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五章 太子蘇洄

  帝都,皇宮,御書房。

  蘇翰林穿著一身寬鬆的黃綢袍子,慵懶地側躺在軟榻上,身上蓋著一床薄被,嘴裡發出輕微的鼾聲,已然睡著。

  老太監封余休躬著身子候在一旁。

  若能看見他垂低的面頰,會發現他的一雙眼睛竟是閉著的,似乎跟著蘇翰林一起睡著了。

  他確實是睡著了。

  站著睡覺,這是他服侍伺候蘇翰林幾十年練就出來的高強本領。

  別看他睡著了,他殺人的功夫可沒睡著。

  軟榻前面不遠處,隔著一面屏風,太子蘇洄正端坐在龍案前奮筆疾書,批閱一份份奏章密折。

  四月的天,春風習習,清涼舒爽。

  御書房裡更顯陰涼。

  蘇翰林睡覺尚需要蓋著被子,可蘇洄卻是面色潮紅,渾身大汗淋漓,就像正在被大伏天毒辣的太陽烘烤著似的。

  他不是衣服穿多了熱的,而是被堆成小山一般的奏章密折累的。

  可是即便已經累成這樣,蘇洄心中仍然充滿愧疚和自責,咬牙暗恨自己所學不足,能力極其欠缺,因為由於他批閱速度太慢,以致好幾天前的奏章密折還積壓在龍案上。

  不過勞累、愧疚和自責的同時,更多的是緊張和興奮。

  自懂得「太子」二字所代表的含義時,他就開始偷偷幻想這一天的到來,位極九五至尊,萬萬人之上,一桿硃筆揮斥方遒,指點江山,萬萬臣民,莫敢不從。

  何等的威風霸氣!

  而這個夢想,就在五天前終於算是初步實現了。

  不知為何,父皇突然以龍體有恙為由,讓他代理朝堂,並且就像甩手掌柜一樣,把皇帝的職務一股腦推給了他。

  五天下來,不聞不問。

  若不是親眼看見父皇吃好睡好,他都要懷疑父皇的身體是不是真的出了問題,馬上就要——就要那啥了。

  蘇洄心中甚是感激,知道父皇是有意鍛鍊他,讓他先適應熟悉這個位置,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在一眾大臣面前出醜事小,耽誤了軍國大事事大,甚至可能會被一些位高權重的大臣乘機發難、施壓、掣肘。

  朝堂上的那些大臣看上去一個個都笑靨如風,慈眉善目,似鄰家老爺爺一般慈祥和善,實則一個個笑裡藏刀,狡猾如狐,腹黑蔫壞,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

  就拿這五天來說,因為他代理朝堂的緣故,就如捅了馬蜂窩一般,那些站隊其他皇子,有意助其他皇子和他搶一搶皇位的大臣們全都急了眼,叫著嚎著要面聖,奏摺更是鋪天蓋地的往上呈,堆在一起都可以把蘇洄埋了。

  不過說起腹黑蔫壞,蘇洄覺得他老子一點也不遜色。

  蘇翰林把要面聖的大臣全部召進宮,在國宴廳陪他們喝了一肚子茶後,把門一鎖溜了。

  據說第二天一早開門時,一眾大臣的臉都是綠色的,也不知他們那一夜是怎麼熬過去的。

  據當天負責打掃國宴廳的太監宮女們說,國宴廳的瓶瓶罐罐一夜間全都不見了,也不知哪來的大膽毛賊,竟然敢進皇宮偷東西。

  那天之後,再也沒人嚷著要進宮面聖,蘇翰林召他們都不進。

  所以,對父皇蘇洄是充滿了感激。

  他甚至暗暗決定,等自己老了後也要這麼做,主動禪讓並幫他的太子掃平障礙,父慈子孝,人間美談,為後世讚揚歌頌。

  蘇洄把臉轉向右側,侍候身旁的太監立刻用手帕幫他擦掉臉上的汗水。 「主子,您要不要稍稍休息一會兒?」太監見自家主子累得大汗淋漓,很是心疼。

  蘇洄想也不想就擺手拒絕,指著滿桌堆積如山的奏章密折,羞愧汗顏道:「本王能力不足,致使如此多奏章密折積壓,羞愧難當,怎還敢偷懶懈怠?若傳揚出去,又不知有多少人會拿此做文章?說本王沉迷玩樂、無有上進、難堪大任云云。」

  啪!

  太監聞言惶恐,立刻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道:「奴才失言,奴才該死!」

  「呵呵,不怪你。」蘇洄笑道,拿過一張摺子繼續批閱。

  太監看著堆積如山的奏摺,幾度張嘴欲言,但又都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可是看到自家主子剛擦乾淨的臉,立刻又被汗水糊了,心疼不已,當即忍不住開口道:「主子,恕奴才多嘴。→」

  「說。」蘇洄隨口應聲。

  「常言道:磨刀不誤砍柴工。奴才覺得您或許可以向陛下取取經,陛下英明神武,定然有許多經驗竅門,您若是學會了,批閱起來肯定能輕鬆許多。」太監壓低聲音小聲說道。

  這話換作一般人是不敢說的,因為這等於當著蘇洄的面說他不如蘇翰林,若蘇洄是小心眼的人,肯定會心中膈應,甚至懷恨在心。

  太監也是仗著蘇洄對他的寵信,以及了解蘇洄的脾性,才敢鼓起勇氣這麼說的。

  蘇洄聞言沒有應聲,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經驗技巧?

  他早就學會了,可是實在用不來。

  他許多年前就開始跟在蘇翰林身邊學習帝王之道,蘇翰林批閱奏章他常在一旁觀摩學習,自然不會不知道蘇翰林批閱奏摺的技巧。

  比如某某大臣費盡心血寫了好幾頁,千里迢迢送到帝都,呈到龍案上,蘇翰林一目十行,幾個呼吸的時間就掃完全文,然後硃筆一揮,落下三個大字:「知道了。」

  蘇洄覺得這太打擊人了,怎麼著也得多寫幾句,讓人心裡暖和暖和吧,不然如何君臣一心,共勉共進呢?

  又比如,某某人上奏一件事,各種分析,各種建議,蘇翰林直接來一句:「一派胡言,狗屁不通。」

  蘇洄覺得自己要是上奏之人,看到這樣的批閱後一定會當場崩潰,心氣一下全無。

  有的奏摺,蘇翰林就直接打個勾,或者畫個叉,感覺就是給你一個符號,你自己體會去。

  蘇洄覺得應該收拾好暴躁的心情,細心批閱,給予足夠的鼓勵、肯定、支持、建議等等,如此方能達到君臣一心,共同努力,締造一個盛世王朝。

  所以,這就是他批閱速度上不去的原因。

  心軟,話多。

  砰!

  「豈有此理!」

  「好大的膽子!」

  蘇洄突然大發雷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落一地奏摺。

  「奴才該死!」

  「奴才該死!」

  太監還以為蘇洄是沖他發怒,嚇得面無血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認罪。

  「怎麼了?」屏風後面傳來蘇翰林慵懶的聲音,他被蘇洄的拍桌聲和怒喝聲驚醒了。

  他沒有生氣,而是好奇,想知道是什麼事讓蘇洄如此憤怒。

  蘇洄立刻站起身走出來,隔著屏風朝蘇翰林躬身行禮,惶恐道:「兒臣一時失態,驚擾父皇休息,請父皇責罰!」

  「無妨。」

  「說說,是什麼事讓你如此憤怒?」蘇翰林問道。「啟稟父皇,韶山城,拓州,發生了一起極其惡劣的人命案件。」蘇洄答道。

  「怎的惡劣法?」蘇翰林好奇問道。

  「拓州節度使廣景朔,家中三族男丁被人捆綁在大街上,於光天化日之下幾近屠戮殆盡,行兇者竟然是南境雁城的士兵,最高將領名叫趙全。」蘇洄道。

  「行此大凶,必有大仇,更何況還是千里尋仇。」蘇翰林道。

  蘇洄接著說道:「行兇原因是趙全率領雁城士兵去韶山城收購糧食,糧食收滿糧隊回城路經拓州城時,中了水賊的計謀,被水賊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糧袋掉了包。

  趙全發現糧食被偷後大怒,領兵殺回,剿了水賊,水賊說是拓州節度使指使他們幹的,趙全調查也不調查一下,竟輕易聽信水賊之言,領兵強闖拓州城,為逼廣景朔就範,便下令捉了廣景朔三族親眷,一直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逼得廣景朔不得不當街下跪承認罪行。」

  「像趙全這等知法犯法,害人倫禮法,視生命如草芥,嗜殺成性的殺人狂魔,必須嚴懲不貸,以正法典!」

  蘇洄氣怒難平道。

  「那廣景朔究竟有沒有勾結水賊偷官糧呢?」蘇翰林問道。

  「廣景朔屈打成招,承認了。」蘇洄憤懣道。

  「然後呢?丟失的軍糧找到了嗎?」蘇翰林問道。

  「沒找到。」

  「廣景朔悲傷過度,在拓州大牢里自縊身亡。」蘇洄哀傷道,「堂堂州城節度使竟落得如此悲涼下場,實是令人心情沉重。」

  「就沒有後續了?」蘇翰林好奇問道。

  蘇洄愣了愣,臉上露出尷尬表情,他這才發現自己好像還沒看完密折,立刻告罪一聲,走回桌前翻閱只看了一半的密折。

  「簡直——」蘇洄搖頭苦笑,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

  「如何?」蘇翰林問道。

  「趙全之所以肆無忌憚,是因為有一個叫張小卒的傢伙做靠山,因為這張小卒手裡有一支天子令箭。」

  「哈,怎麼到哪都有這小子?接著講。這小子又幹什麼狂事了?」蘇翰林聽見張小卒的名字,頓時興趣更濃。

  「廣景朔承認他勾結水賊偷了官糧,但是又說是沾州汝家,汝俊晤和汝恆父子倆讓他這麼幹的。」

  「張小卒用天子令箭調動拓州守城軍,聯合雁城軍,日襲千里,強闖沾州,圍了汝家。」

  「汝俊晤和汝恆在張小卒的刑訊逼供下承認軍糧是他們偷的,汝老將軍怒其不爭,盛怒之下殺了二人。並答應歸還軍糧。」

  蘇洄講述道。

  「所以,到頭來並沒有冤枉誰。」蘇翰林道。

  「就算沒有,張小卒和趙全的行為也不對,他們完全有時間調查清楚後再行動,而不是隨意聽信水賊的話,以血腥暴力、草菅人命,幾乎沒有人性的方式解決問題。對這二人,應當嚴懲,以儆效尤。」蘇洄道。

  「嗯——」

  蘇翰林沉吟一聲,而後命令道:「傳朕的命令,從今天開始,減少所有皇子公主的吃食,一天只准吃半兩米,喝一口水,為期十天。告訴他們,朕會派人暗中監督,休要以丹藥等物偷奸耍滑,膽敢違令者,直接逐出帝都,包括太子。」

  「諾!」老太監封余休領命道。

  「這——」蘇洄瞠目結舌,囁嚅道:「父皇,是不是兒臣哪裡說錯了?」

  「把這封密折存好,十天後你再批閱。」蘇翰林吩咐道。

  「兒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