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封新郵件中，5封是從市場部轉發過來，沒有一封標註了「Quotation」，也就是沒有詢盤，問的儘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售後問題。
陸衡百無聊賴地撇一撇嘴，打算給電腦關機。
可就在光標要移到關機圖標上時，他的手停下來，視線鎖定了一封寫英文標題的郵件。
「這封郵件沒通過市場部轉，是專門發給我的，該不會有老外來找我買車吧？喲喲~這下可玩兒大咯！」
這樣一想，陸衡就興致高漲起來，跟只貓似的趴去電腦前，認認真真讀起了郵件。
「塔吉克斯坦？老天爺，這不是新疆那邊，一帶一路路線上的國家嘛？天下不會有這麼湊巧的事吧？」陸衡嘴巴咧到耳根下，笑得挺大。
發件人的署名按讀音翻譯，大概是卡米爾・薩法羅娃・哈姆羅耶娃。
一大串稀奇古怪的字母，陸衡讀著感覺很陌生，但當看到郵件簽名附帶的照片上，一個戴著遮住大部分頭髮的白色頭巾，身穿職業西裝的胖女人時，他就有點印象了——
「卡米爾女士~來自塔吉克斯坦索納希汽車商貿有限公司？前年的上海車展......」
上海車展，全稱為上海國際汽車工業展覽會，創辦於1985年，是汽車行業逢單數年必要舉行的盛會，全國車企都會努力在那時爭取一個容易給參觀者留意到的展位。
2021年四月，以「擁抱變化」為主題的上海車展在青浦區國家會展中心舉辦，領航汽車幸運地拿到三聯展位，陸衡和銷售部的幾位同事一起在展位上守了4天。
卡米爾就是在那時和他認識的。
那天中午，參觀客流變得稀鬆不少，同事們也都去吃午飯了，陸衡零食吃得太多沒有胃口，就一個人留下守攤位。
陸衡記得，矮矮胖胖的卡米爾是和一個六十幾歲，長得又矮又瘦，頭髮已是銀白的老先生一起來的。
兩個人話都不多，陸衡還以為他們不會說英文呢，就手腳並用比劃著名給他們介紹新能源汽車。
結果老先生一張嘴就「驚艷」了他，那說的可是標準的英式英語啊，比通俗易懂的美式英語不知「noble」（註：貴族的）了多少倍。
陸衡趕緊將訂了自己名片的產品手冊往二人手裡塞，老先生優雅地擺擺手，看樣子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戴頭巾的胖女士倒沒拒絕，不僅接過手冊並放進手提包，還禮貌地和陸衡交換了自己的名片。
展會結束後回到公司，陸衡給卡米爾發過一封問候郵件，沒得到回覆，他就把人家的名片與許多作廢的資料疊在一起，扔進了垃圾桶。
陸衡仔細讀起了這封卡米爾寫給他的郵件：
親愛的Henry Lu先生，
抱歉以這封郵件打擾您。兩年前在上海車展上相見，對您印象很深，之後因為我公司主要進口項目是燃油汽車，便沒聯絡，深感遺憾。
不過時代在變，我們大家也都在隨時代發生著變化，難道不是嗎？
全球有許多國家，正逐步用新能源汽車取代燃油車，環保概念越來越在我們的生活中被普及。
給您寫信，是因為索納希公司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作為純粹的傳統汽車進口商，我們與立陶宛一級供應商合作超過五十年，如今他們卻因為生產經營轉型棄我們而去。
Henry，坦率地說，就算立陶宛的供應商與我們合作如常，我個人也認為到了應該變革的時候了。銷售市場從來就不是一潭死水，不能前進就唯有後退，誰也無法一直在原地踏步，規律性地保持正常營收。
然而對我的老闆費爾先生而言，我的思想似乎過於前衛，他根本就接受不了，始終希望固步自封地守著陳舊的生意，認為只要他認真工作，市場就會對他寬容以待。
可是，這種理想主義只會將我們的企業推入破產的深淵啊！
在萬分矛盾中，我給您發出這封郵件，也不知是否該向您詢價，請求您再次將貴司最新的產品資料與價格表發過來。
拉赫蒙，也就是我的老闆，他因為收到立陶宛的沃爾尼斯先鋒汽車終止合作的商函，氣得病倒了，剛給醫生搶救過來，將躺在病床上休養至少一個月。
我善良的朋友，請救救一個正處於水深火熱中的好人吧，我實在是不能眼睜睜看著公司垮下去，卻又無法說服固執的老拉赫蒙接受新思想，加入汽車行業變革的潮流。
我到底該怎麼辦呢？
你忠誠的卡米爾。
陸衡雖然年滿27歲了，可他怎麼知道該如何安慰別人？從小到大，不管遇到多糟心的事情，也只有家人來關心安慰他的份兒呢。
「不是詢盤，但又像是詢盤。公司不馬上就要去喀什開廠嗎？假如賣出去第一台車的人是我……」
陸衡越想越覺得這件事對他而言相當美好，激動到心潮澎湃，嫌給卡米爾回郵件速度太慢，還不知人家能不能及時讀到，索性就拿起桌上的電話聽筒，按照郵件簽名標註的手機號碼用座機撥了出去。
禮節性問候一下那個老頑固拉赫蒙，再安慰卡米爾幾句，這麼簡單的交流連小孩子都會，自然難不倒陸衡。
但他打電話的真實意圖，可不是關心客戶的死活，而是要儘量迫使卡米爾下決心，從領航採購一輛新能源樣車。
並且不能從上海的倉庫走，最好是在新疆！喀什！自貿區！
然而~
國際電話接通了，一直響到斷線也沒有人接聽。
陸衡又上百度查了查，塔國屬於東五區，上海屬於東八區，兩地之間的時差有三個小時，杜尚別現在才是下午三點多，卡米兒為啥就不接電話呢？
「嗨，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事看來只能等下周一回公司再處理了。不過……」
陸衡簡直是心亂如麻，對於是否參與企業援疆這事，矛盾到了極點。
一動不動呆坐了好久，他突然像詐屍似的往前一撲，將簽字筆牢牢抓在了手裡。
唉~簽吧簽吧，現在不簽，隔了一個周末，下周一來上班時想法不會變嗎？
陸衡兩邊腮幫子鼓得高高的，臉都快要爆炸了，苦大仇深地在自願書上籤下了他的大名。
人事部全員下班，連辦公室的燈都熄了，陸衡還是堅持要把自願書送過去，擺在人事經理的檯面上。
他仍然怕經過兩天休息日，開會時往頭腦里積攢的熱度會降溫，再來上班時想法會變。
研發部的辦公區也還亮著燈，隔著玻璃牆，陸衡能見到宋心田的身影在桌上型電腦前微微起伏。
陸衡好事地又跑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