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七年才成為壯大的舒爾克是滿州入關之後成長起來的年輕人,如果不是因為滿州八旗在南方損失過重,他也不可能成為協領。
相較清軍入關前的滿州八旗兵,入關之後的新一代旗丁顯然無法和他們父祖相比,尤其是經歷過慘敗的滿州兵,骨子裡已經對太平軍畏之如虎。
就拿舒爾克手下這四百滿州兵來說,大半都是從揚州潰逃下來的,在朝鮮人眼裡,他們仍就是無敵的滿州大兵,可實則,他們的戰鬥意志遠不如那些綠營兵,甚至都不如朝鮮人。這就好像當年的明朝邊軍一般,畏滿州如虎,對流寇卻凶如虎。
舒爾克看出了亂民中有太平軍混在裡面,滿州兵們也看得出,那藥包再是讓他們熟悉不過。這一刻,滿州人真可謂是人人變色。
舒爾克恨不得馬上逃離維縣,可又不敢,因為貝勒屯泰那裡饒不了他。最終,舒爾克打消了逃跑的念頭,至少,他現在不能跑。維縣的守軍也有七千多,這要是連敵軍還沒攻城就嚇得逃跑,也實在太過丟人。
維縣有四面城牆,魏大龍和於七商量之後,集中所有兵力只攻打東門,誓要一擊得手。
城上的朝鮮鳥槍善手們在軍官的喝令下,一遍遍的檢查火繩和彈藥,因為過於恐懼,一些年輕的朝鮮兵甚至裝多了火藥,要不是同伴提醒,很可能發射時就會炸銃傷了自己。
滿州人已經通過韓巨源要求朝鮮人必須死守到底,申瀏現在能做的就是服從命令。除此之外,他別無選擇,因為他根本沒有退路。
朴正泰的死讓申瀏意識到之前太過輕敵大意了,他沒有想到亂民竟然擁有這麼厲害的火器,但好在對方似乎帶來的並不多,且沒有火炮,這讓朝鮮人可以放心大膽的憑藉維縣城牆保護,充分發揮鳥槍的威力。
「敵人上來了!」
隨著朝鮮兵的叫喊,城下的義軍終於動了。
看到前頭的亂民竟然隊列整齊,並且人手一桿火銃,申瀏的眉頭大皺,他旁邊的察訪金大全鼻尖上也滿是汗水。
金大全看到清國亂民隊伍後面有上百人扛著一根根粗木,卻沒有雲梯之類的攀城器械,不由猜測道:「申將軍,清國人是不是想撞開我們的城門?」
單從對方擺開的架勢,似乎被金大全說中,申瀏也無法看出更多清國亂民的意圖。他知道金大全是王上的親信,又從來沒有上過戰場,所以便準備讓他和自己的侄兒申通下城,免得在城上有什麼閃失,畢竟清國亂民隊伍里也有大量銃子。打起來,銃子無眼,誰也不知道銃子會打中誰。
正要開口時,就聽城下的亂民隊伍里響起了喝令聲,隨之就是「砰砰」的火銃聲。
水師陸戰隊率先開銃,一排排的銃手向著維縣城頭放銃。城上的朝鮮人也迅速作出反應,居高臨下向城下打銃。兩方使用的火銃都是火繩銃,射擊距離相差不多,但是朝鮮人因為有城牆掩護和居高臨下,在對射上占了上風。但戰績也有限,因為陸戰隊停下的地方恰好是火銃射程的臨界點。往前,中銃的概率增大;往後,自家的銃子打不到目標。
和城上的朝鮮人想儘可能的殺傷敵人不同,魏大龍只想儘可能的壓制城上的火器,而不是射殺守軍。
雙方就在那裡進行著火銃對射。
只是朝鮮人沒有想到,當他們正在忙著裝填火藥時,城下的清國亂民的火銃卻從未停止過轟鳴。一輪接一輪,銃聲如炒豆子般就沒停過。
「放!」
「放!」
第四列、第五列的火銃手們在軍官的命令下,不間斷的朝城頭上的打響自己的火銃,前面一二三列的銃手們則蹲在原地迅速的裝藥。
的城牆高度只有不到五米,水師陸戰隊的銃手只要將銃口稍微抬高,哪怕打不中人,也可以對城頭的朝鮮鳥槍形成火力壓制。密集的火銃打得城頭上的朝鮮兵不敢冒出頭來,躲在城牆後面忐忑不安,雖然那些清國人的火銃並沒有打死多少人,但那不間斷射擊產生的轟鳴聲足以讓朝鮮人感到心驚。
敵人的火銃打法讓申瀏意識到他們絕不是什麼亂民,而是訓練有素的軍隊,甚至比當年的明朝邊軍都要強大。
滿州人和山東綠營的兵就捂著耳朵蹲在城垛後面,外面的亂民好像絲毫沒有攀城的打算,這讓滿州兵和綠營有些使不上力。畢竟,城裡只有朝鮮人有火銃,他們使用的還是大刀長矛。滿州兵倒是不甘心,有用大弓朝城下放箭,不過距離有些遠,效果並不好。
魏大龍一點也沒有急著下令爆破組上,就指揮銃手和城上對射。雙方火銃發射後的硝煙越來越濃,不但嗆人,更讓人難以視物。
申瀏小心翼翼的探出頭去,發現敵軍向前進了一丈多,那些銃手步伐整齊,一隊一隊的交替,始終保持著有一列火銃手能夠對著城頭進行射擊。
申瀏意識到這樣下去不行,因為他手下的鳥槍善手遠比敵軍多,可因為分散在濰縣四面城牆,導致聚集在這裡的鳥槍手們無法對敵軍銃手形成數量優勢。
他想請示滿州人同意將另外三面的鳥槍手調一些過來,這時卻看到那位滿州協領突然如見惡魔般突然掉頭往回跑。其餘的滿州人也在大呼小叫,不過沒一個留在原地,而是都往城下跑。
申瀏吃了一驚,未等他反應過來,半空中就響來了「嗖嗖」聲。
陸戰隊攜帶的六架沒良心發射筒在河中損失了四架,僅餘的兩架在雙方火銃對射時,已經悄悄的抬到了前面,並且迅速挖坑固定。
命令爆破組準備後,魏大龍下令發射沒良心。兩個大藥包一個在距離城牆數米的半空炸開,一個則是掉落在城上爆炸。
爆炸聲中,十幾個朝鮮兵從城上飛落下來,另有數十人或站、或倒、或跪,皆無生氣。
沒良心的強大威攝力和殺傷效果讓城上的清軍和朝鮮兵混成一團,魏大龍不失時機下令爆破組沖向城門。
「阻止他們,阻止他們!」
申濟一邊捂著被震出了血的鼻子,一邊大叫。他看到了那些抱著藥包往城牆接近的敵兵。
「申將軍,滿州人跑了!」
金大全沒顧得上城外,因為他發現滿州人都跑了,城上現在就剩他們朝鮮兵在抵抗。
「韓大人,滿州人是不是跑了!」
申瀏意識到事情不妙,如果連滿州人都跑了,那麼單憑他們朝鮮人,又怎麼能守住這座城。
「我這」
韓巨源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本能告訴他舒爾克很可能跑了,但真的是沒法相信堂堂滿州協領會做出這種事。
「唉!」
見韓巨源也說不出什麼,申瀏氣得一跺腳,發現剛才看到的幾個拿著火藥包的敵兵消失在城牆外,不由急出一身冷汗,拉過一個萬戶,讓他馬上帶兵到城門,務必要將城門守住。
那萬戶雖不知道虞侯為什麼叫他帶兵去城門,但也知道情況緊急,忙帶了一隊兵火速趕往城門。
申瀏不顧城頭橫飛的鉛子,從地上拿起一桿火銃點著對著下面的敵軍就是一銃,「砰」的一聲,一名陸戰隊的小旗官捂著肚子痛苦的倒在地上,不住的翻滾著。
一切已經遲了,臂上系有紅色臂章的爆破手成功突進城門洞,將三包藥包置於城下,點燃火繩後迅速退向兩邊城牆。「轟」的一聲,城門被炸開。
「沖啊!」
於七將刀一揚,身先士卒率部向城中衝去。
逃下城的滿州協領舒爾克也聽到了城門傳來的爆炸聲,他愣了一下,一把拉過身邊的青州知府馬文德,急道:「太平寇大舉北伐,你和我一起去見貝勒爺!」
馬文德早就想跑了,也知道舒爾克拉著他一起逃的目的就是為了幫他說話,畢竟他是青州知府,有他佐證,貝勒爺那邊縱是會怪罪下來,想來舒爾克也不會因此掉了腦袋。至於他們這一跑,城裡的朝鮮人是什麼下場,卻是誰也顧不得了。
舒爾克是真心想去多羅貝勒屯泰那報訊的,相較維縣失守和幾千朝鮮人覆沒,山東境內出現太平寇的情報要重要的得多。這情報太過重要,必須馬上上報朝廷,要不然,大清可就要吃大虧了。
滿州人一跑,山東綠營參將周天也不甘落後,帶著部下將守城的朝鮮人鞭打到一邊,然後頭也不回往青州跑。
維縣城裡,現在就是朝鮮兵在負隅頑抗,監軍韓巨源倒也硬氣,沒有拋下朝鮮人獨自逃命,這讓自感被清國拋棄的申瀏心裡多少得到了點安慰。
只是,眼看著自己從國內帶來的精兵被敵軍驅散在城中各處,一一加以消滅,申瀏的心是痛得不能再痛。他現在只想活著離開維縣,然後回國,將這裡發生的事情告訴王上,朝鮮不能再為背信棄義,膽小怕死的清國人將士兵葬送了。
城中的戰鬥仍在繼續,混亂也在繼續,申瀏帶著韓巨源和侄兒申通、察訪金大中等人往北面突圍,欲和那裡的朝鮮軍隊合兵,但是衝進城的敵軍太多,自家士兵現在已經全無戰意,潰敗是再所難免,就看能逃出多少人了。
逃至城中一處巷子時,卻聽四周都有人在用朝鮮話叫喊:「大明齊王殿下告朝鮮國將士,兩國本為宗藩,大明於爾朝鮮有再造救國之恩,爾等豈可為滿州胡虜賣命。今若放下武器,大明饒爾等性命,不計過往,送爾等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