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搖搖欲墜的永曆真是多災多難,每當局面稍稍好轉時就會被無情的打擊粉碎,令得多少仁人志士扼腕長嘆。用「屋漏偏逢連綿雨」來形容眼下南明政權的處境最是恰當不過,用來形容在廣東的明軍也是合適。
局面有可能的惡化讓水師諸將再一次情緒激動起來,這些人都是一直追隨陳奇策抗清的將領,很多人都和清軍有破家滅門之恨。這幾年他們追隨陳奇策困守孤島,卻無時無刻不盼著能收復故土,然而希望卻隨著一次次的失敗而漸漸消散。這次好不容易得了新會城,原本盼著李定國大軍可以再次東進一舉拿下廣州,可卻又發生天子移蹕昆明的大事,局勢連番演變之下,他們很可能真的成為一支陷入絕地的孤軍,復興無望,報仇更是無望,這如何不能令他們失落,憋屈。更有人聯想到幾方面清軍趁孫、李內訌同時南進的後果,不禁在心底泛出苦水,這大明看樣子真的是要亡了。
望著一干對前途感到悲觀、迷茫的部下,白髮老將也嘆了口氣,倘若局面真如胡德玉所想,廣西清軍趁李定國率部去雲南而攻陷廣西,和廣東清軍形成前的夾擊之勢,那對於廣東的明軍就無疑是場災難了。
國事艱難,為何我大明不能人心團結,一致對外?為何孫可望已貴為我大明秦王還不思報效,反要行那操莽之事呢!這真是禍起蕭薔,要便宜那北地胡人了。
先帝啊,你怎麼就在煤山吊死了呢,你九泉之下可知,如今的大明真的要亡了啊!
陳奇策不為人注意的拭去眼中老淚,他早已打定要以身殉國,故而局面再艱難,老將軍也不會畏懼半分。任他是洪承疇還是尚可喜,又或是吳三桂,便是那滿州的真韃子來了。他也要用手中的寶刀去和他們會一會。
見諸將吵嚷沒完,老帥又默不作聲,吳遠忙起身制止了諸將的吵嚷,他喝道:「清軍還沒打過來呢。你們這般吵吵做什麼!你們吵上天就能保住朝廷,打敗清軍嗎!」
「朝廷都叫李定國遷到昆明去了,我們就是想保也要李定國肯讓咱們保啊!…他若真要保皇上就不應該把朝廷遷到昆明去,這下可好,朝廷遠在千里之外。咱們卻在敵人的兩面包圍之中,這他娘的想跟朝廷說句話都不可能,還提什麼保不保!」
說話的是副總兵陸震,他是祖輩世襲武官出身,故而看不上大西軍,直接就呼起了李定國的名諱。他話鋒雖是衝著李定國而去,但卻也道出了眾人的心思,昆明固然是安全的大後方,可卻無法有效指揮分散在各地的明軍。僅就廣東而言,聖駕在安龍時還能保持朝廷和廣東當局的聯絡。朝廷搬到昆明,一旦廣西為清軍占有,廣東當局就無法再與朝廷取得直接聯絡了。朝廷不知這邊情況,這邊又無法知道朝廷動向,這仗還怎麼打?
「朝廷遷到昆明,西寧王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這一點你們應當清楚,若西寧王真的將天子留在軍中,萬一天子有個什麼閃失,這責任誰擔得了?」
胡德玉不能不為李定國解釋。換作他是李定國也定會將朝廷移到昆明,而不是留在孫可望的兵馬能威脅到的地方,那樣危險太大,大明不能承受再失去一個皇帝的風險了。
「昆明那地就是安全的?」
陸震聽不進胡德玉的話。他反駁道:「李定國為什麼不能把聖駕遷到咱廣東來,廣州去不了,雷州、廉州總行吧,就是高州也行啊。聖駕在咱廣東,咱們就是拼了命也要護得聖駕安全,絕不會讓天子有任何閃失。可為什麼李定國不把聖駕遷到咱廣東來。他擺明信不過咱們!哼,照我說,李定國是有私心的,他是想做第二個孫可望,他就是想將天子和朝廷控制在自己手中!」
這話說得就誅心了,在場的水師諸將有半數和陸震一樣都是世襲武官出身,聽陸震說這種話,有不少人竟然點頭認可。其他人卻是被這話嚇得怔在那裡,一個孫可望就讓局面直線惡化,再來一個那還了得。
「住嘴!」
陳奇策聽到這裡再也坐不住了,比先前怒責鄭成魁時還要動氣,指著陸震怒吼起來:「西寧王乃天子親封王爵,爾何敢如此污衊當朝王爺!」
「什麼王爺,不過是個流賊…」
陸震隨口一句,卻突然止住了嘴不敢說下去,因為他看到陳奇策已氣得渾身打顫。
「將軍莫怒,陸總兵也只是心切朝廷,擔心天子,這才口不擇言,卻非本意如此,還請將軍莫怪。」
見老將軍要動真火,胡德玉忙上前擋在陸城面前,打眼色示意他趕緊退下。陸震也不是真想惹怒陳奇策,當下也就順坡下驢不再吱聲。
陳奇策猛一跺腳,拿陸震沒辦法,一屁股坐下挼鬚生著悶氣。
周士相瞧見這幕,也只能暗自搖頭,想來李定國的大西軍出身仍被不少明朝官員所詬病,非一時半會就能徹底釋懷的。同時也明白當年永曆帝在清軍還在幾百里外,就嚇得從肇慶一路西逃至廣西,又從廣西逃到貴州孫可望的治下,他這番作為苦了那些仍在苦苦抵抗清軍的明軍。得知天子已經跑得沒影,廣東的明軍頓時崩潰,粵省瞬間丟失。
這事沒過去幾年,很難讓人不將此次移蹕昆明和上次肇慶出逃聯繫起來。陸震話雖難聽,但不無道理,至少永曆移蹕昆明消息傳到新會來,人們除了想到孫可望和李定國內訌對於南明局勢的影響,也會想到這一次天子離得又更遠了。若是李定國不是將永曆遷到昆明,而是送到廣東來,肯定能提升南明軍民的軍心士氣,對於抗清的整體局面也大有益處。
不過事情已經發生,想太多也沒用。周士相不能讓水師的軍心因為此事動搖,也不能讓陳奇策和諸將因為擔心廣東明軍陷入絕地而悲觀消極,失去抵抗勇氣,他走上前去,對眾人說道:「諸位,天子移蹕昆明。對我等影響是大,只不過眼下的局面還遠未到最壞地步,因此諸位不必如此悲觀。退一萬步講,廣西真丟了又能怎樣?清軍全都殺過來又能怎樣?只要我們在。沒人敢說大明亡了!」
吳遠很佩服周士相,但不代表他會被口中的壯語折服,他搖頭道:「周兄弟,我很敬佩你率太平軍堅守新會的壯舉,可現在不是大義在不在我們這邊的事。而是我們能不能擋住兩面清軍夾攻的事。」
周士相點頭道:「不錯,眼下局面是不利於大明,孫可望和西寧王內訌,孫可望肯定會抽調湖南戰場的主力南進雲南,這會給清軍可趁之機。不過湖南那邊洪老兒不等孫可望和西寧王分出高低,他怕是不敢冒然興兵的。所謂兩虎相鬥必有一傷,這道理洪老兒不會不知道,我料定洪承疇眼下只會坐山觀虎鬥,等孫可望和西寧王分出高低來才會動手,因此短期內不必擔心湖南戰場崩潰。」
「至於陝西和四川的清軍同樣也是這個道理。吳三桂想要從四川南下,首先得解決他的糧食問題,諸位別忘了,自清軍入川以來就大肆屠殺我川中百姓,很多地方都沒了人煙,清軍想要從四川籌糧根本不可能,只能從漢中運糧,這需要多少糧食供應,又需要多少人力支撐?等吳三桂解決這個難題再談南進的事吧,不過到時文大學士怕是不會讓吳三桂如此輕鬆南下吧。」
周士相所說的文大學士自然是永曆朝廷委任的四川督師文安之。他本是不清楚文安之和四川情況的,乃是這幾天和陳奇策相談時對方所告。
文安之是天啟二年進士,永曆五年為聯絡川中諸鎮之兵自請往四川督師,永曆加他為太子太保兼吏、兵二部尚書。總督川、湖諸處軍務。他到川東後,便聯絡川鄂邊境的夔東十三家抗清,吸引牽制了四川和湖北清軍。
「湖南洪承疇短期內不能南進,四川吳三桂同樣也不能馬上南進,我們又擔心什麼?廣東這邊,新會在我們手中。這局面不是利於清軍,而是利於咱們,只要老將軍釘在新會,尚可喜他敢全力西進?他若真敢放著新會不管,率部從肇慶西進,老將軍就率水師抄他的後路,我則率太平軍渡江至香山活動,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若有必要,我會全力配合老將軍行動。」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被動等待孫可望和西寧王決出勝負,也不是等著清軍來打咱們,更不是擔心廣西何時會淪陷,而是主動出擊,憑藉新會作為依託,把廣州附近攪得天翻地覆,讓他尚可喜既不敢趁我內亂西進,也拿我們沒辦法。同時我們應該聯絡各地明軍,請他們到新會會師以壯聲勢。要是有可能的話,我認為不妨打一打廣州,哪怕是打不下廣州城,也要嚇一嚇尚可喜,讓他再也不敢出城一步。」
周士相一氣不歇的滔滔一番話下來,震得堂中眾人都聽傻了。剛才明明還擔心陷入絕地,現在卻能一子盤活,從不利變有利,不僅能牽制尚可喜,更能攻打廣州,這差別實在是太大了些,眾人一時無法消化這些訊息。
胡德玉卻聽得認真,聽完更是一語道出周士相計劃中的最大破綻,他道:「尚可喜不敢動,可後面的廣西線國安呢?」
周士相不屑一笑,反問他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線國安比得了西寧王?」
胡德玉搖頭:「自是比不了。」
周士相再問:那「比得過尚可喜?」
胡德玉再次搖頭:「也比不過。」
周士相哈哈一笑:「既然都比不過,那怕什麼,西寧王和尚可喜都拿新會沒有辦法,他線國安就有辦法了!」說完轉身沖陳奇策一抱拳,揚聲道:「老將軍,書上說人終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今日晚輩便是要做那重於泰山之死,還請將軍即刻派船將我部送至對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