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校慶這天,許諾拒絕了坐校友會的車,而是自己輕車熟路地登上了11路公交車。
車窗外風景如舊,只是多了幾分季節更迭的痕跡。車內的廣播悠悠響起,報站聲依舊熟悉,卻也悄悄帶上了幾分歲月的迴響。
「楊家橋-舞邑寺-橫亘四街-臨南中學-茉莉路-世紀百貨-濱江公園-大學城路」,她閉上眼,心中默默數著站點,自己竟然都還記得,每一站都記得。
上大學那會兒,公交車早已不是最流行的出行方式,況且臨城大學大多也都是有錢人,根本坐不上公交車。
但許諾最喜歡坐公交車,她習慣周五下午五點在校門口的公交站等車,帶著隨身聽上車,一坐就是兩個小時,正好看完全城的風景。
顧問卿也被她拉著坐過兩三次,「公交車有什麼好坐的。」。
許諾分給他一個耳機,臉上漾著笑意不說話。
因為說出來很羞恥,所以她選擇不說。她從小就發現坐公交車能讓自己靈魂出竅,她喜歡這種感覺。
車子停停走走,路邊有的小孩打翻了冰激凌被父母指責,有的女孩捧著剛收到的花一臉陶醉。所有場景都是隨機的,永遠有不重複的劇情登場,她可以平淡地看著車窗外一切人類的喜怒哀樂,仿佛一切與她無關,仿佛她已不屬於這個群體。
許諾也搞不清這是什麼心態,最後只能歸結於自己不喜歡當人,喜歡當旁觀一切的神。
記憶里顧問卿也不再追問,這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許諾看向公交車電子顯示屏,距離大學城還有兩站,方才心態還很平和,此刻快要接近目的地自己卻又緊張起來,
有那麼幾秒,她感覺到自己想打退堂鼓,很快這種情緒又被自我消解。
在害怕什麼?又在期待什麼?
當公交車緩緩駛入臨城大學所在的街區,許諾睜開眼,眼前的景象既熟悉又陌生。校門依舊巍峨,只是那「臨城大學」四個大字在陽光下更顯熠熠生輝,似乎比七年前更加鮮亮。
她沒有聯繫徐可,而是決定自己先逛一逛。
道路兩旁,梧桐樹依舊挺拔,只是樹幹更粗了,枝葉也更加茂密,為過往的學子們撐起了一片片涼爽的綠蔭。他記得七年前,這些樹還略顯青澀。
圖書館的外觀沒有太大變化,但門口新增了智能門禁系統,進出更加便捷。
操場中央的草坪依舊翠綠,只是看台上的觀眾席似乎翻新過,座椅更加舒適,顏色也更加鮮艷。遠處,一群學生正在踢足球。
教學樓的外牆依舊保持著那份古樸與莊重,但走進教室,卻發現裡面煥然一新。
許諾沒有太多感慨,她對這裡說不上來有什麼感情,只是覺得一切都在她預料之中,該變的變了,值得保留的也保留了。
「許諾,許諾」。
循著聲音找去,遠處操場旁的蔭涼處支著藍色的頂棚,一群人熙熙攘攘擠著。許諾聽得出來,是徐可的聲音。
他還是老樣子,皺巴巴的襯衫和褲子,褪色的運動鞋,劉海遮住眼鏡邊框,誰能想到這樣的人能是上市科技公司CEO。
他一邊招手一邊朝許諾跑過去,也許是動靜太大,大多人齊刷刷地也看向了許諾。
許諾不免尷尬起來,現下卻是無處可躲,她只能強裝出落落大方的樣子,和徐可熱情地打過招呼,就任由他帶著自己走向人群。
「來,介紹一下。」
「不用介紹,許大攝影師的名聲在外,我們誰不知道啊。」搶話的人是個看上去輕佻散漫的男生,許諾並不認識,保持禮貌微笑。
「是嗎,我們學校有什麼大攝影師嗎?」有人調侃地問。
「嗨呀,你不看新聞的嗎?你不知道最新盛大推出來的那個小白臉就是我們許攝影師一手打造的嗎?」
「奧,娛樂圈的攝影師啊,我還以為是什么正經攝影師,得普立茲獎的那種。」
許諾不明白,現在的人這麼厲害,膽子大得都能在本尊面前說嘴了嗎?她似乎並不認識他們,也記不得自己有和他們結過什麼仇怨。
這幾個人男人從外觀上看,也不像是不入流的貨色,講出的話卻顯得異常沒有風度。對比之下,顧問卿顯得好太多,家世好卻從不恃財自傲從不會看不起誰。
許諾環視一圈,沒有看到顧問卿的身影。也對,顧問卿這樣的人物怎麼會來,就算是是徐可也不可能把他請來。
那幾個男生見許諾甚至沒把眼神放在自己身上,便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攻擊。
「聽說許攝影師以前和顧氏大公子談戀愛,不知道現在近況如何啊?」
「能怎麼樣,終歸是階級不一樣,談得再久人家豪門都不一定能同意你進家門。」
「都別說啦,你們消息不靈通啊,人倆早不在一起了,我們大攝影師在國外說不定有更好的。」
徐可半開玩笑地打著圓場示意那幾人不要再說。
許諾卻毫不在意斜眼睥睨著這群人,男人碎嘴子刻薄起來是誰也比不了的,要說就隨意說,說破了天她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畢竟她來這兒也不是為了交什麼朋友。
人群中的某個身影吸引了她的視線。
「靜曉?」和對方深沉的眼神對上時,許諾不確定地眨了眨眼。
撥開人群仔細看過之後,才確定,那人真的就是林靜曉。
她剪了短髮,她從前說過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剪掉那頭寶貝秀髮的。
許諾顯得有些激動,他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更加燦爛,試圖打破這份沉默與尷尬。「嗨!靜曉,真的是你!這麼多年沒見,你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漂亮。」,話語中帶著幾分刻意的熱情,試圖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許諾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會說謊了,林靜曉何止是「一點沒變」,她變得太多了。她以往是比誰都要淳樸的女大學生,現在身上竟帶了些高貴不可攀的氣息。
也許是多年未見因而拘謹,林靜曉顯得沒有那麼熱絡,邀許諾去了學校里的咖啡廳。
許諾還記得她喜歡意式濃縮,於是點了一份意式濃縮和一份冰美式。
她接過咖啡喝了一口,隨即拉開椅子坐下。
「你還是一點都沒變。」許諾竟又下意識地說出這一句,自己也被震驚到,從前那麼熟的人在一起寒暄竟也找不到別的話語了,也許是看到林靜曉喝了那杯意式濃縮,大腦下意識的反應吧。
然而,林靜曉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她輕輕抿了一口咖啡,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但那笑容中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是嗎?我倒覺得變化挺大的,我們的變化都挺大的,不是嗎?」她的語氣平靜而略帶諷刺,仿佛是在不經意間劃下了一道看不見的界限。
許諾一愣,隨即更加努力地想要找回往昔的熟悉感。「是啊,時間過得真快。我記得以前在宿舍我們總是無話不談,現在時隔七年……」她的話語中帶著一絲遺憾,試圖引導話題向更溫馨的方向發展。
但林靜曉似乎並不打算輕易被帶動情緒,她輕輕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以前是無話不談,但現在呢?我們各自的生活軌跡早已不同,還能有什麼共同話題?」她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種淡淡的無奈,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諷刺,讓許諾覺得仿佛是在提醒她,過去的美好已經無法再現。
許諾感受到了林靜曉的疏離,但她並沒有放棄,而是更加努力地想要找到共鳴點。「至少我們可以聊聊大學時候的事啊,那時候多開心啊。」她試圖用回憶來拉近彼此的距離。
但林靜曉只是輕輕一笑,那笑容中既有對過去的懷念,也有對現實的清醒認識。「大學時候的確很開心,但那些都已經過去了。現在的我們,都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不是嗎?」
許諾不明白,林靜曉似乎對自己有情緒,明明是她拜託徐可邀請自己來校慶,現在這樣和她說話到底是什麼意味?
「靜曉,你怎麼了嘛?不開心?」
「見到你了,自然很難開心。」
許諾從未想到,林靜曉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今天是怎麼回事,大家都陰陽怪氣地與她說話,就連林靜曉也不例外,她們根本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是有什麼誤會嗎?她指著自己的胸口,兩邊眉頭往內收,「我?靜曉,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林靜曉突然嗤笑,將咖啡杯放在桌上,雙手抱在一起,翹起了左腿搭在右腿上。「呵呵,我當時可能就是這樣被你騙的。許諾,為什麼你做錯了事,還總能做出無辜的樣子。你也有憑著這副樣子去求顧問卿的原諒嗎?還是說就像我們一樣,我不去找你你也不來找我。」
許諾聽完,頓時反應過來,原來還是七年前的事,還是她不告而別的事,似乎這真的將她身邊的人傷得極深。
她試圖換位思考,在幾秒鐘之後立刻就理解了林靜曉,如果自己的好朋友什麼都不說突然離開自己,她也會生氣。
「我是直性子,有什麼說什麼,這些話,你願不願意聽我都是要說的。許諾,為什麼你就能那麼狠心,走了也不說,回來也不說。」
「靜曉,我走的太著急,根本來不及和你說就失聯了,至於回來也不聯繫你,確實是我該罵,我害怕,我沒有勇氣,我想也許你都忘記有我這號人了。」
許諾紅著眼低下頭解釋,她不知道,淚水早就盈滿林靜曉的眼眶。