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章 重病當需猛藥醫

  夕陽照耀下,蘇洄沐浴著金色的光輝,一股王者之威自他體內迸發出來,令人望而生畏,不敢抗拒。閱讀

  學堂里愈加昏暗的光線,讓張小卒的身影又模糊了一些,隱隱間好似隨時要消失在黑暗中一般。

  「殿下,請回吧。」張小卒迎著蘇洄憤怒威嚴的目光重複了剛才的話。

  蘇洄的憤怒和威壓非但沒有讓他改變主意,反而讓他非常失望,甚至是憤怒。

  但凡蘇洄說一句關心南境百姓疾苦的話,張小卒也不會如此。

  可是蘇洄自始至終提都沒提一句。

  張小卒覺得,在蘇洄眼裡,極可能認為南境的糧食失而復得,不過是中間耽誤了區區幾天時間而已,根本不至於小題大做。

  他卻從未想過在這區區幾天時間裡,以當時南境餓殍遍地的窘迫和悽慘狀況,會餓死多少人。

  或許他有想過,但餓死多少人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一個冷冰冰的數字。

  這樣一個淡漠百姓生死的太子,待得一日他登基為王,會突然憫懷天下嗎?

  顯然不能。

  故而張小卒失望,對蘇洄失望,對帝國未來的帝王失望。

  「張——小——卒!」蘇洄咬著牙根,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冷冰冰的字,顯示著他的忍耐力已經達到極點。

  「殿下,請回吧。」張小卒卻依然不為所動,右手一揚,朝蘇洄丟出去一樣東西。

  蘇洄下意識地接在手裡,然後定睛一瞧,猛然間嚇了一跳,竟是一支天子令箭。

  他忽然明白張小卒為什麼敢在他面前如此肆無忌憚了,原來是因為有這麼一道護身法寶。

  蘇洄神色陰沉,直盯著張小卒,想要把他看透。

  可是張小卒的身影好似已經與學堂里昏暗的光線融為一體,整個人晦暗不明,難以捕捉。

  「你——很不錯!」蘇洄忽然勾起嘴角沖張小卒微微一笑。

  這一笑意味深長,看不出是褒義還是貶義,亦或是二者皆有。

  接著,他的目光自張小卒身上移開,側身看向依然躺在門旁屋檐下酣睡的周劍來,一邊打量被周劍來抱在懷裡的萬劍匣,一邊問道:「張小卒不隨本王去,你呢?」

  周劍來側了側身,把後背給了蘇洄。

  「呵呵——」

  蘇洄笑著離去,只不過他握著天子令箭的手,指節已經攥得咯吱作響,顯然他的心情糟糕極了。

  這支天子令箭他不準備還給張小卒,確切點說是不會現在還給張小卒,他要等到自己登上九五至尊的王座,等到讓張小卒跪地稱臣那一日,再把這支天子令箭還給他。

  至於光明劍,能得到自然最好,得不到他也不強求。

  君臨天下,八方來朝,可不是靠一把劍就能做到的。

  目送蘇洄的身影離去,蘇正拍著胸口長舒一口氣。

  他還是第一次從蘇洄身上感受到如此可怕的威壓,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和兇猛的侵略性,瞬間顛覆了蘇洄在他心中溫文爾雅的形象。

  蘇正搖頭笑了笑,覺得蘇洄和他一樣,也是一個兩面人。

  只不過他的兩面偽裝得過於隨性,經不起調查,而蘇洄心機深沉,偽裝得周密嚴謹,騙過了所有人。

  「溫順的兔子突然脫掉虛假的外衣,露出老虎的凶性,有些人要倒霉咯。」蘇正小聲嘟囔道。

  想到二哥蘇閩、五哥蘇游和八哥蘇曄平日裡咋咋呼呼的樣子,等到蘇洄露出爪牙驟然出手,定要吃一個大虧。

  卻不知蘇洄已然凶相畢露,對蘇閩、蘇游和蘇曄三人出手了。

  這幾日蘇洄以雷霆之勢,把這三方暴露出來的暗中勢力清掃殆盡。

  蘇閩三人自東青殿出來,回到家甫一聽聞噩耗,差點沒當場氣得吐血。

  他們苦心經營的暗中力量,在這短短几天時間內,不說全軍覆沒,但至少損失了一半。

  三人無不心痛得滴血。

  與此同時讓他們感到可怕的是,他們雖有九成多把握確定是蘇洄乾的,可是卻找不到一點證據。

  一時間只感覺自己像個瞎子一樣,什麼都看不見,可是蘇洄卻躲藏在黑暗裡,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這種感覺讓他們禁不住頭皮發麻,尾椎骨直冒寒氣。

  他們摸不清蘇洄的手段,只能急急向下傳達隱蔽並防守的命令,等待蘇洄接下來的手段。

  蘇正搖了搖頭,甩掉雜亂的思緒,大人物之間的紛爭戰鬥並不是他這種過街老鼠該操心的,他眼下該操心的是如何拜張小卒為師。

  見張小卒從學堂里走出,蘇正急忙朝蘇寧等人使了個眼色,一起迎了上去。

  「有事?」張小卒差點被眼前一擁而來的一十八人嚇得退回學堂里。

  蘇正看著張小卒,琢磨著不知如何開口,索性直說道:「我們想要拜您為師。」

  張小卒一下沒反應過來,愕然問道:「你說什麼?」

  「我們想要拜您為師。」蘇正重複道。

  「別鬧。」張小卒哭笑不得,朝蘇正掃了掃手,道:「天色不早了,趕快回家吃飯吧。」

  蘇正目光嚴肅地看著張小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是認真的。」

  張小卒不由地皺眉,目光掃過面前的一十八人,發現每個人的表情都認真且嚴肅,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是掌院大人派你們來的吧?」張小卒笑著搖搖頭,以為是南鳳天的計策。

  蘇正苦澀道:「掌院大人眼裡只有資質出眾的優等生,哪裡看得見我們這些沒有修煉資質的廢物。」

  張小卒神情微怔,粗略感受了一下,發現眼前這十多人的氣血確實不強,修為平平的樣子。

  「那是誰讓你們來的?」張小卒好奇問道,他可不信這十多人會平白無故地一頭扎來雲竹小院找他拜師。

  「可以不說嗎?」蘇正為難道。

  怕張小卒誤會,他立刻補充道:「我可以用我祖宗十八代的名譽保證,我們來找你拜師絕無一點惡意,如若不然,只叫我們不得好死,祖宗靈牌被人劈了當柴燒。」

  阿嚏!

  正在享用晚膳的蘇翰林,突然猛打了個噴嚏,把送到嘴邊的粥碗噴得湯米四濺。

  「狗日的!」蘇翰林猛地拍桌而起,沖門外叫罵道:「定又是哪個烏龜王八蛋在背後咒罵老子!」

  「嚯,火氣不小嘛。」一道魁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張大哥!」蘇翰林望著門口的來人驚喜喊道,可下一刻卻又拉下了臉,不悅道:「你來帝都不先來找我喝酒,卻先跑去找古通天那老匹夫喝酒,實在不夠意思。」

  放眼整個大蘇,能讓蘇翰林如此歡喜地喊上一聲張大哥的人,也就只有張青松張屠夫了。

  「可不能怪我,誰讓你家裡的酒沒古老頭家裡的香呢。」張屠夫玩笑道。

  蘇翰林聞言嘆道:「如今也就只有張大哥你還能這般輕鬆地和我講話了,前些時日我去南邊看望翰舉,連他都對我拘謹起來了。哎,高處不勝寒吶!」

  「不勝寒就不勝寒吧,反正也活不了幾年了。」張屠夫一點也不避諱,當著面直言蘇翰林的生死。

  蘇翰林也不生氣,望向窗外的殘陽,點頭嘆道:「是活不了幾年了。」

  英雄遲暮,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哀傷之色。

  可下一刻他哀傷遲暮的目光忽然綻放出銳利的光芒,自窗外收回,盯著張屠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我想用這最後不多的時間,爬的更高點。」

  「別別別!」張屠夫急忙沖蘇翰林擺手,道:「你爬你的,愛往哪爬往哪爬,可別帶上老子。老子這身老骨頭已經經不起折騰,眼下只想安居帝都,好好享幾年清福。」

  「怎麼,光耀的仇真不打算報了嗎?」蘇翰林沉聲問道。

  張屠夫聞言,兩道目光猛然一顫,神色霎時間變得凝重無比。

  他深吸一口氣,盯著蘇翰林的眼睛赫然問道:「你想做什麼?!」

  蘇翰林口中的光耀,指的是張光耀,也就是張屠夫的獨子。

  殺人如麻的張屠夫,有仇向來不隔夜。

  可他的獨子被人害得重傷臥床十幾年,修煉根基全毀不說,還喪失了生育能力,讓他張家斷了香火,這個仇他卻沒有報。

  不是他不想報,而是不敢報,也報不了,因為仇家實在太強大,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

  可現在蘇翰林卻當著他的面提起此仇,顯然不是閒著沒事幹揭他的傷疤玩,而是在向他傳達一個訊息,蘇翰林要對那無人敢撼動的強大存在出手了。

  蘇翰林褶皺密布的蒼老面龐上,突然綻放起令人不寒而慄的瘋狂笑容。

  他張開嘴朝張屠夫說了兩個字。

  不過卻沒有聲音,只有口型。

  張屠夫看懂了,然後覺得蘇翰林一定是瘋了。

  因為他竟然要——屠聖!

  蘇翰林似乎知道張屠夫心裡在想什麼,開口說道:「相信我,這輩子我從未如此冷靜過。」

  「為什麼?」張屠夫兩條眉毛幾乎擰在了一起。

  「張大哥,你覺得大蘇的百姓如今生活的如何?」蘇翰林問道。

  「若刨除天災人禍不談,還算可以。」張屠夫答道。

  「南境旱災,東海水澇,北疆暴雪,西域沙塵,短短一年時間就帶走我大禹兩千多萬子民。」蘇翰林沉聲喝道。

  「主要是南境太慘了。」張屠夫哀聲嘆道。

  「那你可知道,不算南境死於戰亂的百姓,剩下的人中有九成是餓死的。」蘇翰林氣怒道。

  「天災難測!」張屠夫搖頭無奈道。

  「天災是難測,但是人力大有可為!」蘇翰林怒目圓睜,問道:「若百姓們家裡皆有個三五年的存糧,若君臣一心,為國為民,若哪裡有災,朕的錢糧和軍隊能如臂指使,在第一時間抵達災區救援——區區天災又有什麼可怕的?」

  「可事實是——」蘇翰林的語氣驟然低沉,幾近怒吼道:「百姓家裡有個半年存糧,就算得上溫飽之家。

  君臣同殿卻不能同心,朕整日想著如何讓老百姓過得好一點,他們卻整日想著爭權奪利。

  朕的錢糧和軍隊看似是朕的,實則卻被由上到下的層層官員和勛貴把持著。

  南境旱災,朕的賑災錢糧大半年前就撥了下去,可至今都沒能如數送達南境災區。

  朕撥十兩銀子下去,卻要被一群吸附在帝國身上的吸血鬼層層抽取,最後落到百姓手裡時恐怕就只剩一個銅子。

  可悲又可笑的是,朕偌大的江山最終還是要靠這些生活在的最底層,受盡層層剝削壓榨的苦哈哈背負前行。

  朕揭竿起義那天,曾對天起誓,要推翻這個世界,讓老百姓過上真正的好日子,可是朕做到了嗎?

  沒有。

  朕不過是推翻了昏聵無道的魏王朝,然後在這座廢墟上又建立了一個蘇王朝,而壓在百姓們身上的苦難未曾減輕一點。

  為什麼會這樣?

  朕想了很久才想明白。

  腐敗的不是魏王朝,而是這個世界。

  所以朕準備了一副猛藥,打算給這個病入膏肓的世界醫一醫。」

  「就怕藥效太兇猛。」張屠夫道。

  「重病當需猛藥醫。」蘇翰林道。

  「就怕病沒醫好,卻把自己醫死了。」張屠夫皺眉。

  「不醫又如何知道醫不好呢?」蘇翰林問道。

  「那就醫醫看?」

  「且醫醫看。」

  「狗娘養的!」張屠夫突然氣急敗壞地沖蘇翰林破口大罵,噴著唾沫星子叫道:「老子是來帝都安享晚年的,不是來給你當牛使喚的!」

  「哈哈,老大哥息怒。」蘇翰林抹掉一臉的唾沫星子,笑道:「下輩子我給你當牛做馬便是。」

  ……

  蘇正渾然不知他一個毒誓就把自己家的祖宗靈牌送給人劈柴燒了,還在瞪著一雙烏黑的大眼珠子向張小卒表真誠。

  張小卒看著蘇正問道:「就是說有一個你們不能說的人,讓你們來找我拜師,並且對我沒有惡意,就只是為了學我的拳法?」

  「確切點說是,這個人只是告訴我們,你能讓我們變強,是我們自己為表誠心及決心,在一起商量後才決定要拜你為師的。至於學不學拳,我們不敢要求,只要能讓我們變強,學什麼都成。」蘇正糾正道。

  「泰平學院的名師多不勝數,你們怎麼不去找他們?」張小卒不解問道。

  「泰平學院名師雖多,卻沒有能讓我們變強的,因為我們這些人都是因資質先天不足而修煉艱難,甚至是不能修煉的廢人。只有你能讓我們變強,所以我們來找你。」蘇正答道。

  「別,我可沒這麼大的能耐。」張小卒連忙擺手道。

  「不,你有。」蘇正一口咬定,道:「一年前你也是修煉資質不足,可如今你卻已經能笑傲星辰之下。」

  張小卒搖頭道:「咱們各有各的緣法,不相同。」

  「我們的緣法就是你。」蘇正已然認定了張小卒。

  張小卒無奈搖頭,斷然拒絕道:「我是不會收你們為徒的。」

  蘇正不禁頹然,沒想到說了這麼多,張小卒依然拒絕得如此決絕。

  然而卻聽張小卒忽然語氣一緩,說道:「我可以教你們一套拳法,至於能不能讓你們變強,我不做保證。」

  「真的?」蘇正黯淡下去的眼神頓時又恢復了光彩。

  「先別高興。」張小卒擺手道,「不是免費白教,得收費,並且非常貴。」

  「——」一十八人聞言,無不愕然無語,覺得張小卒定是跟他們的掌院學的。

  「有多貴?」蘇正忐忑問道。

  張小卒右手攤開在蘇正面前,掌心上攤著一張折起來的紙。

  蘇正拿到面前展開,目光甫一碰觸到紙上的字跡,嚇得兩顆眼珠子差點沒從眼眶裡蹦出來。

  紙上面寫著五十種天材地寶的名字,每一種都是百年不得一見的寶貝。

  這正是黑猿口述的煉體方子。

  此方總共五十四種天材地寶,怕被人照著方子偷學,張小卒故意去掉了當中四味關鍵的靈藥,故而只剩下五十種。

  「別——別開玩笑了!」蘇正愣了半天后醒了過來,咽著唾沫搖頭苦笑,抬頭看向張小卒說道:「掏空皇宮寶庫都湊不齊這張紙上的寶貝,你這費用收得也太嚇人了。」

  後面的人紛紛好奇地往前探頭觀看,待看清紙上所寫天材地寶後,無不嚇得直咽唾沫,同時覺得張小卒是在故意捉弄他們。

  張小卒擺手道:「自然不是讓你們湊齊這五十種天材地寶,你們總共一十八人,只需繳納上面的九種靈寶即可,也就是說一種靈寶可讓兩個人跟我學拳。」

  蘇正聞言不由得長舒一口氣,可緊皺的眉頭卻沒有舒展一點,因為即便只要九種,他們也拿不出。

  不過可以想辦法。

  「可否容我們考慮一兩天?」蘇正問道。

  「當然。」張小卒爽快應道。

  ……

  夜幕下,都天祿領著婢女返回府上。

  回來的路上,他的腳步輕快,心情相當不錯,因為他和蘇錦漫步在黃昏下,走在泰平學院熟悉的道路上,仿佛又回到了在泰平學院求學的那個年紀。

  他和蘇錦敞開心扉聊了一路,把這些年的愛恨糾葛全都理順了解開了。

  心結全部解開的一剎那,他只覺渾身輕鬆,好似重獲新生一般。

  故而心情一直很好。

  可到了自家府門口,腳步頓了幾頓,他才鼓起勇氣踏上門前的石階,而他身後的婢女已經被他打發走後院小門回府了。

  這一去他本是志在必得,可是卻被拒了回來,雖然他的心結是解開了,但是面子上實在過不去,他暫時還沒想好怎麼向父母和爺爺解釋。

  可是怕什麼來什麼。

  剛才站在府門外聽見府內靜悄悄的,他還以為長輩們已經早早睡下,可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發現根本不是。

  院子裡燈火通明,老爺子都承弼已經坐在院子裡多時了,不是為了欣賞夜色,而是專門等都天祿回府。

  其父都明志,其母王氏,正站在老爺子身後,一起等都天祿回來。

  都明志雖位居高官,可是在當朝宰相都承弼面前,卻是二話不敢多說。

  都天祿被院子裡的陣仗嚇了一跳,如果可以他想轉身就走,可看見老爺子威嚴的目光,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事成了?」未等都天祿開口,都承弼先一步開口問道。

  其母王氏聞言笑道:「回來的這麼晚,定然是成了。」

  「沒成。」都天祿硬著頭皮尷尬說道。

  「什麼?」王氏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旋即騰起滿面怒容,叫道:「一個不得寵的公主,架子未免也端得太高了,奴家看她分明是給臉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