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王族的擔當
就在羅夏帶著薇薇前來王都的路上,王都阿爾巴納高聳的城牆外,數十萬的叛亂軍,已然兵臨城下。
傳承了上千年的斑駁城牆上方,頭戴國王冠冕,身穿阿拉巴斯坦王室長袍的奈菲魯塔麗寇布拉,正將一雙乾瘦的手掌,按在古老的城磚上,神色疲倦而憔悴的俯瞰著下方那一望無際的人海。
「為什麼王國的局勢,會演變成這樣?這幫該死的巴洛克工作社,到底想要將這個國家摧殘成怎樣,才肯放過,放過這些可憐的民眾啊!」
嘭的一聲,寇布拉右手緊緊攥著的拳頭,重重的砸在了身前的城磚上。
憤怒的揮砸,讓他的手掌皮膚瞬間被粗糙的磚面磨破,流出了殷紅的鮮血。
「國王陛下!」
身後,一左一右站著的王國護衛隊副官,貝爾和加卡兩人見狀,臉上不由浮現出深深的擔憂之色,想要上前查看寇布拉的手掌,卻被寇布拉的眼神制止。
在看到寇布拉那雙疲倦的眼睛時,貝爾和加卡兩人,全都是身軀巨震,情不自禁的捏緊了拳頭,將指關節捏得咔咔作響。
往日裡那雙充滿了睿智和慈祥之色的眼眸,此刻卻是充滿了痛苦和悲憫。
寇布拉在自責,也在悲憫著這多災多難的阿拉巴斯坦王國,以及王國中的子民。
貝爾和加卡等人,也將視線投向了高聳的城牆下方。
首都阿爾巴納是一座凸起在廣闊沙漠中央的一座雄城。
在本就高聳陡峭的岩壁上,開鑿出幾條斜向上的寬敞石階通道,通向環繞了王城一圈的城牆。
而此刻,在這陡峭岩壁頂端的高聳城牆上往下俯瞰,就能看見一片黑壓壓的人流,宛如奔騰怒吼的海嘯,從視線盡頭黃沙之上,蔓延衝擊而來,一點點吞沒了沙漠的空曠,將入目所及的廣闊大地,化為了人潮的海洋。
人數過萬,則無邊無際。
更何況,此時此刻,在阿爾巴納的岩壁下方,有著超過三十萬的叛亂軍,從全國各地聚集而來。
那帶領著叛亂軍,滿含怒意的騎士,策馬馳騁在隊列的最前方,將沉重的馬蹄敲響在沸騰的黃沙大地上,像是在敲響這個古老王國的戰鼓。腳步聲,馬蹄聲,怒吼聲,撕裂了黃沙和空氣傳盪而來,讓守衛在城牆頂端的王國侍衛,一個個臉色蒼白,額頭見汗,情不自禁的緊握住手中的長矛利劍。
這些一望無際的叛亂軍,隊伍鬆散,毫無紀律和隊列可言。
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所謂的戰士,都是一個個面黃肌瘦,眼窩凹陷,皮膚乾癟的貧民。
他們是在阿拉巴斯坦這些年來的連綿大旱之中,再也無法生存下去,生活在王國最底層的普通人。
而導致了這些人過的民不聊生,流離失所的最主要原因,就是近年來大量的跳舞粉使用事件。
跳舞粉的名字,聽起來很美。
其作用,是在堆砌燃燒起來之後形成煙霧,升騰到天空中,引來降雨。
這種能夠喚來雨水的特殊物品,在阿拉巴斯坦這樣的沙漠國度,自然能夠讓人們為之歡呼雀躍,獻上舞蹈。
但這種東西之所以會被世界政府列為違禁品,並非沒有道理。
跳舞粉的使用,有著一個嚴重的副作用。那就是當這種物品在某一個地方使用並喚來大量的雨水之後,周圍的其他地區,就會迎來長時間的缺水,乾旱。
相當於在短時間內截取了其他地區的水資源。
因而,世界上有許多國家,就曾因為違規使用跳舞粉,而引發了周邊鄰國的不滿,導致了王國之間燃起戰爭。
而最近幾年,阿拉巴斯坦其他地區連年大旱。
但首都阿爾巴納,卻是隔三差五就會降下大雨。
時間一長,關於國王寇布拉無道,無視王國民眾死活,只顧王室安逸,而不斷使用跳舞粉為王都喚來雨水的傳言,就傳遍了整個阿拉巴斯坦。
那些因為乾旱而一無所有,甚至最後連自己都快活不下去的民眾,在有心人的煽動下,終於不再沉默,選擇聚集到一起,前往王都。
他們要將無視子民死活的國王寇布拉,從高高在上的國王寶座上拉下來,當面質問這個以往仁慈寬厚待人的傢伙,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要讓他們活不下去。
數十萬的人聚集在一起,即便其中全是面黃肌瘦的難民,即便個體戰鬥力孱弱無比,聲勢也到了一個極其駭人的程度。
可以想像,如果奈菲魯塔麗王室無法平息叛亂軍的怒火,一場可能會死傷十數萬人的浩大戰爭,將難以避免的到來。
不。
應該說,戰爭已經到了。
轟隆隆!
隨著奔騰在叛亂軍最前方的領隊們拉住戰馬的韁繩,數十萬人前進的腳步,緩緩的停下。
滾滾黃沙化作一條條翻卷的怒龍,在人群的腳下激盪飛揚,讓城頭上無數王國侍衛變色。
叛亂軍隊列的最前方,一個眼角帶著疤痕,看起來年輕的有些過分的青年立身戰馬之上,深吸口氣,朝著阿爾巴納的高聳的城牆怒吼。
「寇布拉國王!!如果你還當自己是這個國家的主人,還將這個國家放在心上,還自認自己無罪的話,那就出來一見!」
青年的聲音宛如轟雷,遠遠迴蕩在阿爾巴納王城的上空,讓無數效忠於王室的忠誠戰士勃然大怒。
有戰士甚至已經舉起了弓弩和燧發槍,就等著長官下令,直接開槍擊斃下方那個大逆不道的狂徒。
「是寇沙啊。」
寇布拉怔怔的看著下方那個橫刀立馬,獨自立於數十萬人之前的青年,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濃濃的感慨。
下方的青年,不,或許應該說是少年。
比薇薇大不了幾歲的寇沙,小時候曾經是薇薇的玩伴。
但此時卻表現出了一股完全不符合其年齡的大氣和成熟。
小小年紀,就能被數十萬叛亂軍推舉出來,成為叛亂軍的首領,其才能和威望,可見一斑。
原本如此優秀的少年才俊,應該是為這個國家效力,讓王國走向更加繁榮昌盛,和平安康的未來才對。
可如今……
「寇布拉!你這個偽君子!所以以前你的那些所謂的仁慈和大度,都是裝出來的嗎?你知不知道,我們的父母,我們的孩子,我們的朋友親人,有多少死在了沒有水的乾旱之中啊!」
「今天你要是不能給我們一個說法,那就算是拼盡最後一口氣,我們也要將你這個昏庸無道的國王,從王位上拽下來!」
寇沙說完,一聲聲充滿悲愴的怒吼,就此起彼伏的在叛亂軍的人潮之中響起,彷如杜鵑啼血般的嘶鳴。
那一聲聲怒吼和質問,就像是一根根鋒利的長矛,深深的刺入了寇布拉的胸膛,貫穿了他的心口,讓這個兩鬢斑白的國王,扶著城牆的身體踉蹌了一下,臉上的血色唰的褪去,變得無比蒼白。
他轉身離開了城頭,開始邁步朝城牆下走去。
貝爾和加卡大驚失色,再顧不得禮數,飛身上前,伸手攔在了寇布拉的身前。
「國王陛下!萬萬不可出去啊!」
「是啊!陛下!只要不出去,憑藉阿爾巴納堅固的城牆,即使叛亂軍人數再多,也無法攻破進來。請千萬不要被叛亂軍的無禮言論影響。」
寇布拉面色悲憫,沉默著,沒有說話,只是掃了一眼阻攔自己的貝爾和加卡兩人。
那眼神在這一刻,將他的決心表露無疑。
且帶著國王的威嚴!
那是執掌了這個沙漠國度上千年歲月,屬於奈菲魯塔麗王室的威嚴。
貝爾和加卡兩人只得退開,但卻沒有退走,只是一左一右,沉默的跟隨在了寇布拉的身後,走下了城牆。
崖壁下,充滿了憤怒和怨恨的質問聲,還在沸騰。
忽然,咔咔咔咔的機擴爆響聲,在高聳寬厚的城門上響起,將無數人的眼睛,吸引過去。
只見高聳的台階頂端,古老的城牆下方,兩扇厚重的大門一點點敞開。
隨後,巨大的城門下,一道孤寂的,戴著黃金冠冕的老人當先走出,沿著綿延向下的石階,朝著沙漠大地上匯聚的叛亂軍走來。
「那是……寇布拉國王!」
騎在戰馬上的寇沙身體一震,眼睛一下子落在了那個蒼老的人影身上。
剛才,他只是那麼一說,根本沒想過作為阿拉巴斯坦國王的寇布拉,真的會打開城門,冒著生命危險下來,跟他們這些叛亂軍會面。
但現在,對方卻真的來了!
而且還只是帶著兩個護衛,沒有興師動眾大張旗鼓,就那麼拾階而下,一步一步,朝著他們而來。
叛亂軍中無數雙眼睛,匯聚到了石階上的那道身影上。
原本沸騰的聲浪,滔天的怒罵,充滿怨氣的質問聲,漸漸的停歇下來。
寇布拉在無數人複雜的注視下,一步步來到了寇沙的面前,來到了叛亂軍的陣前。
他緩緩抬頭,用那雙充滿悲憫和痛苦的眼睛,看著面前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子民,眼眶泛紅,張開了雙臂,用沙啞蒼老的聲音大聲道:「我的子民們!阿拉巴斯坦王國的子民們!我來了!我,奈菲魯塔麗寇布拉,來了!」
人群寂然無聲,無數人身心俱震的看著寇布拉,看著這位阿拉巴斯坦的國王,一時間竟然無法將先前的憤怒之言說出口。
貝爾和加卡兩人,渾身肌肉緊繃,站在寇布拉身後三四米開外,死死的盯著寇布拉前方的人群,防備著一切意外發生。
他們早已下定決心,萬一叛亂軍暴起動手,他們兩人拼死也要將國王陛下帶走。
寇沙面色複雜的從戰馬上翻身下來,獨自一人朝著寇布拉走來。
等到距離寇布拉三米處時,寇沙站定了腳步。
他看著眼前這個面容蒼老,充滿了疲倦之色的老者,看到對方臉上的悲憫,寇沙忽然有種想要流淚,想要痛哭的衝動。
但一想到自己身為叛亂軍首領的職責,寇沙就強行忍住了這種衝動。
他不是一個狂熱的戰爭分子,也並非真的想要掀翻寇布拉的王座,自己來當這個國家的國王。
寇沙只是想要給身後那些跟他一樣,已經走投無路,已經活不下去的平民,找一條活路。
如果寇布拉當真如同王國內傳言的那般昏庸無道,為了一己之私置整個國家的人民不顧,那麼他也將義無反顧的,第一個向這個腐朽的王室發起進攻。
即便眼前這個熟悉的老人,是他兒時最好的玩伴薇薇的父親。
「寇沙,我來了,你想問什麼就問吧。」寇布拉看著寇沙,沉聲道。
寇沙沉默了一下,然後毅然開口:「寇布拉國王!我想請您告訴我,這些年來,發生在全國的乾旱,是不是因為您讓人在王都頻繁使用跳舞粉所致?請您給我們一個確切的解釋,為什麼王都隔三差五就下大雨,而王都之外的其他地方,卻是一滴雨都沒有。」
寇布拉臉上浮現出一抹濃濃的歉疚之色,直視著寇沙,直視著他身後一個個叛亂軍民眾看過來的眼睛,用沙啞而低沉的聲音道:「我以奈菲魯塔麗王室的千年榮光發誓,我奈菲魯塔麗寇布拉,絕對沒做過這種天怒人怨的事情!跳舞粉的危害我們王室早已深知,如何會明知故犯。如果真的是我因為一己私慾,在王都胡亂使用跳舞粉,也絕不可能使用那麼頻繁!這本就不合常理!」
聽著寇布拉用王室千年的榮光發誓,民眾們頓時就有許多人面色動容,心中積蓄的怒火和怨恨,也有所鬆動。
寇布拉沒有攜帶大軍而來,又言辭懇切的解釋,根本沒有擺出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態。
這跟傳言中的那種跋扈無道完全不符。
「那在雨地殺害孩子的事情你要怎麼解釋?!那可是很多人當場看見了的!就連克洛克達爾先生,當時都在場!寇布拉!你這個偽君子,你還想狡辯嗎?」
忽然,寇沙身後的人群中,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面色悽苦,用嘶啞悲切的聲音質問道。
老者面容枯槁,身形骨瘦如柴,一看就是長期的營養不良導致。
像他這樣食不果腹的平民,正是組成這叛亂軍的主力。
如今,一聽到老者悲切的質問,原本因為寇布拉的誠懇而平息了不少怒火的叛亂軍,頓時又躁動了起來。
「是啊!我當時可是親眼看見了,就是你當街開槍,射殺了那個無辜的孩子!那個孩子的父母,就是因為猶巴的乾旱,沒有食物被活活餓死。你在雨地帶著王國侍衛運送跳舞粉,被那個孩子當場揭穿惱羞成怒,就殺了他,這就是你對待子民的態度嗎?你這個騙子!」
一個衣不蔽體的,身上滿是污泥灰塵的少女,帶著哭腔抽泣道。
「寇布拉!你這個偽君子!給我們一個解釋!」
寇布拉聽著喧鬧的人聲,抬起雙手,用嘶啞的聲音大聲道:「我最近並沒有離開過王城,沒有去過雨地,更沒有運送什麼跳舞粉,也沒有殺死過無辜的孩子……。」
「藉口!都是藉口!你不要再狡辯了!你沒有去過雨地,是了,你當然不會離開王城。你待在阿爾巴納這種富裕的地方,待著這高聳的城牆頂端,眼中根本沒有我們這些一文不值的普通人!口口聲聲說什么子民,呸!如果你真的當我們是你的子民,那為什麼你沒有拯救這個國家?你不是國王嗎?拯救這個國家,不是你的義務嗎?嗚嗚嗚,我的孩子啊,都是活活餓死的啊,我的孫子啊,也死了啊……」
那個枯槁的老者,哭得眼淚直流,身體搖搖欲墜般的跌坐在地,哭聲悲切至極,讓周圍許多感同身受的人也都失聲痛哭,落下淚來。
聽著老者的質問,站在寇布拉身後的貝爾和加卡心頭焦躁如焚。
這個老人為什麼一直要說這麼難聽的話,明明寇布拉國王已經很坦誠了啊。
可這老者傷心痛哭,又形容枯槁的模樣,又不像是刻意要挑動周圍人的情緒。
也正是這樣,才讓原本平息的場面,再次變得混亂。
聽著老者和少女的哽咽質問,寇布拉面色越發悲苦。
突然,他做出了一個讓全場所有人都震驚的舉動。
寇布拉跪了下來。
這個阿拉巴斯坦的國王,曾經創造了世界的二十王之一的後裔,給眼前的民眾,跪了下來。
「寇布拉國王……。」寇沙嘴唇蠕動,怔然的看著雙手撐地,任由代表國王威嚴的黃金冠冕,從頭頂滑落,將一頭花白的頭髮,磕在了黃沙地面的寇布拉,心中的震撼難以言表。
「我的子民們啊!我有罪!」寇布拉將額頭抵在沙地上,聲音嘶啞而哽咽。
「無論我如何證明清白,無論我是否真的做過你們說的那些事情,我都有罪!作為這個國家的國王,我沒有給這個國家帶來安康富裕的生活,沒有讓諸位過上好日子,這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洗刷的罪過。沒有辦法改變這個國家殘酷的現狀,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它滑入深淵,沉浸在自責和痛苦之中卻無能為力,這就是我的無能!」
「但是啊!諸位!我懇求各位,懇求各位能夠放下刀兵,不要和國民們手足相殘。這個國家不能再死人了!我會將王都內剩餘的所有物資,糧食和水,分發下來。我請求大家再撐一撐,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向鄰國求助,我會向世界政府請求人道支援,我會盡一切可能,去挽救這個國家!請大家跟我站在一起,我們一起挽救這個國家!
一切都會變好的!只要我們齊心協力,只要我們堅持努力,我堅信上天不會拋棄我們,不會拋棄我們阿拉巴斯坦王國!請大家放下刀兵,給我一點時間。」
寇布拉那嘶啞的聲音,這一刻蓋過了所有的嘈雜喧鬧,傳到了許多人的耳中。
這一刻,許多人想起了幾年前,那個自己印象中仁政愛民,寬厚大度的國王。
就是眼前的這個老人,情願收很少的稅,也不想王國的民眾們,因為繁重的天上金而過上苦日子。
每年五十億貝利的天上金,奈菲魯塔麗王室承擔了其中的絕大部分。
寇布拉本人並非那種驕奢淫逸之人。
薇薇公主更是人美心善,經常去到全國各地,去救治幫助那些身陷苦難的民眾。
仔細想想,如果不是這幾年來的乾旱,其實他們阿拉巴斯坦王國的日子,還是挺好過的。
至少比起戰亂不休的鄰國來,他們能夠吃飽穿暖,能夠免遭海賊的侵擾,真的很幸福。
許多人,包括貝爾,加卡,寇沙,都眼含熱淚,被寇布拉一番話說的感動。
「國王陛下!我們……我們願意相信你!」
叛亂軍的人群中,忽然有許多難民哽咽出聲。
貝爾和加卡面露自豪,昂首挺胸的站的筆直。
看啊!
這就是寇布拉陛下,這就是阿拉巴斯坦這個國家的國王!
「寇布拉陛下,我們願意……」
寇沙胸膛起伏,心中激盪,跨步上前,伸手想要扶起寇布拉。
但就在這時。
嘭!
一聲清脆的槍響,剛邁出兩步的寇沙如遭雷擊,身體朝後栽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