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悖論

  正如之前所言。

  人類——或者說這個世界上已經具備著一定社會形態的「生物」們,已經存在著某種脫離自然一環的特性了。

  他們在「違逆」種種自然的安排,轉而去追求更多的東西。

  情感、道德、秩序、規則、技術……

  又或是:金錢、全力、武力、欲望……

  以及——未知。

  種種的一切,都在證明,自然正在被嘗試「違逆」著。

  因此當自然界中的某種東西威脅到這些「生物」的存在之時,那些「生物」便會奮起反抗,以追求整個社會群體的存續與發展。

  懼怕黑夜,便有人掌控了「火光」;

  懼怕烈焰,便有人引水滅火;

  懼怕水患,便有人移土改道,疏通水路……

  諸如此類。

  ……

  「我們向來如此,我們也總是如此。」

  羅文望著伽治,緩緩微笑道:「當『自然』之中的某樣東西威脅到了我們,我們至少不會去聽天由命,而是嘗試去『面對』它。」

  如今的伽治,與其說是作為傑爾馬66的統帥在和羅文商談,倒不如說是在以科學家的身份坐在羅文的面前。

  因此他的言行顯得放鬆了許多,不同於往常。

  而這也是他在思考那些情報的時候,所必須要的狀態。

  伽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咧嘴笑道:

  「如果我是一位自然學家,一定會覺得你剛才的那句話很傲慢。」

  ……

  傲慢?

  當然了。

  任何在學校里讀過一段時間書的人,都會覺得羅文剛才的說法很傲慢。

  區區人類,如何能違逆自然呢?

  如果不顧一切地對自然造成破壞,勢必會遭到自然的反噬——這是連小孩子都會被告知的鐵則。

  不可以肆意地破壞環境、不可以對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妄為……

  我們從小便是被如此告知的。

  為什麼到了萊恩·羅文的口中,這一切似乎都變得可行了呢?

  ……

  「自負和傲慢……嗎?」

  羅文喃喃著,抬眼問道:「是嗎?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我當然——不是。」

  伽治的話鋒一轉,咧嘴笑道:「只要對我們有好處,就算忤逆了自然又如何?」

  正如伽治所言,科學家都是如此的。

  無論是傑爾馬66的複製人技術,還是貝加龐克日後的和平主義者計劃,甚至包括了【疫災】奎因的病毒研究,統統都是對於自然的一種「忤逆」!

  其中,血統因子理論更是跨越了整個時代,被譽為侵犯了「神之領域」的科研成果!

  而且遠不止於此,所謂的忤逆自然遠遠不止這些世界頂尖的科學家。

  為了能在寒冷的冬島吃上一口西瓜,冬島的瓜農發明了可以保溫的溫室;

  為了能探索未知疾病蔓延的神秘領域,醫生和學者們研發出了保護人體的藥物和疫苗;

  為了傳承那不為人知的歷史,曾經生活在古代的人們打造了數個「正方體」,並將古代文字銘刻其上,讓數千年的時間無法侵蝕那段歷史;

  諸如此類……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人類忤逆自然的證明!

  而作為提出血統因子理論的遠、「忤逆自然」的代表之一,伽治當然也是這麼想的。

  在伽治看來,所謂的自然規則不過是科研層面上可以利用、也必須在意的一環罷了。

  要想在科研層面取得突破性的進展,不「打破」一些什麼東西是根本不可能的。

  倫理、道德、規則、框架……

  一切能夠被打破的東西,都是可以被打破的。

  反觀羅文,卻笑著搖了搖頭。

  「我倒是不這麼想。」

  「嗯?」

  伽治有些意外,詢問道:「八百年前的皇帝啊,你又是怎麼想的呢?」

  羅文微笑道:

  「你覺得,那是所謂自負和傲慢的表現嗎?」

  他頓了頓,隨即自問自答道:

  「是,那的確是自負和傲慢,但那又能如何呢?」

  「難道單單僅有人類,或者類人的種族,在做著忤逆自然的事情嗎?」

  「叢林裡的野獸會為了生存而進行遷徙,會為了種族的存續而進行戰鬥;」

  「世界各地都能看見植物,哪怕是在最寒冷的雪山上,偶爾也能看見幾株特殊的小草,哪怕是在堅硬的石縫中,也可能看見將石頭一分為二的扭曲樹木;」

  「『忤逆自然』的不僅僅是人類,更不僅僅是類人的種族。」

  「忤逆自然、不屈服於命運——這是一種本能。」

  羅文的聲音迴蕩在傑爾馬王國的甲板之上,平靜且沉穩。

  「那是一種生命的本能。」

  ……

  這一番話,的確是伽治未曾設想過的角度。

  伽治所想的,其實更多的是在圍繞著科學的層面。

  科學家的本質,便是打破天然的規則,將未來改寫。

  而羅文所說的,則是圍繞著「人」——或者說生活在這個世界中的「生命」本身。

  那其實是一種很意象化的想法。

  「生命本就是傲慢的。」

  羅文喝了口面前的茶水,任憑其中的水流將構成使者的砂礫凝實。

  如果伽治現在想的話,他真的可以一槍砍下使者的腦袋。

  但顯然,現在的伽治不會那樣做了。

  羅文「咽」下了那口茶水,緩緩笑道:

  「傲慢,讓生命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上。」

  「我們天生如此!」

  ……

  伽治默默地喝著手中的茶。

  「天生如此……嗎?」

  他倒是有些不同的觀點。

  「難道就因為天生如此,你就要去挑戰自然本身?你就要去砍那棵樹?」

  伽治忽然俯下身來,用手指開始撥弄起了沙盤上那棵樹的樹枝。

  他沒有操控沙沙果實的能力,因此只能親自動手擺弄沙盤。

  伽治提出了另一種可能。

  或者說……一種「悖論」。

  「如果你所謂『傲慢』,其實也是自然的一環呢?」

  伽治擺弄著砂礫小兒,讓他們聚集在一起,浩浩蕩蕩地朝著那棵樹殺了過去。

  正如羅文之前提議的那樣,那群砂礫小人兒也要砍樹!

  但忽然,那顆樹的樹枝橫掃而過,將無數的砂礫小人兒攔腰斬斷!

  而那些被殺死的砂礫小人兒,再度化作養分,被那棵大樹吸收,轉化成了新的惡魔果實。

  「先假定你的推論是正確的。」

  「那麼,如何保證你『砍樹』的行為,不是這般自然循環中的一部分呢?」

  「你想過,你存在著一種『永遠也不可能成功』的結果嗎?」

  面對著伽治的問題,羅文咧嘴笑了笑。

  「其實,他們不成功的原因只有一個罷了——」

  羅文的下一句話,讓伽治領教到了何謂「生命的傲慢」。

  「他們不夠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