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書記,縣酒廠的情況比較複雜,但是歸根結底存在的問題我覺得還是機制問題,缺乏內在動力,干好干壞干多干少一個樣,加上其他一些因素,債務過重,市場不景氣等等,拖成了這樣,老聞也提出來過要一勞永逸不留後患的解決酒廠問題,我很贊同,但是如何來解決,我覺得老聞心中好像還沒有多少數。」
賈國英話語裡流露出來的不滿意讓賀仲業也忍不住皺眉。
雖然他也對聞一震的工作有些看法,但他覺得聞一震起碼還是感覺到了壓力,有了一些想法,正在謀劃著名實施,這是一個好現象,比起以前的無所事事要好得多了。
「我聽老聞也說了,他想推動縣酒廠和南渡東方紅酒業的合併事宜,之前我和業山也簡單談了,業山說東方紅酒業好像正在征地擴建,提高產能,這不是正好麼?」
賀仲業手指捏著老花眼鏡架,看著賈國英。
「賀書記,問題是老聞的想法是要讓縣酒廠兼併東方紅酒業,縣酒廠現在舉步維艱,人家東方紅酒業蒸蒸日上,人家怎麼可能接受這種事情?」賈國英一聽就知道郭業山又在耍滑頭了,沒有明確拒絕,但也沒提替代方案。
他也能理解,畢竟郭業山剛上來,只是常委任命下來了,縣委宣傳部長的任命都還沒有明確,面對賀仲業的詢問,在沒有了解清楚對方意圖的情況下,自然不敢輕易表態。
「國英,縣酒廠只是遭遇了暫時性的困難,這種情況過去十年裡也遇到不少吧?熬一熬挺過去了,也許就是一個春天。」
賀仲業承認現在酒廠很困難,但是要說縣酒廠一文不值了,他卻不能接受了。
「好歹那麼大一個企業,占地好幾百畝,廠房、倉庫和設備那麼大一片,而且還是縣城城區里,還有好幾百工人,只要市場環境一轉好,就能緩過氣來,再說了,難道還能讓一家鄉鎮企業來兼併國有企業?就算東方紅酒業現在看起來很紅火,可我們都知道企業都有盛衰周期,紅火一時之後垮了的企業也不少,那紅旗酒廠原來不也是紅火過麼?……」
賈國英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很顯然聞一震是在賀仲業這邊下了功夫的,先入為主的觀念已經深入賀仲業的心中,更重要的是賀仲業一樣對國營企業被鄉鎮企業兼併難以接受,這是最大的問題。
說實話,賈國英對郭業山提出的應當由經營狀況好的企業兼併經營狀況差的企業而非看似規模大但效益差的企業為兼併主體這一意見沒有異議,但是當真正涉及到一家鄉鎮企業來兼併縣裡的國營企業時,還是有些猶豫和擔心。
但是當郭業山提到了當前高層風向變化打動了賈國英。
賈國英對近期全國兩會吹下來的一陣風還是有所感覺的。
中央要繼續推薦改革開放甚至更大力度的推進改革開放這一姿態逐漸顯現,如果不能緊跟中央高層精神,那麼就有可能落伍。
賈國英對自己未來的期望還很高,賀仲業謹慎保守的心態他可以理解,但是卻無法接受。
黃紹棠來銀台視察時的態度給了賈國英很深的印象。
這位擔任市委一把手的領導敏銳的感覺和強硬的姿態都讓賈國英意識到銀台現在的表現在市委主要領導心目中是不合格的。
作為剛上來的縣長,他不需要對以前的種種負責,但是今後銀台的表現恐怕就要認真考慮了一下了。
所以賈國英覺得自己應當主動拿出一些不一樣的態度來。
聞一震一直把經濟這一塊工作上視為他自己的禁臠,張喜全作為縣政府分管工業這一塊的副縣長根本插不上手。
以前賈國英是縣委副書記自然不會去多過問,但現在他是一縣之長了,身份不同,看待問題不同。
作為縣一級人民政府的一把手,他當然要對經濟工作發出自己的聲音,表明自己的態度,尤其是在明顯和聞一震觀點不一致的情況下。
就算是賀仲業支持聞一震賈國英也不懼。
燈不撥不亮,理不辨不明,在這個問題上的探討甚至爭論,賈國英覺得有助於自己和縣政府在未來的經濟工作中爭取更多的主動權,而不是被聞一震一個人獨攬。
「賀書記,問題是我們都知道縣酒廠怕是積重難返了,它的資產雖然不少,但是負債更重,如果按照銀行的看法,縣酒廠實際上已經是資不抵債了,所有土地和土地上的附著物建築,都早已經抵押給銀行了,縣酒廠大概也就只剩下一塊牌子了。」
賈國英耐心的解釋道:「現在縣酒廠冗員眾多,而且離退休職工一大把,縣裡一直輸血,已經吃不消了,再這樣下去也不行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賈國英的傾向性,賀仲業看了賈國英一眼,沉吟了一下才道:「國英,咱們銀台好像還沒有鄉鎮企業兼併國營企業這種事兒吧?」
「賀書記,國營企業如果運轉不下去了,破產了,那就啥都沒有了,無所謂國營不國營了,如果能和集體企業攜手闖出一條路來,起碼這幾百號職工有出路了。」賈國英毫不客氣的道。
「國英,這中間稍不注意就要引來一場大風波啊。」賀仲業搖搖頭,仍然不願意輕下結論,「這件事情我覺得還要好好議一議。」
「也好,議一議也好,讓大家把自己的觀點都拿出來,這不僅僅涉及到一家企業,甚至可能也還涉及到我們縣裡其他有類似情形的企業,國有企業經營不下去了,我們該怎麼做?」賈國英也贊同,「我們考慮應當更深遠一些,不能就事論事。」
見賈國英也贊同,賀仲業也就下了決心,這事兒遲早要面對,拖下去不是辦法。
「嗯,那就下個星期找個時間開個常委會吧,正如你說的,不是縣酒廠一家企業的問題,以後肯定還會有類似的情況,我們應當有一個方略出來。」
「賀書記,我覺得如果可以的話,到時候可以讓東方紅酒業和縣酒廠的人分別來來介紹一下各自的情況,大家再來評估一下。」賈國英又想了一想才道。
「哦?讓兩邊的人都來?」賀仲業吃了一驚,「合適麼?」
「我覺得可以,這樣讓大家能對兩家企業的情況都有一個真實直觀的了解,有利於大家作出客觀的評判。」賈國英堅持道。
「國英,你是不是支持東方紅酒業兼併縣酒廠?」賀仲業本不想挑明問的,但是覺得還是直接問更合適一些。
「嗯,賀書記,我支持能給企業帶來活力和生機的決定,如果縣酒廠能拿出一個讓人信服的方案來,那我也會支持縣酒廠。」賈國英一字一句的道。
「唔,我明白了。」賀仲業眉宇間籠罩著一份深思的神色。
在回自己辦公室的路上,賈國英就意識到這一次只怕自己要和賀仲業分道揚鑣甚至針鋒相對了。
雖然賀仲業沒有明說,但是流露出來的意圖已經很清晰了,對鄉鎮企業要兼併國營企業很反感,這也意味著他不支持東方紅酒業來兼併縣酒廠,哪怕東方紅酒業的確經營狀況很好。
這並非源於其他,而是來自對方內心根深蒂固的舊思維,這是賈國英的判斷。
說實話,賈國英現在也一樣有些擔心,擔心支持東方紅酒業兼併縣酒廠會帶來太多不可預測的東西。
他甚至也感覺到郭業山一樣是在這個問題上惴惴不安,哪怕口頭上言辭鏗鏘稱這應該是改革的一個方面。
畢竟縣酒廠是國營企業,怎麼能接受一家鄉鎮企業的兼併,漢都乃至漢川有這樣的先例麼?
如果這麼做,縣酒廠的職工們會怎麼想,他們能接受麼?
賈國英很清楚,這不僅僅是一個企業的權屬機制改變的問題,涉及到更深層次的東西,上面會怎麼看這樣一個「企業行為」?
這是改革麼?會不會是假借改革之名的國有資產流失?
賈國英知道自己面臨著這樣一個大考。
如果保守一點,拖一拖,看一看,不是不行,但也許就會失去這樣一個機會,郭業山看得到的東西,他自然也一樣意識得到,由上而下的風吹而來,你不能抓住這個機會,那麼也許就會耽擱幾年。
賀仲業他可以拖可以等,因為他的年齡和思維意識決定了他不可能冒險,聞一震也一樣,甚至還多了幾分小心思。
懷著這種複雜的心情,一直到回到辦公室,郭業山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縣長,賀書記怎麼說?」郭業山注意到了賈國英面部表情變化,也有些緊張。
「怎麼說,不好說。」賈國英搖搖頭,坐在沙發上,王仲華悄悄進來,把他的茶杯遞了過來。
點點頭,示意王仲華先出去,房間裡只剩下了賈國英和郭業山二人。
「賀書記還是傾向於讓縣酒廠兼併東方紅酒業?」郭業山忍不住問道。
「他沒明說,但我感覺得出來,他就是那個意思。」賈國英沉吟了一下,「不過我表明我的態度後,他可能也有些猶豫,大概還有些吃不准當下的風向,所以想開縣委常委會來研究,我建議把縣酒廠和東方紅酒業兩邊的人都找來談一談各自的想法意圖,他最後同意了。」
「那好啊,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不就知道了?」郭業山底氣十足,來了興致。
「業山,你就這麼有把握?企業有盛有衰,我覺得賀書記說的這句話還是很客觀的,現在你們東方紅酒業可能看起來紅極一時,但一年後呢?三年後呢?」賈國英反問:「如果我們把縣酒廠交給東方紅酒業,而東方紅酒業最終又敗落下來了呢?我們豈不是成了罪人?」
「縣長,現在縣酒廠本身就已經是資不抵債了,不被兼併,那也就是破產清算的命,那現在誰是罪人?」郭業山據理力爭。
「一條路是馬上就完蛋,一條路起碼現在看起來還有些希望,這還有得選擇麼?至於說聞書記的想法根本不現實,以權代法,用行政權力代替法律權利和義務,只會把企業搞亂搞垮!」
「行了,這樣你把沙正陽通知過來,我在聽一聽他的說法。」賈國英想了一想,心裡還是覺得不踏實,「算了,下午我去東方紅酒業再實地看一看,聽一聽沙正陽的匯報。」
「嗨,縣長你也早就該去看看了,不過這個時候你去合適麼?」郭業山提醒道。
「嗯,我先去縣酒廠看一看,再去東方紅酒業。」賈國英當然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表現出太明顯的傾向性,哪怕自己內心早已經有了定見,但也不能表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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