧半天,這太平軍竟然是一幫降兵和土匪糾合成的隊伍,帶著這麼支兵馬竟然也能把清軍打敗,還打了個這麼大的勝仗,那周士相也當真是厲害。
奇秀才真是人材!
朱由榔也有些感慨,他倒是沒有多想,笑道:「無妨,都是心懷我大明的義士,不管你們以前什麼出身,今後朕都是一視同仁,絕不會有所偏頗的。」
梁雙虎一臉激動:「皇上,俺是真心要為你賣命,把滿州韃子趕跑的,俺還特意學岳武穆在背後剌了字呢!」
「噢?」
朱由榔精神一振,難道老天爺真要保佑大明中興,要不然怎的一介武夫也知道要學岳武穆呢。他有些激動了,問道:「可是刻得精忠報國?」
梁雙虎卻搖頭道:「俺不識得字,也不知那人給俺刻得什麼,要不皇上幫俺瞅瞅?」
「放肆!」
丁繼善一聽梁雙虎要皇帝瞅他背上刻字,忍不住斥了聲,太不成體統了,哪有在皇帝面前赤身的。
朱由榔笑著示意丁繼善不要小題大作,他對梁雙虎道:「也好,你且脫去上衣,朕就與國公替你瞧瞧背上刻得是什麼字。」
「哎,好!俺這就脫衣裳!」
梁雙虎好像沒有看到郭紹連連打過來阻止他的眼色,解開衣服扣子猛的轉過身去把上衣往下一拉。
「皇上,俺背上刻得是精忠報國不?」梁雙虎很自豪的背對著眾人。
背後卻鴉雀無聲。
朱由榔說不出話來。
沐天波也無話可說。
丁繼善和王坤是看得發呆。
半響,齊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他不能不笑,因為這梁雙虎背上確是刻了字,不過刻得可不是什麼精忠報國,而是五個大黑字——「順治是條狗」。
「俺學岳武穆精忠報國,背上刻下這幾個大字,就是時時刻刻提醒俺一定要為皇上蕩平滿州韃子,保皇上中興我大明,哪怕俺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也在所不惜!」
郭紹深深的吸了口氣,用種很異樣的目光死死看著正一臉自豪的梁雙虎,腦海中只反覆一個念頭:這丘八之前是真老實還是假老實?
「好,好,好一個精忠報國!好一個精忠報國!」
朱由榔也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只衝梁雙虎這番話,哪怕他背上刻得不是精忠報國,今後也是精忠報國了,因為他皇帝金口開了,「順治是條狗」就是精忠報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