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他鄉遇故友

  一番交談下來,張小卒得知老者四人都是小山村的農民,都沒出過遠門,只知道自己生活的村縣城,其他一概不知。

  張小卒很尷尬,因為他和老者四人一樣,也就知道個柳家村、豐水縣和白雲城,至於這三者究竟在南境浩瀚大地上哪個位置,不得而知。

  所以老者說的百荒山、隆多縣以及雁城,對張小卒來說沒有任何參考價值。

  最終,張小卒留下半截蛇肉與四人揮手道別,朝著老者指點的方向進發。

  老者告訴他,往前翻過三座山頭,再往前走十多里路,就能看見通往雁城的官道。官道上有許多逃難的人,當中不乏見多識廣的讀書人,或許可以幫到他。

  張小卒回家心切,所以腳下的速度很快,只用了小半個時辰就看到了老者說的雁北官道。但官道上的情形讓他心頭抑不住沉重,只見寬敞的大道上行人紛紛,由北向南蹣跚而行,兩頭不見首尾,好似一條長龍。

  每個人都衣衫襤褸、風塵僕僕,面黃肌瘦、骨瘦如柴,嘴唇皸裂、目光渾濁,不哭不笑、不吵不鬧,死氣沉沉,只有腳與地面的摩擦聲,就好像一群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

  「旱災,太可怕了!」

  逃難的景象給張小卒造成了極大的衝擊,他心中愈加急切,惦念柳家村的父老鄉親,不知他們是否安好,咬著牙根恨不得扎一雙翅膀立刻飛回去。

  「老人家請留步,請問知不知道白雲城豐水縣往哪個方向走?」張小卒在路邊攔下一位看上去有見識的老者問道。

  老者抬了下鬆弛的眼皮,渾濁的目光掃了張小卒一眼,搖了搖頭,沙啞地應了聲:「不知道。」

  「叨擾了。」張小卒抱拳行禮,讓開道路,讓老者繼續前行,然後目光在路過的人群里搜尋,尋找那些看起來有學識的人。

  「大哥請留步,請問白雲城豐水縣該往哪個方向走?」張小卒又攔下一位長衫打扮的中年男子。

  「白雲城豐水縣?沒聽說過。」中年男子搖頭道。

  「白雲城呢?」張小卒覺得可能是豐水縣太不起眼,沒多少人知道,所以只問白雲城。

  「不知道。」中年男子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繞過他往前走去。

  「這位兄長,請問白雲城怎麼走?」

  「不知道。」

  「老丈,可知道白雲城怎麼走?」

  「不知道,讓開。」

  「大姐,請問白雲城怎麼走?」

  「不知道。」

  張小卒連問十餘人,竟無一人知道白雲城,讓他不由地恐慌起來,猜測這地方可能距白雲城十萬八千里遠,否則怎麼會沒人知道。

  「請問有沒有人知道白雲城?」

  「求好心人告知白雲城該往哪個方向走。」

  張小卒索性站在路邊喊起來,只求紛紛行人中來一個知道的。可他喊得嗓子都快冒煙了,路過數百人,也沒有一個知道的。倒是有幾個好心人告訴他再往前四十里就是雁城,讓他去雁城城裡詢問,那裡肯定有人知道。

  「哎——」張小卒無奈地嘆了口氣,決定聽從好心人的建議去前面雁城城裡找人問路,可他剛要抬腳,一個蓄著山羊鬍的中年男子突然在他面前停下腳步。

  張小卒心頭一喜,忙問道:「請問這位兄長,可知道白雲城怎麼走?」

  「不知道。」山羊鬍男子搖頭道。

  「多謝。」張小卒抱了抱拳,心中很是失望。他還以為山羊鬍男子主動走過來是知道的呢,原來是停下來歇腳的。

  可他剛要抬腳,又聽山羊鬍男子接著說道:「不過我知道有人知道白雲城。」

  「啊?」張小卒喜出望外,急切問道:「懇請兄長告知。」

  山羊鬍男子三角眼上下掃量一番張小卒,最後目光落在張小卒掛在腰上的小布包上,又左右掃了眼,見沒人注意這邊,才壓低聲音問道:「有吃的嗎?」

  小布包里包的是剩下的半截蛇肉,是百荒山里遇到的那位老者給他的建議,說逃難的人個個都餓紅了眼,若是看到他手裡拿著肉,肯定會一擁而上瘋搶,所以建議他把肉用布包起來,不讓人看到。

  張小卒覺得老人家說的很有道理,便借了塊布依言照做。

  「有。」張小卒應道。

  山羊鬍男子頓時眼放精光,伸手就往張小卒腰間的布包抓去。

  「且慢!」張小卒眉頭微皺,甩手把山羊鬍男子伸過來的手拍開,揚了揚手裡的骨刀,道:「有吃的,也有刀,殺過人的刀。」

  言下之意,你若硬搶,可別怪我不客氣。

  張小卒殺過人,且經歷數次徘徊於生死邊緣的磨鍊,此時語氣一沉,自有幾分威勢。

  「啊,哈哈,唐突,唐突了。」山羊鬍男子忙縮回手,尬笑著打了聲哈哈,他感受到了張小卒身上散發出的壓迫感,知道眼前這小年輕不好惹。

  「小老弟,來這邊說話。」山羊鬍男子指向路邊不遠處,朝張小卒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後率先往那邊走去,不怕張小卒不跟上來。

  張小卒問了半天喊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知情人,自然不會輕易放棄。

  「你有多少吃的?」見張小卒跟了過來,山羊鬍男子目光不由地又落在張小卒腰間的布包上,搓著雙手咽了口口水問道。

  「一斤肉。」張小卒答道。

  「都給我,我就告訴你誰知道白雲城。」山羊鬍男子急切道。

  「一半。」張小卒皺眉道。

  「不行,我要全部。」山羊鬍男子語氣堅決道。

  有求於人,張小卒不得不退讓,不過他也不傻,道:「帶我找到那個人,肉全部給你。否則,免談。」

  「可以。」山羊鬍男子爽快答應,說完轉頭往北走去,邊走邊道:「跟我來,就在前面不遠處,我路過時聽到一個小老頭正在求人給他寫一塊墓碑。」

  「什麼墓碑?」張小卒不解問道。

  山羊鬍男子應道:「小老頭不識字,他拿了塊木頭,攔路求人在上面寫白雲城豐水縣柳家村誰誰之墓,具體的我沒聽清。」

  「你說什麼?!」張小卒聞言身軀猛顫,嗓門一下提高了幾十倍。

  山羊鬍男子被張小卒猛然提高的音量嚇了一跳,忙道:「我說小老頭求人在木頭上寫字。」

  「我是問他求人在木頭上寫什麼字?!」張小卒喝問道。

  「你急什麼?」山羊鬍男子不滿地瞟了張小卒一眼,道:「小老頭讓人在木頭上寫白雲城豐水縣柳家村誰誰之墓,具體名字沒聽清。怎麼,你認識那個小老頭?哦,你和他都來自白雲城,說不準真認——啊,你幹什麼?!快放我下來!」

  山羊鬍男子突然驚恐大叫,因為他被張小卒抓住後脖頸提了起來。

  張小卒不理他,只是催問道:「是在前面嗎?」

  「對,就在前面。」山羊鬍男子老實答道,他感覺到張小卒身上突然散發出可怕的暴虐氣息,好像要擇人而噬一般,嚇得他不敢多說半個字。

  白雲城,豐水縣,柳家村,誰誰之墓。

  張小卒眼眶子當時就紅了,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柳家村每一個人都是他的至親,所以不管死的是誰他都會傷心欲絕。

  再者,村裡的人出現在這裡,說明柳家村已經活不下去了,大家捨棄村子出來逃難了。

  為什麼只有一個小老頭求人,其他人去哪裡了?

  不會都——

  一時間張小卒內心恐慌不安,不敢再往下想。

  山羊鬍男子看著兩旁快速倒退的景色,聽著耳邊呼呼的風聲,有點懵又有點嚇,懵的是萬萬沒想到這個骨瘦如柴的少年郎竟然如此厲害,手裡提著一個人都可以健步如飛,嚇的是自己竟然要挾這麼厲害的一個人交出全部吃的,是嫌命長了嗎?

  「那裡那裡,就是那個小老頭。」山羊鬍男子突然指著路旁遠處的一個瘦小身影喊道。

  張小卒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個瘦小老人,正一邊哭泣一邊挖土。旁邊還有一個瘦小女孩,手裡拿了塊薄片石頭,幫著老人一起挖土。在他倆身旁幾步外躺著一個人,視線受阻,看不見樣貌。

  張小卒提著山羊鬍男子兩個縱身,瞬間跨越十多丈的距離,砰地一聲落在小老頭身旁,揚起一地塵土。嚇得小老頭猛一哆嗦,一屁股坐在地上。

  張小卒目光先落在小老頭和小女孩身上,發現並不認識這爺孫倆,隨即馬上看向躺在地上的人,這人膚色黝黑,已經瘦脫了相,他好一番辨認赫然發現這人臉龐和牛大娃有幾分相似,不確定地喊道:「大——大娃?!」

  張小卒越看越像牛大娃,聯想小老頭求人寫的墓碑內容,當即認定這人就是牛大娃。立刻跪倒在牛大娃身旁,把他的腦袋抱在懷裡急切呼喚道:「大娃,你怎麼了?大娃,你醒醒?」

  「大娃,你醒醒啊,我是小卒啊!」

  「大娃?」

  「大娃!」

  淚水如決堤的洪水從張小卒的眼眶裡湧出,任他如何呼喚,牛大娃也沒有半點反應。更恐怖的是,他能清楚感覺到牛大娃身體的僵硬和冰冷。

  張小卒怎麼也想不到,和大娃在黑森林一別,如今再見面時竟已是陰陽相隔。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腦海里,張小卒的眼淚愈是止不住。

  「少——少年郎,你認得我家恩公?」小老頭驚魂未定,聽見張小卒抱著牛大娃的頭呼喚、哭嚎,忙爬上前小心翼翼地詢問。

  「他是不是叫牛大娃?」張小卒淚眼滂沱,哽咽問道。他心裡抱著一絲幻想,多麼希望小老頭搖頭告訴他不是。

  事實上他是在自欺欺人,懷裡男子右耳後邊的一塊棗子形傷疤清楚地告訴他,這就是牛大娃,因為這個傷疤是他們倆小時候打鬧,他用樹枝不小心戳傷留下的。

  小老頭不知道張小卒說的牛大娃是誰,不過他還是答道:「我家恩公名叫牛廣茂,字樂天。」

  咔嚓!

  張小卒只感覺似一道晴天霹靂劈在了腦門上,腦子裡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他怎麼了?!」呆愣了好一會,張小卒猛地看向小老頭問道。眼神兇悍,嚇得小老頭縮了縮身子。

  小老頭抹了把眼淚,囁嚅道:「恩公為了救我們爺孫二人,捨命獨戰一隊大牙兵,端是勇猛過人,十幾個大牙人被恩公一把鋼刀全部砍翻在地,可是恩公也身中數刀,一路行來傷口幾次崩裂,一直沒得到救治,結果——結果就——」

  小老頭哽咽難語,說不下去了。

  小女孩也跟著哭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哀求道:「嗚嗚,恩公是大好人,救了我和爺爺。你們能不能救救恩公,他還有氣,他還活著。求求你們,救救恩公。」

  「還活著?!」張小卒猛然一驚,旋即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