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明白的與玄曄相視一眼。
大長老低下頭,突然老淚婆娑,「當年最後一任聖女遭難時,曾對整個巫族下了詛咒,凡我巫族子民,恩愛之人,不得善終,有情之人,陰陽不見。
於是,自那以後,我巫族之人凡男女動情,有了夫妻之實,誕下後代,女子必亡。」
「啊?」我震驚。
大長老續道:「本族通婚,男女誕下後代,女子必亡。外族通婚,女子克夫,男子克妻……我們這八個老不死的,都曾失去了摯愛之人……
為了不再讓悲劇上演,我們只好勤修長生術,可即便如此……每有一個孩童誕生,便會有一個巫族人死去……曾經有太多女人,為了給自己心愛的丈夫延續香火,寧願以死來換子女的性命。
如今除了苗巫族,便只剩下我們黎鎮巫族人數最多了,因為這個詛咒的存在,近兩年,已經有三個族滅族了……」
「那為什麼,苗巫族沒有這個詛咒呢?」我不甚理解。
大長老搖頭:「的確,苗巫族現如今竟並沒有受詛咒影響……或許是苗巫族已經沒多少人還會用巫術了,已經與普通人無異了,所以這個詛咒對苗巫族不起作用。
老夫曾探過您妹妹的體質,她除了會用蠱毒,懂點驅邪的皮毛之外,體內一點巫力都沒有,老夫想,大抵這個詛咒就是對有巫力的巫族起作用,且巫力越強,詛咒之力越兇猛。」
「幫你們解除這個詛咒……需要怎麼做?」我問。
大長老見我有同意的傾向,連忙給旁邊的長老使眼色。
另一位長老接收到了大長老的信號,快步走到祠堂右側的龍頭銅像前,手上用力,轉動龍頭機關。
擺放著巫族歷代祖先與聖女神位的那面牆突然從中間分開,一分為二,向兩邊自動開啟,閃出一道可容四五人同時進入的水泥雕青鳳小門。
小門內部,燭光沖天,書架上擺滿了碗口粗的竹箋,藍色靈蝶振翅滿屋飛舞……
「當年最後一任聖女遇難後,魂魄被人用邪術封印在了一幅畫內,這幅畫上的力量只有新聖女才能承受得住,也僅有新聖女,才有機會見到畫中聖女的魂魄,與其心意相通,為其化解怨念。
只要畫上封印破了,聖女願意去地府輪迴,聖女的詛咒就會自行消散……龍王后,你就當積德行善,幫幫聖女,也幫幫我們巫族吧……」
大長老拎著拐杖,揖手向我彎腰鄭重一拜。
我無奈長嘆一口氣,偏頭看玄曄,用口型告訴他:「幫一幫吧?」
玄曄挑挑眉,頷首默許。
與玄曄達成共識後,我和他手牽手進入了巫族祠堂密室。
大長老引我們來到封印了最後一代聖女魂魄的畫卷前,簡單囑咐了幾句,便帶領著剩下七位長老退了出去……
密室門重新合上,滿屋燭火搖曳,一片橘黃。
燭光拉長了我二人的影子,我揉著還隱隱作痛的腦門,盯著眼前那幅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毛筆古代漢人畫像,怎麼瞧,畫中女孩都與巫族聖女這個身份扯不上任何關係……
「這位聖女為什麼衣著與別的聖女不太一樣?從頭到尾都看不出她是苗疆人,坐在桃花樹下吃茶的模樣,有點像古代的大家閨秀。就是這個畫工麼,一般,很一般。總感覺他沒有把畫中人的神韻繪出來……」
玄曄握住我的指尖,「不過一凡夫俗子罷了,心不淨,如何畫出神韻。」
我聽得不太懂。
抬眼細端詳那幅黃衣美人圖,我瞧著圖上女子精緻的五官,伸手,用指尖觸碰那幅年代久遠、紙絹泛黃的畫像——
一瞬間,五色光華乍現,刺得我頓時眼花繚亂,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扭頭往玄曄肩上靠。
半晌,眼前的明光弱了下來,我緩緩再睜眼,卻看見了山花爛漫的草地,紫氣氤氳的花藤樹,湛藍的天上點綴著幾朵軟白的雲,鳥兒在頭頂高聲歡語,流水潺潺,自山澗嘩嘩淌下……
年輕的姑娘身著苗疆服飾,一襲墨色彩花黑紗長裙,烏髮如雲疊在頭頂,發間斜簪兩支墜著蝴蝶鳳尾花鈴的長銀簪子。
眉若遠山,眸似繁星,顧盼生輝,高鼻赤唇。
眼角一朵鳳尾花,赤金妖嬈。
少女眼裡滿是無憂無慮的爛漫光芒,揮開搭在臂上的墨色繡金蓮長帛,身姿曼妙地翩翩起舞於百花盛放間——
通體發光的藍色靈蝶繞著女孩盤旋伴舞,披帛拂過花海,帶起瓣瓣紅山花。
腳尖一踮,飛身躍起,似天女下凡一般,輕盈落在藍衫公子的眼前。
藍衫公子被她迷得許久都沒能回過神。
片刻後。
藍衫公子執起了她的手,帶她漫步在那片無邊無際的花海中……
「小七,過幾天就是祈神節了,你真的決定好了,要跟我私奔?」
少女歪頭看他,眼中含笑,篤定道:「嗯,決定好了,安生哥哥,我們子時就動身,我跟你去京城,我不做聖女了,去了京城,我就嫁給你。」
藍衫公子輕輕揉捏著她的玉手,「你可要想清楚了,離開巫族,你就不是尊貴的神女了,就無法再過錦衣玉食的生活,跟著我……你可能還要吃苦。再也穿不著這麼華麗的衣物,再也回不了苗疆了。」
少女天真地抱住男人胳膊,眼神中,皆是對未來新生活的嚮往,「安生哥哥你就放心吧,我不會後悔的。不和你走,我就要永遠被困在苗疆。
我長這麼大,還沒踏出過苗疆半步,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去你口中的京城,看看盛京的煙火。我不想一輩子都做金絲雀,被關在這隻金銀編織的牢籠里。
我更不想認命,憑什麼聖女一生都不得離開苗疆,憑什麼,聖女就不能做主自己的婚事,憑什麼聖女一成年,就要將孕育新聖女當做己任。
巫族這偌大的地方,卻處處都能讓人感覺到擁擠壓抑、喘不過來氣……我想改變聖女的命運,想改變巫族的陋習……
我跟你走,大不了讓他們恨我一輩子,如果聖女一脈從我這斷掉,對於聖女一族而言,或許也是件好事。」
「既下定決心,那小七,我就帶你走。我們走得遠遠的,去京城,去天子腳下,那地方有龍氣鎮壓,他們不敢對咱們怎樣的。小七,我顧安生,此生此世,絕不負你!」
少女終究還是信了他的話,滿心愛意地點頭,依賴道:「好,我信你,安生哥哥。」
巫族聖女神殿。
上了年歲的婦人拄著權杖來到目光膽怯的少女跟前,一揮墨色廣袖,冷著臉無情道:「為娘早就告誡過你,身為聖女,你不能貪念所謂的兒女情長,更不能與外族人有私情!
我巫族聖女身體裡流淌的是最尊貴的神血,為了保證下一代聖女血統的純正,聖女成年後,必須得在本族尋一男子成婚,孕育子嗣。萬不能,讓外族人的髒血,玷污了我族純潔的神血。
可你呢!為娘警告你多少次,不許與那個外人親密接觸不許與他走得太近,你還是置若罔聞!這次還讓長老們給撞個正著,真是把為娘的臉都丟盡了!
與他摟摟抱抱,最後還親上了,我巫族上下千萬年,就沒有出過你這麼不要臉的聖女!為娘真是後悔生下了你!去!讓那個外族人滾,今晚就滾!」
「母親……」少女著急昂頭想替男人說話,卻在對上母親那雙寒氣凜冽的眸眼時,嚇得一哆嗦,低回頭,顫顫巍巍的小聲呢喃:
「母親,我很小的時候,您就同我講過我們巫族第一代先祖的故事,您和小七說,我們巫族聖女一脈是神的後裔,第一代聖母是天神下凡,配了凡人所以才有了我們。
聖母當年也算是和外族人通婚生下的聖女,她可以,為什麼我們不可以……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嫁給本族男子,為什麼您總說外族男子的血是髒的……您這是偏見。」
「混帳!」婦人提起權杖往地面狠狠一敲,生氣動怒道:「你哪來的膽子敢非議我們巫族始祖!這規矩是老祖宗定下來的,那些外族人個個居心叵測,權欲薰心,你是巫族聖女!你怎麼知道他們是對你完全沒有所圖?!
更何況,身為聖女,守護族落與孕育後代聖女就是我們的天職。與外族人通婚生下的女兒只會令聖女一脈失去靈性!
聖女在,則巫族在,你這是在拿我們整個巫族的命運開玩笑!聖女一脈一旦失了靈性,無法修煉巫術,你知道巫族將面臨著什麼局面嗎?
我怎麼生出了你這麼個沒腦子的蠢貨!」
少女忍不住的低聲抽泣起來,哭了會兒,昂頭,堅定道:「如果我能選擇自己的命運與出身的話,我寧願不當這個聖女,不做您的女兒。
您的眼裡,永遠都只有巫族的前程與未來,您從來都沒有關心過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您永遠都只會強迫我,按照您的意思去辦事。在您跟前,我不敢哭,不敢笑,甚至連句真心話,都不敢說……」
婦人聞言攥緊手,眼底浮起了一絲動容。
握著鷹頭權杖沉默了一會兒,語氣軟下來:「小七,今天的事情已經引得諸位長老不滿了。為娘想好了,你也老大不小,今年一十有九了,成婚的事情不能一拖再拖了。
大長老家的司南為人成熟穩重,比你大了兩歲,平時待你也頗為特殊,所以為娘決定,祈神節那天,給你們兩舉辦大婚儀式。」
「司南……」少女雙眼含淚搖頭拒絕:「不,我不嫁給他!我不嫁!」
婦人臉色一青,抬高聲量:「那你還想怎樣!你平日不是與他玩得最好麼?!嫁給他,他不會給你委屈受的,他才是你最好的歸宿。你不嫁,難不成你真要與那個外族人苟且,葬送了我整個巫族麼!」
「我只是拿他當哥哥而已,我不想嫁給他!母親,你什麼時候才能聽聽女兒的想法啊!你總是這樣獨裁獨斷,你可有考慮過女兒的感受?您這樣霸道要強,難道不也是在葬送女兒的終生幸福麼!」
婦人咬咬牙,紅著眼圈冷漠道:「我不需要考慮你的感受,你也不需要什麼終生幸福,你是聖女,你的使命從來都不在男女之情上,而是在怎麼庇佑我巫族千萬子民上!
小七,你要掂量清自己的身份,怪只怪,你投胎成了我的女兒,怪只怪,你是天定的巫族聖女,你沒有資格反抗,更沒有資格說不!
這門婚事,你嫁也得嫁,不嫁,為娘有的是法子讓你嫁!總之,我巫族聖女一脈的香火不能斷!」
「母親……」少女痛徹心扉地嘶喊出聲:「您一定要這樣逼我嗎!逼我嫁給一個不愛我的男人,逼我步您的後塵?!
您口口聲聲為了巫族,沒資格反抗,可您別忘記了,當年父親是怎麼離開您的,父親與您之間沒有愛,父親他寧願承受上刀山下火海這兩道酷刑也要離開您,離開苗疆,他跑了,他跟著外族女人跑了!他不要您了!
您如今難道要逼著我變成第二個您,最後成為被拋棄的孤家寡人嗎!」
「你個不孝女!」婦人不等她話說完就揚手一巴掌狠狠扇了過去,雙眼氣得猩紅,喘息著渾身戰慄道:「混帳東西,你長大了,翅膀硬了,都開始這麼和我說話了,都敢揭為娘傷疤了!好,很好。」
一揮寬大袖子,婦人背過身,兩行清淚憋不住地掉下眼瞼,怒氣沖沖道:「滾,給我滾!我不想看見你,滾!」
少女委屈地捂住被打腫的半張臉,哭著轉身跑出了神殿。
「你以後就是死了,也別讓我再看見你!」像有火卻無處撒氣一般,婦人含淚抱著權杖狠狠往地上又敲了敲,一雙肩膀抖如篩糠。
「天意啊,天意我巫族,將毀在這個死妮子的手中,我這究竟是造了什麼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