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有毒!」陳族長身軀搖晃,憤怒地望著方源:「單副族長,是你獻上來的酒,你想幹什麼?!」
這變化有點突然,方源呆了一呆。
他還未說什麼,身邊緊挨著他坐著的蠱師,卻是站起身來,呵呵冷笑:「做什麼?當然是殺了你,除掉陳家的人。這個山從古至今,都是我單家的,不管你們陳家還是聶家,最初時都不過是我單家的奴僕罷了!」
「你放屁!明明是我陳家的山,當年祖先好心好意,先後收容了兩支家園被毀,被迫流浪的兩個族群。」陳家的蠱師立即高聲反駁道。
那位出聲的單家蠱師繼續冷笑:「恬不知恥的奴僕,和你們多說無用。現在一切都晚了,你們族長喝下了毒酒。這個毒酒可是用婦人心蠱製造出來的,正克住你們族長的正義蠱。沒有了你們的族長,你們這些陳家的蠱師誰能斗得過我們單家?」
陳家蠱師們頓時臉色蒼白,被說中了軟肋。
方源再懵,輕聲對身邊跳反的單家蠱師道:「誰告訴你,婦人心蠱製造的毒酒,能夠克制正義蠱的?」
那位單家蠱師明顯是副族長的心腹,聞言也懵了,呆呆地反問道:「啊?大人,不是您說的嗎?」
「唉?!」方源目瞪口呆。
轟!
陳家族長全身爆發出沖天的白光,他臉上的蒼白和驚怒迅速消散,轉而凝聚成滿臉嚴肅。
他怒瞪虎目,死死地盯著方源,正氣凜然地大喝道:「單星!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居然敢行此陰謀毒計。我真是看錯了你,有眼無珠,枉我還以為你真的顧全大局,願意犧牲自己,將族長大位相讓於我。原來你是一直顧忌我的正義蠱,顧忌我的實力,所以才潛藏不發而已。」
方源大感頭疼,心中急速思索:「陳家族長有五轉修為,而我現在的實力不過四轉而已,同時蠱蟲也差一個檔次,真要打起來,根本不是陳家族長的對手啊。」
他身邊的心腹驚恐大叫:「怎、怎麼回事?他明明喝了毒酒,但是正義蠱仍舊有效啊!單星大人,您不是說……」
方源頓時眼前一亮,他想到了解決之法。
沒錯,只要正義蠱失效,陳家族長就會中毒,毒性發作,他實力暴降,自己便完全可以打得過了。
「原來如此。」方源死在陳家族長的攻擊下,卻是微微帶笑。
第二幕夢境再探。
大廳內,燈火輝煌。美酒飄香,佳肴滿桌,數十位蠱師濟濟一堂,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陳家族長喝了一大口酒,放下空空的酒杯,感嘆道:「終於獲勝了!賢弟啊,和你說句心裡話啊,為兄到現在這才安下心來。自從聽聞那聶家居然有著破壞山根的陰謀,我就難以入眠。他們爭不過我們兩族聯手,就要實施如此喪心病狂的計劃,不顧生靈塗炭。幸好蒼天有眼,多行不義必自斃,這些人終究落到今天的下場,實在是他們自找的。」
方源冷笑一聲,輕聲道:「這件事情,其實內有隱情。聶家根本沒有這樣的陰謀毒計,而是我負責編排,故意欺瞞了你。你所殺的那些人,都是無辜的。」
「什麼?!」陳家族長大驚失色,難以置信地看著方源,「單賢弟,你是酒喝多了?說的什麼瘋話!」
方源陰森森地看著陳家族長:「是你太天真,一直被我蒙在鼓裡。你是一個劊子手,屠戮了多少無辜的人?你的雙手沾滿了血腥,你的正義虛有其表。你只是一個莽夫,一個蠢貨。還有,是你酒喝多了。」
「什麼?!你在酒里下毒?」陳家族長毒發,震驚地捂住腹部,當場癱倒下去。
陳家蠱師譁然、驚悚,而單家的蠱師早有準備,紛紛痛下殺手。
陳家族長想要抗爭,但身軀無力至極,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方源的心腹興奮地叫喊道:「果然毒酒有效,陳家族長的正義蠱被克制了。」
方源差點忍不住去翻一個白眼。
要催動正義蠱,除了真元之外,還須得蠱師心中堅信自己就是正義的一方。
方源剛剛的一番話,讓陳家族長心中一片混亂,懷疑自己,羞愧難當,正義蠱自然催動不了了。
戰鬥驟然爆發,迅速結束。
單家一方有備而來,陳家上至族長,下至蠱師,都遭了暗算。
等到大廳內徹底平靜下來,陳家蠱師已經是死的死,傷的傷,但凡活著一口氣的,都被俘虜。
第二幕順利通過。
第三幕到來。
方源置身囚籠當中,眼前唯一一位的牢友就是那陳家族長。
他渾身傷痕累累,氣息微弱至極,臉色慘白如紙,眼眶卻是一片紫黑之色,毒性深重。
方源看他傷痕,顯然是被嚴刑拷打,處於生死邊緣。
饒是如此,陳家族長還被鐵鏈鎖住了四肢和脖頸,攤在地上,有進氣沒出氣。
「這是什麼情況?」方源再看自己,頓時有點無語。他也被鐵鏈鎖著。身體蒼老無力,體瘦如柴,和陳家族長也差不多。
他雖然有著四轉的空竅,但空竅已毀,並且什麼蠱蟲多沒有。
「這要我搞什麼?我不再是內奸副族長,又換了另外身份。嗯……此刻,牢內除了我,就是他。看來得和他搭上話,問問情況了。」方源乾笑兩聲,正要開口說話,陳家族長已經先出聲:「你不必來嘲笑我,爹。」
「爹?!」方源心頭詫異,自己現在扮演的是陳家族長的爹?那他為什麼被鎖在這裡?而且看情形,已經被關了很長時間,絕不是像陳家族長這樣新進的牢房。
陳家族長又道:「爹,是我將你擊敗,關你進來。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因為你貪污腐敗,證據確鑿,毫無公道公正,你不配做陳家的族長。按照族規,你就當有如此懲罰。」
「原來是你坑了爹。」方源咧了咧嘴。
陳家族長繼續道:「同樣的,我也沒有後悔過我現在的下場。我是罪有應得!我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手上沾滿了聶家全族的鮮血。我該死!」
「呵呵呵。」陳家族長慘笑起來,「單家千方百計想要逼我交出正義蠱,但是他們的逼迫算得了什麼?他們的咆哮,他們鞭子抽打的聲音,烙鐵烙在我皮肉上的聲音,我聽在耳中,就是聶家全族人的哀嚎和控訴。」
「我寧願他們抽打我更多一些,讓我遭受的痛楚更多一些!可是這些,都無法償還我的的罪!不能彌補我的錯!我該死,就讓我這麼死了罷!這是我該得的。」
「呃!」
陳家族長呃了一聲,頭一歪,死了。
他的死立即驚動了看守者,很快,篡位成功的單星就過來了。
「真的死了!可惡,正義蠱是得不到了。」單星非常憤怒,咬牙切齒。
忽然,他轉頭看向方源,雙眼噴火:「老東西,我們不是商量好的,讓你好好勸勸你這個兒子!你做了什麼?你什麼用都沒有,跟著你兒子一塊下去吧!」
咔嚓。
單星說動手,就動手,將方源的腦袋直接砍了下來。
探索失敗,方源荒魂再度被逐出夢境。
這一次,方源休整了許久。
夢境的第三幕,顯然是最後的一幕,方源探索失敗,荒魂受損頗為嚴重。
一邊恢復狀態,一邊方源在心中細細思量:「第三幕,自己是陳家族長的老爹,卻是殘廢的貨色,光靠自己脫困是無能為力的。」
「真正的關鍵,就在於陳家族長本身。」
「那麼,通過第三幕夢境的條件具體是什麼呢?」
方源如今探索夢境經驗十分豐富,堪稱世間第一人。這個問題沒有為難他多久,他很快就明白過來。
「我之前兩幕夢境,都是不同的身份。但通過夢境的條件,其實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滿足當事人在當時處境下的需求。」
「第一幕,我是陳家族長,需要帶領族人獲取勝利,並且這種勝利還要漂亮,自身勢力不能損失太大。」
「第二幕中,我是副族長單星,需要的是謀反篡位成功,關鍵是要壓制對方的正義蠱。」
「第三幕,我是陳家族長老爹,被兒子打倒,關押在牢房裡已經很多年了。當然是要重獲自由。所以,他才答應和單星合作,勸說兒子交出正義蠱,來換取自由。」
方源再入夢中。
方源冷笑兩聲。
陳家族長已經先出聲:「你不必來嘲笑我,爹。」
「你是我兒子,我嘲笑你豈不是嘲笑我自己教子無方?我只是後悔,我當初犧牲自己成就你,想讓你憑藉正義,來帶領陳家走向輝煌和鼎盛,結果你成為階下囚,連自己都不相信。我實在看錯了你,早知如此,我就不會偽造我貪污腐敗的證據了。」方源道。
陳家族長懵了一下,被勾動了好奇心:「爹,你此言何意?」
方源冷笑兩聲,閉口不說。
陳家族長搖頭:「不,爹你貪污腐敗,證據確鑿,怎麼可能是偽造的證據?」
方源又冷笑兩聲:「你覺得真,便是真的?那我問你,聶家是怎麼回事?」
陳家族長啞然。
方源繼續道:「我表面上對你不夠關係,其實背地裡早就在精心地栽培你。要催動正義蠱,必須是蠱師堅信自己的正義。當初你太年輕,對於正義的理解太過膚淺,所以我不得不這麼做,犧牲我自己,讓你貫徹自己的正義。」
「爹,你說出清楚,當初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方源呵呵一笑:「真相是什麼,重要嗎?」
陳家族長毫不猶豫,立即答道:「當然重要!沒有真相,如何貫徹正義?」
「所以說,你對正義的理解太過膚淺了。正義和真相真的關係緊密嗎?」方源徐徐道,「我問你,你屠滅的聶家,有沒有正義?就算他們真的有破壞山根的陰謀,在他們看來:你是一個屠戮他們全族的屠夫、劊子手,抵抗你,保衛家園,收取妻子兒女,這是不是正義的?」
「這個……」陳家族長沉吟。
「彼之仇寇,我之英雄,對於他們而言,所謂破壞山根,不過是一種威懾,害怕我們強勢的陳、單聯合。結果你把他們全族都滅了,他們至始至終也沒有破壞山根。不是嗎?」方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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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族長沉默。
方源笑道:「看來,你也認出他們也有正義了。你發動戰爭,屠戮他人,連累自家勢力也有傷亡,你當時覺得你是正義無比,難道有錯嗎?你害怕他們破壞山根,那樣一來,山巒崩塌,元泉消散,生靈塗炭,痛失家園,你為了家族大局著想,提前剷除威脅,也是沒有錯的。自然也是正義的。」
「你看,雙方都有各自的正義,不是嗎?」
陳家族長陷入沉思當中。
這種問題,他從未深入地考慮過。
方源察言觀色,話鋒一轉:「我問你,羊吃草是不是正義?」
「這……如何談得上正義?」陳家族長懵懂。
「在羊看來,沒有草,就沒有糧食,就會餓死,它吃草是必須的。而在草看來,它好不容易有了生命,鑽出土壤,拼命生長,就是為了一點雨露和陽光。它如此努力,卻慘遭羊口,不僅草葉被吃,就連草根都不被放過,都吞入羊的肚中消化,一絲生存的希望都沒有。草是不是受害的一方?是不是太過可憐?」
陳家族長搖頭:「羊吃草,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我從不感覺草的可憐,因為這就是自然天地的運轉啊。」
「正是如此。」方源點頭,「天地間的真理,就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生來如此,自然而然。何有罪惡一說?更無正義的標榜。羊吃草,人吃羊,都和正義無關,只是出於生存的考慮。」
「天地從來就沒有什么正義,只有人間有正義。」
「從古至今,人要團結才有更多的力量,才能更有利於生存,在殘酷的環境中掙命!」
「那麼怎麼樣,才能讓人們更加團結一致呢?」
「組織、律法還有道德。」
「我們組成家族或者門派,按照個人的能力不同,進行不同的分工。我們主要用律法約束眾人,告訴人們什麼事情是不能做的。然後用道德來提供方向,鼓勵人們什麼事情是可以做的。母慈子孝,鄰里和睦,還有遵循正義,都是道德。不管是有意無意,古往今來,任何組織都不斷提倡,因為組織也遵循著生存的本能。」
「或者說,往往擁有健全之律法、切實之道德,制度更加優越的組織,更容易生存下來。這些種種也就流傳下來,並大行其道。」
陳家族長瞠目結舌,方源一番話讓他為之震撼。
他從未想到過這一層。
他知道正義是對的,但他不知道正義為什麼對。
他知道美德是好的,但他不知道美德為什麼好。
現在方源告訴他答案——正義、美德,都是人的創造。這種創造可能是有意識的,也可能是無意識的。人們遵循這些標準,是為了自己個體擁有更好的生存環境,以及集體的長存不衰。
方源總結道:「當你明白正義的本質,你就當清楚——所謂的正義,就像是鐵甲,是人的工具。你穿戴在身上,是要將它當做工具使用。但是你看看你現在,你身上的鐵甲已經成了你的枷鎖,囚禁住了你。」
陳家族長呆呆地望著方源,不發一聲。
方源微微一笑:「真相和正義,關係緊要嗎?聶家的真相,你爹我貪污的真相,究竟是什麼?這和貫徹正義,有什麼關係?你要明白,我的兒子,你的正義只是你的工具,你要拿來用,而不是被它束縛。」
陳家族長久久沉默,片刻後,他聲音沙啞地道:「爹,我明白了。」
話畢,一道白色的光,從他的身上,緩緩地綻放而出,直至充天徹地。
而夢境也在這白光之中化為烏有。
方源荒魂回到現實。
夢境探索徹底成功。
「看來我所料不差。」
「陳家父子都是族長,都痛恨單家的篡位。我若是幫助單星,勸說陳家族長成功,就算是重獲了自由,必然通不過最後一幕。頂多是魂魄無傷,被排斥而出。」
「唯有教導陳家族長,幫助他解開心結,令他重新掌握正義蠱,從而掙脫牢籠。這才是通過最後一幕的條件。」
「這份夢境,著實有些意思。」
「哦?晉升人道宗師了麼。」方源查探後,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