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人心真難逆?

  駐防增城的義勇營參將俞天恩給周士相送來一條大魚,這條大魚便是當年和蘇觀生、何吾騶、顧元鏡等人一起擁立紹武帝的王應華。

  王應華是崇禎元年進士,曾任武學教授、禮部員外郞、福建按察使、禮部侍郎,隆武二年參與擁立紹武帝,為東閣大學士,名列紹武內閣第三。

  清軍攻破廣州時,紹武帝曾逃到王家請求王應華能夠收留他,然而卻被王應華拒之門外。紹武帝死後,王應華和何吾騶等人一起降清,出任清廷的光祿寺卿,後又和何吾騶一起向清廷上書乞修明史,是名符其實的不要臉,不過也是個大人物,是太平軍目前為止抓獲得品級最高的降清漢人官員。

  王應華本在京中好好的做他的光祿寺卿,不該這麼倒霉落在俞天恩手中,偏偏他老父病逝,清沿明制,王應華必須回家丁憂守制,要不然他這官就別想再能當下去。王應華老家是增城石排埔心上汴村的,俞天恩拿增城做了投名狀降了太平軍後,便派兵四下去搜刮糧草,順便奉周士相之命抓捕一些在鄉的為清廷效力的官員士紳,結果王應華便被俞天恩給當成大魚送到了香山。王應華的兒子王名振也被一併押到了香山。

  回到香山後的周士相忙得團團轉,實在是抽不出時間接見王應華,便要徐應元代表他去勸降。

  王應華不同於塔音布,這人一直是做明朝的官。更做過紹武朝的大學士,其是在廣州被破之後才降的清,所以周士相很想此人能夠向太平軍投降。這樣太平軍官面上就有了一位曾經的大學士相助,對於士子民心的招攬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打從鹿頭河回來後,徐應元就被周士相摞到了一邊去辦他的教化班,每日所忙都是有關宣傳嶺南三忠的事,政務軍務根本輪不到他插手,跟一個教書先生一樣,著實讓這位舉人老爺氣壞了。以為從此再無出人頭地機會,不想周士相卻突然點名要他去勸降王應華,這讓徐應元從中看到能夠大展拳腳的機會。

  「先生乃是武學教授。又做過大學士,可謂是熟讀聖賢之大儒,胸中有萬千學問,故而先生當知華夷大防。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今滿州人以少民而占我漢家江山,為固其統治而屠殺我千萬漢民,使我漢民活於水深火熱之中,先生看在眼裡,難道就甘心為虎作倀?甘心同袍受那異族荼毒?甘心看我華夏衣冠從此斷絕?…我家大帥知道先生是有大本事的,當年降清也不過是不得已之舉,故而今日特讓我來請先生相助,共襄抗清大業!」

  「你不用說了。老夫已經降清,便沒有再掉頭事明的道理?告訴你家大帥。他的好意老夫心領了,但讓老夫背棄大清卻恕難從命。」

  「先生這又是何必呢?」

  徐應元費了好大口舌頭,只盼能說動王應華好向周士相表功,哪知王應華卻是油潑不進,根本不為所動,一幅鐵骨錚錚的忠臣義士之樣,叫他好不著惱,暗罵這老匹夫還真會柿子撿軟得捏,當年你怎麼不做忠臣,反而現在卻要擺個死樣子出來。

  若不是周士相想招納此人,徐應元才懶得跟王應華費口舌,按下心頭不快,仍好言相勸,王應華卻自始自終再不開一口,見狀,徐應元知自己說不動他,只好悻悻而去。

  「王應華想當滿州人的好奴才?他老糊塗了吧,他可是我明朝的大學士!」

  聽完徐應元回報,周士相十分吃驚,他還以為王應華本就是明臣,所以徐應元去勸降是水道渠成的事,哪知結果卻是這樣,這讓他很是納悶,也是困惑不解:為何王應華能降清廷,卻不願再歸大明?

  「去,叫蘇納去勸,本帥讓他看看,連韃子都降了我,他這漢人憑什麼不肯助我,難道他當真要以死報他的滿州主子嗎!」

  周士相生了悶氣,他不明白為何王應華這個做過明朝大學士的漢奸都不肯回心再次歸明,難不成在這幫人心目中,大明真的不可救,也斷無中興的機會了嗎?要不然,何以解釋這些人的選擇,這人心當真難逆嗎?

  「是,大帥,卑職這就去讓蘇納去勸。」

  徐應元忙又讓歸降的滿州佐領蘇納去勸降王應華,哪知蘇納到後,還沒開口說話,就見王應華指著他譏笑道:「不知我如今當呼你為滿州人還是叛逆?若是滿州人,如何從賊叛了祖宗?若不是滿州人,為何卻留有我滿州人的辮子?」

  「你…」

  蘇納臉色一紅,無話可說,本想好的種種勸降之語再也說不出口,怏怏而去,回去之後更是氣得把辮子給割了,自己改了名字叫王泰,說以後徹底斷絕滿州的一切。一同投降的滿州兵聽後也都起了漢人名字,對滿州姓名再也不提。事情傳到宋襄公耳中,卻是譏笑這幫滿州人真的小聰明,他們改漢名無非是不想讓廣州知道自己投降了太平軍,從而保全自己的妻兒老小,這等小心思能瞞過誰,卻偏偏做出這等可笑樣子。

  「這老匹夫當真以為本帥不敢殺他嗎!去,再讓他兒子去勸,本帥就不信這個邪了!」

  聞知蘇納一句話都沒說就被王應華譏笑而去,周士相大怒,讓徐應元領王應華的兒子再去勸降,他就不信王應華真有什麼為滿清殉死的氣節!他若真這麼有骨氣,當年就不可能降清做漢奸了!

  「大帥英明,王應華再硬,也硬不過骨肉親情吧。」

  徐應元忙去提了王應華之子王名振來,要他立即去勸說其父投效太平軍。

  王名振膽小怕死,一聽自己老爹還沒死。而且太平軍大帥想重用他,忙點頭哈腰應了下來。在徐應元的帶領下,滿懷希望的去勸父親不要死腦筋了。趕緊向太平軍大帥表效忠心,省得連累他也跟著掉腦袋。

  「父親大人!」

  「名振!「

  父子相見,自然是一番唏噓傷感。

  王名振見一旁的徐應元朝自己打眼色,忙對王應華說道:「父親,我是奉太平軍周大帥之命來…」

  話還沒說完,王應華就一個激靈,鬆開兒子。眼神之中儘是疑惑:「大帥之命?」

  王名振點了點頭,一臉期盼。

  「你想說什麼?」

  王應華的手開始抖了起來,臉上陰晴不定。

  王名振勸道:「父親。良禽擇木而棲,你本就是明臣,何必固執呢?」

  「我兒真是糊塗…唉…」

  拿眼角餘光瞥了下不遠處的徐應元,王應華故作不經意的朝前邁了兩步。以極低的聲音對兒子道:「我的傻兒。你道為父真要為那滿州人殉死嗎?」

  「那父親為何?」王名振無比困惑,父親既不想為滿州人殉死,何以不肯歸順?

  王應華知道兒子懦弱,腦子不太精明,便低聲道:「為父當年可曾與你說過雞蛋莫放在一個藍子裡的道理?」

  王名振點頭道:「孩兒小時便常聽父親說這道理,但這與父親重新事明有何關係?」

  「你糊塗,這天下大半已是大清的,南明小朝廷不過苟延殘喘而矣。成不了氣候的,你別看這太平軍現在鬧得凶。等滿州人的大軍真的殺過來,他們能擋得住?所以為父不能再歸明,真要歸了明,大清那邊為父就沒了後路!」

  「父親若是不肯歸順,那太平軍的周大帥怕是會殺父親。」

  「為父已經老邁,活不了幾年了,要殺便殺,怕個什麼。若是為父的死能為你們帶來清廷的福蔭,為父就是再死上十次也心甘情願。」

  「父親,孩兒怎能眼看父親被賊人所害?父親不是常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嗎?現在太平軍勢大,好漢不吃眼前虧,父親且忍辱偷生,假意答應下來再作打算吧。」

  「為父教你的道理怎的就不明白!你要知道,為父和你都是那籃中的雞蛋,若放在一塊萬一籃子掉了那便都碎,放在兩個籃子中,則碎一個還能保一個。現在為父就是那要碎的蛋,只有為父碎了,你們才能安全,明白嗎?你沒有替清廷做過事,也沒作過惡,賊秀才不會牽怒於你。」

  「父親真打算如此了,萬一大明能中興呢?」

  「若大明真有中興之日,你便投大明,為父身後的名聲還要靠你去補救。」

  「孩兒如何補救?」

  「無論明、清,編史之人都是讀書人,且又以東林黨人為多,這些人哪個沒做過齷齪事,哪個屁股又乾淨,若清勝,則你不必去做任何事,為父一個忠臣評價跑不了,若明朝真能死灰復燃中興起來,那你就去找修史的那些人,他們知道如何寫老夫的。走,你現在快走!」

  說完,「叭」的一聲,王名振的臉上重重挨了王應華一耳光,王應華假裝身子氣得直抖,指著王名振罵道:「滾,你馬上給我滾!」

  「父親」

  王名振捂著半邊臉,做出無比委屈的樣子。

  「孽畜,還不快滾!」

  王應華咆哮的聲音傳得老遠,他這是故意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兒子沒能勸降他成功。

  「老匹夫,六親不認嗎!去,把他給我帶過來,本帥要親自問他!」

  一連三撥去勸的人都被擋了回來,連兒子也不能相勸,周士相不能不親自出馬了。

  宋襄公統計過,太平軍從增城、順德、番禺擄來的官員和讀書人有好幾百人,這些人可都是太平軍用得著的,現在打下的地盤急需要這些文人去治理,如果王應華堅持不肯歸附自己,對於這幫人的影響肯定很大。所以他無論如何也要說動王應華歸順自己,對這些漢官讀書人也好,對太平軍也好,都是一件意義重大的事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